容珩看得到孟敬言跟宋园, 自然他们也看得到他。
孟敬言也只是碰巧看到宋园了,难免有了想倾诉的冲动,早在之前他猜到她有男朋友后, 就彻底歇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为人正直,并不屑做那种触及道德底线的事, 觊觎别人的女朋友这种事他是不会去做的。这会儿又看到宋园的男朋友, 他心里是慌张的,也是愧疚的,毕竟在此之前, 他也约过她,他不希望被别人误会是那种人,便赶紧起身,对宋园说道:“宋小姐,不好意思, 耽误你的时间了。”
宋园虽然不太清楚孟敬言内心的想法, 但看他手足无措、一脸被什么人抓包的的表情,她大概也猜得出来。
其实对这种事,宋园一般是懒得解释的,毕竟她跟孟医生也没什么交集, 可看着这个正直又文雅的医生一脸好像他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的模样, 她想了想, 顶着容珩那强烈的注视, 还是轻声说道:“孟医生, 你别误会,他真的只是我的朋友,”她顿了顿,想起这段时间他对自家爷爷的尽心尽力,语气缓了缓,压低了声线,“还有,我觉得你已经尽到了医生的责任,那个人也许也是不后悔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每个人求生都很强烈,在那个时候,哪怕你天天严防死守,他也会找到机会的。”
孟敬言神情恍惚茫然,后又问道:“真的?”
“虽然我这么说好像不太恰当,可那位包括给他买药请打针的家人都是成年人,他们未必不知道后果。现在,他们有要闹事的意思吗?”
“没有。”孟医生摇了摇头,“他的女儿一直在感谢我。”
“我想,他的家人们都接受了这个结局,也许,一开始也已经想到了。”
孟医生低着头,重新抬起头来时,勉强笑了笑,“我的同事们领导们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我好像很容易钻牛角尖,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谢谢你。”
“我住院部还有事,得去看着。”孟医生顿了顿,“宋小姐,我先上去了,需要我向你的朋友解释一下吗?”
宋园摇了摇头,余光瞟向不远处站着的、姿态僵硬的某人。
孟敬言却对着容珩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这才往电梯口走去。
等孟敬言离开以后,容珩才慢慢地走到她面前,见她坐着,他也跟着坐了下来,但没有坐孟敬言刚才坐过的位置。
两个人一开始都没有说话,容珩侧过头看她,见她正出神地盯着地板看。
“容庭说你晚上不卸妆会很难受,他让我给你带了些生活用品过来。”容珩将纸袋子递给她。
宋园接了过来,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他以前最不喜欢她这幅模样,总是对他没话说,总是沉默着,丝毫不像她当初欢快的样子。
他总以为这是她在无声地反抗着他。
可是她消失后的那几年,他却分外的想念她,总想着,只要她还在,哪怕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他也是欢喜的。
“容庭说你晚上习惯喝牛奶,”他将她的保温杯给她,“温度应该刚好。”
虽然他是以容庭为借口的,可宋园知道,这也是他极力促成的结果,他如果不想做,那就没人可以勉强他,她有些无奈,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有的话她不愿意说得太明白,因为知道他是爱面子的人,又或者说他是不接受拒绝的那种人,她也知道以他的聪明,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一定知道她的决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跟以前一样。
“其实你不用这样。”宋园轻声说,在夜晚这样安静的时刻,人说话时都忍不住温柔起来,“这么多年了,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肯定明白。”
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关系,他皱眉时,他唇角微翘时,她都见过。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最厌恶贪官污吏,在位以后,惩治了不少那些搜刮民脂民膏也不曾为百姓做半点好事的官员。”
“我的父皇丢给我的是烂摊子,国库空虚,前方战事不断。你走以后没多久,战事已平,可保几十年的安稳,百姓终于能有修生养息的机会了。”
“这一路来,遇到了不少的阻拦,也经历过不少风雨,但好在,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听着容珩说起这些事,宋园也笑了起来,“那很好啊。”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容珩看向她,“你不想问问你关心的那些人那些事,后来怎么样了?”
宋园垂下头,双手握着那保温杯,半晌后,才慢慢地问:“我爹娘怎么样了?”
“将军说自夫人嫁给他那一日开始,她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总是提心吊胆,他曾答应过她,要带她去看看孟家保卫的万里山河是什么样子,我派了一支护卫偷偷保护他们,你别误会,不是监视的意思,只是保护。”
宋园眼眶悄悄地红了。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掉眼泪,可听着这些话,她心里高兴又难受。
高兴的是爹娘的身体应该都很好,难受的是爹娘先失去了儿子,又失去了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最痛苦不过如此。
她不敢问,她消失以后爹娘又有多难过。
“佩兰呢?”
“佩兰一直都在照顾容庭。”容珩解释,“我曾想让她出宫,她不愿意,她说,不放心将容庭的生活起居交给旁人。”
宋园哽咽着点头,“辛苦她了,为难她了。”
“容庭两三岁时极为调皮,太傅私底下曾抱怨过,说太子天赋聪颖,只是比一般小孩要调皮,还时常问一些他答不上来的问题,甚至还嘲笑太傅学问不精,难为太傅了,为了能答得上来他的问题,时常学习到深夜。不过他们二人感情极好,有一年太傅生病了,容庭吵着闹着要出宫看望他,我便答应了。”
“容庭总是偷偷打听你的事,宫里没人敢跟他说,只有佩兰偶尔被他缠得没办法了才跟他说几句。”
容珩慢慢地说着容庭小时候的趣事,偶尔宋园也会被逗笑。
明明五年的时光,汇集起来好像也不过是那几件事,她终究缺席了那几年的时光。
最后,容珩说到了他自己,他自嘲一笑,“我有一年也变得很可笑,居然也像前朝的一位皇帝一样,居然也想追求长生不老。那一年宰相大臣们私底下很担心我,怕我会沉迷于药石毁了自己的身体。我幼年看到前朝书籍,看前朝史官记载的种种,还很不理解,只觉得那位皇帝令人发笑,世上怎么可能有长生不老呢,即便有,不死不灭又有什么意义?后来,我明白了。也许是怕活不到再次跟心里的人重逢的时候。”
宋园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难过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耳边是他说的那些话,她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恭喜你啊,你成为了一个好皇帝,这是天下苍生的福气。”
容珩听过很多这种话,当听到她这么说,他就像回到了当年,面对她时那无法掩饰的羞涩。
“以前我是怪过你,也误会过你。”宋园低着头,“后来我也想通了,我终于理解了你,也明白了你,你有你的理想抱负,就像你说的那样,坐在那张椅子上,你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你夜不能寐,生怕自己做的决定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影响。我也理解了我大哥,”提到大哥,她已经不想当初那样难过伤心了,“大哥说得对,没有人能真正地置身事外,有才能却不能施展,也会是他的遗憾,身为孟家子孙,生来就有着保家卫国的使命。没有国,哪来的家。”
宋园笑,“其实我觉得最理解你的人应该是我大哥,最理解他的人应该也是你,你们俩惺惺相惜,我想大哥也是不后悔的,为了他爱的国家洒热血,是他心甘情愿的。”
两人都沉默了。
容珩心里很酸,听到她说她理解他也明白他,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宋园站起身来,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好了,你早点回去吧,别让容庭一个人久呆,酒店房间他也是陌生的,我怕他会害怕。”
容珩也跟着起身。
分别时,他分明看到宋园眼角红了。
她往电梯那边走去,他往门口走去,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容庭并不算太认床,只是酒店的床对他来说还是有些软了,被子上的气味也不是熟悉的,他半夜醒来了一次,却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父皇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是个套房,里面是大床,外面的隔间相当于是书房。
容庭溜下床,由于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他也没有穿鞋,他来到卧房门口,往书房那边看去,就正好看到父皇在书桌前呆坐着,表情怔然。
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难道父皇一直都没睡吗?父皇都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