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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脱胎换骨的钱小样笨鸟先飞,成为昭华最勤勉的员工,每天早来晚走,做一切力所能及的工作,范围横跨秘书和清洁工;学一切需要掌握的技能,内容囊括文员与家政。现在她就是块拼命吸水的海绵,学习和工作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只恨时间不够用,连午饭时间都贡献给电脑办公教材。勤奋到废寝忘食的程度,周总看不下去,亲自把饭菜送到笨鸟面前:“笨鸟也不能光飞不吃饭。”

晚上下班,笨鸟还在电脑前跟《Office办公软件》较劲,周晋干预:“怎么还不走?来最早、走最晚,想当劳模?”

“回家练得占用青楚电脑,在这练是不浪费公司资源啊?”

“你提高业务技能,为公司服务,不算浪费资源。不过为严格贯彻《劳动合同法》,资方命令劳方立刻结束工作,回家!”老板强行结束员工工作,“你老这么早出晚归,青楚提抗议了,说我剥削你。”

“没人剥削,我主动自觉学习业务。”

“不待扬鞭自奋蹄儿?”

“知道自己没实力,进昭华是你照顾我,所以我得特别特别努力,不给你丢脸。”

“慢慢来,一口吃不成胖子。”

“以前荒废时间太多,趁现在脑子还好使,抓紧补课,把被人甩下的距离追回来。”

“小样,你知不知道自己变化很大?”

“栽那么大跟头再没点变化,我就不仅是混子,简直混蛋了。”

“栽跟头是成熟的必修课,没人能一帆风顺成长,任何成功背后都有无数挫折铺路,甚至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代价够惨痛了,你也这样吗?”

“当然!你以为我从大学校门直接迈进地产业,顺风顺水走到今天?你知道我大学毕业时曾被多少建筑公司拒之门外吗?知道我干了多少毫无价值的工作才得到发挥自己的职位?知道我第一份所谓的CEO只干了三个月就被开掉吗?每个人的奋斗都是一部血泪史,不经历风雨,见不了彩虹。”

“你已经雨过天晴,可我这还一直下,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没有下不完的雨,也不会永远晴天。你认为我真像你们见到的那么灿烂?”

“还不够?你还想怎么灿烂?”

“任何事物,光鲜只是表面,藏在背后永远是不为人知的伤痛,每个人都这样长大,我也不除外。小样,凭你过去的聪明,再加上现在的努力勤奋,相信我,雨很快会停,而且还有一特大个的彩虹等着你。”

“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挺有盼头,好,不沮丧,继续加油!可我经常感觉浑身劲没处使,就是会的东西太少,缺乏一技之长。”

“这样,我从未来姐夫的角度出发,偷偷关照你一下,有个东西建议你抓紧学习掌握,要把这个学会,你在秘书职位上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什么东西?”

“电脑速记。咱公司没有专人会这个,每次开会都要从速记公司请人来做会议记录,费用高,也不方便,遇上临时会议,经常来不及外请速记,我正考虑培养自己的速记员。”

“你打算培养我?”

“你愿意学吗?”

“当然愿意!我学会以后是不是就算专业人才了?”

“对,不可替代。”

“就冲这个不可替代,我学!”

“丑话说在头里,学速记要坐得住、有耐性,用心刻苦,勤学苦练。”

“等着瞧,我努力起来是很吓人的!”

“我现在看出点意思了,你想怎么学?利用周末上培训班,还是业余时间自学?”

“自学吧,不能耽误上班,还得尽可能多在家照顾我爸。”

“那花的时间可能要长点。”

“不,我要用同样时间练成同等水平。”

“那就更辛苦了。”

“我年轻,我不辛苦谁辛苦?”

现在小样能充分体会到辛苦的价值、付出的快乐,成熟在伤痛之后悄然来临,早早为这个21岁的女孩子完成加冕。

西餐吧完成装修,开业前还要完成重要程序:看风水!霹雳和雷蕾迎来衣袂飘飘的风水大师。

“赵大师,这个店是我们千挑万选出来的,您给看看。”

大师进门,口出吉言:“进财的门。”霹雳、雷蕾欢欣鼓舞。接下来霹雳报上生辰八字,大师掐算之后,突然开口:“不好。”

霹雳顿时惴惴:“怎么不好了?”

“你的命是下朝向,吉位的朝向是西、西北、北、东北。虽说你的门是进财的门,但门朝东,不是你的朝向,不吉。”

“不吉怎么办?”

“改门——”

“啊?”

“——是不可能了,唯有破解。”

“怎么破解?”

“门上装饰黄色水晶门帘。”

“水晶门帘,那得多少钱啊。”

“不用真的,玻璃的就行。进门处地上铺黄色地毯,门内两侧挂黄色灯笼各一只。”

“全是黄啊?我最讨厌黄色了。”

“黄色是你的幸运色。”

“我说我怎么这么不幸呢。”

厨房的风水是决定生意成败之重地,大师指点:“灶台方位不好,有财进不来。”一指门口,“应该放那儿。”

霹雳:“那从哪儿进门啊?灶只能在这,没地挪。”

“灶不能挪,唯有破解!”

“不会又要用黄色吧?”

“必须用黄色光谱灯,厨具也尽可能多用黄色。另外要找五种颜色的石头放在木桶里,放在操作间东南方位。”

仙人指路动动嘴,霹雳雷蕾跑断腿,从指定灯具装饰到指定植物花卉,都购置齐了,唯独五彩石头凑不够色,雷蕾电话请教商界成功老爸:“爸,哪能找齐五种颜色的石头?”

“潘家园,你找五色石头干吗,研究上风水了?”

“我跟朋友开了家餐厅。”

“你开餐厅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和实际考察以后谨慎投资,你要相信我的判断力。”

“送你八个字:商海水深,下脚谨慎!”

“咱俩是债权人和贷款方的关系,你把钱借给我,怎么花是我的事。”

“我不干涉你,只提醒你还贷时间:明年12月31号。”

嘎嘣脆的父女对话羡慕得霹雳直流哈喇子,偶像之所以够酷,关键在于她有个更酷的老爸,不像自己强权暴政的老妈,想想就让人心慌气短。

店面按照风水大师的指点重新布置过,绿植、五色石、黄门帘子各就各位,该破解的都破解了。

霹雳:“我怎么瞅着不伦不类的,破坏风格。”

雷蕾:“为生意兴隆,牺牲一点审美也是值得的。”

霹雳:“那就按大师说的,十三号开业。”

万事俱备,只等东风。

方宇不是头回来接小样下班,但这回最扎眼,挎子上贴着烤翅店的广告,插着小旗,花瓜似的停在昭华写字楼外,引得出入白领纷纷侧目。方宇浑身不自在,正准备换个背静地猫着,小样出来,人还没过来,先笑弯腰。

方宇:“笑什么笑?赶紧走,别在这丢你人。”

小样美滋滋坐上挎子:“我不觉得丢人,你用智慧创造财富,我自豪还来不及呢。”

“你这会儿又不地下了?”

“我妈又不在,咱先地上一会儿。”噌地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本,“看!”

“这什么?”

“努力账本。”翻开第一页,用红笔写着巨大的20万!“知道为什么用红笔写吗?”

“财政赤字。”

“聪明!”翻开第二页,一行行表格,左边一溜上面写方宇,右边一溜写小样,俩人名下一串竖格,写着1、2、3、4、5、6、7、8……

方宇看不懂:“这什么意思?”

“这行是你,这行是我,每挣一笔钱还上,就写上一行。看,你挣的第一笔钱:广告收入1万元,已经写在你名下了。这样既做到目标明确、心中有数,又留下历史的见证,等咱俩老了,给儿子、孙子看,多牛啊。”

“牛什么呀?你打算怎么跟咱儿子说?‘瞧你爸妈,闯完祸,一借就是20万,敢借敢还,多牛啊’?”

“谁年轻时候不犯错呀?关键是知错就改,勇于承担。”

“谁说咱俩一定生儿子呀?我要闺女,女孩孝顺。”

“你不也挺孝顺吗?我要儿子!”

“女儿!”

“石头剪子布!”

“预备,出!”俩人全出石头,再来,又都是剪子,三个回合难分胜负。

小样:“现在争这个早点吧?”

华灯初上,灯火阑珊,花瓜似的挎子在环路上风驰电掣,小样又找到刚来北京的感觉:生活充满希望,劳动者是美丽的!

希望与失望总是交替出现,交警手势一挥,挎子被拦下,停靠路边。

方宇态度配合:“警察叔叔,我没喝酒。”

交警:“查的不是酒后驾车,你这车上贴的什么?花瓜似的。”

“这叫广告植入。”

“什么广告植入?搁我这就叫改变车型车貌。”

“我没改变车型啊,就贴了点不干胶,学生山地车上不是随便贴吗?”

“我管的是机动车,再说你有广告经营许可吗?”

“没有。”

“没有不许随便做广告,明白吗?马上清理干净!”

方宇、小样对视,一脸不情愿。

交警掏出笔和罚单:“不愿意?那就先罚款、再清理。”

小样立刻嬉皮笑脸:“我们这就清,您高抬贵手,别罚款了。”

俩人蹲在路边,在交警监督下,从挎子上往下撕不干胶。

小样:“那一万块钱是不还得给人退回去呀?”

方宇点头。

小样:“咱要不言语,他也不知道吧?”

“那哪成?诚信是做人的根本。”

“那好吧,退钱!唉,攥手里没两天,又没了。”

“没关系,这笔钱没了还有下笔,咱不是有智慧吗?”甩甩头,“这才是财富的源泉。”

“你现在够乐观的!”

“跟我那个越挫越勇的女朋友学的。”

交警伸手把旗拔下来扔进挎斗:“可以走了。”

流动广告流不动了,小样灰溜溜打道回府,没进家门,手机响了,青楚火急火燎叫她出来搬东西。跑出楼门口,一眼看见青楚和周晋站在车前。

小样:“有壮劳力在,还让我搬东西?”

青楚:“你的东西你不搬。”

小样:“我什么东西?”

周晋打开车后备箱:“自己看。”

小样走过去,一眼看到后备箱里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速录机,惊喜万分:“给我的?”

周晋:“速录机算是公司配备给你的速记工具,电脑是青楚给你买的。”

霜冻后的太阳格外暖,小样心生感动:“你们能不能不对我这么好?”

周晋:“谁对你好了?我是为给自己公司培养速记员。”

青楚:“我是为阻止你们公司速记员过度使用我电脑。”

“反正我爱死你们了!”搬起装电脑的纸箱,“你俩谁都甭插手,我一会儿再下来搬那个箱子。”

青楚:“傻啊你?让壮劳力闲着。”

“我现在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小样当晚精神百倍,抱着速录教材,对照速录机键盘边研究边打字,过了12点还没睡觉的意思。

青楚穿着睡衣趴在床上:“敲一晚上了,睡吧,后半夜了。”

“你先睡,我再敲会儿。”

“你这样我能睡吗?”

“那我挪到客厅里去。”

“不行,你也得赶快睡觉,明天还上班呢,起不来怎么办?”

“放心,肯定起得来,我定了5点半的闹钟,早上起来可以先学一个小时再去上班。”

青楚哭笑不得:“钱小样你打鸡血了?立刻上床睡觉,不然电脑收回!”

和小样一样,方宇为还债加班加点、点灯熬油绝对心甘情愿,但老板派的活儿却让他二乎,虽说改一辆车,20万欠款立减四千,可心情却一点没因此变得轻松,反而越来越沉重。

这一晚,老板又开来一辆无牌车,交代方宇:“跟上回一样。”

“您能派我点别的活儿吗?”

“这不好吗?”

“这些车什么来路啊?”

“和你没关系。”

不回答意味着不能回答,方宇的担心被验证,自己正在干的活儿不合法。老板看出他犯嘀咕,宽他心:“你不要求什么挣钱来什么吗?这可是肥差,忙一两个晚上几千块到手,不比你出去三四天接趟车轻松?我可是成全你。甭瞎琢磨,你只管挣钱,什么心都不用操,一切包在我身上。”

忧虑只能放在肚里,对谁都不能说,尤其是对小样,方宇报喜不能报忧。

“上个活儿完了,老板给算四千。”

“不少哇!”小样兴冲冲掏出账本记上,“还是你厉害,名下有两笔收入了。”

“那一万还了,得划掉。”

“你又不是没挣到,我们是本着诚信做人才还的。”

“那就是没挣着,划了。”

小样不情愿划掉第一笔:“反正比起我的一片空白,你很牛了!”看出方宇闷闷不乐,“怎么没精打采?又一宿没睡?悠着点,别回头20万还上,你也光荣牺牲了。”

“没事,顶得住。”

“你们老板也是,白天干活不行吗,干吗非熬夜?他都给你发点什么活儿呀?”

“车行的事,说了你也不懂,让我眯会儿。”

闭眼假寐,阻止小样继续追问。小样喜滋滋看着账本上新添的收入,方宇却无法和她同享喜悦,辛苦工作换来的却是苦涩,他无人诉说,只能独自品味。

喜悦有时也会瞬间变成苦涩。霹雷西餐厅迎来开业东风,鉴于总经理目前处在见不得人的阶段,开业仪式除了全体员工,前来捧场的只有青楚、小样两位嘉宾。人少不耽误热闹,随着李总宣布:“霹雷西餐吧正式开业!”所有人爆发欢呼外带喷放彩带,营造出浓烈喜庆气氛,同时迎来了光临餐厅的第一拨贵客。一辆面包车上下来四五个人,走向餐厅。

雷蕾:“刚开业就有客人,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霹雳笑脸迎客:“欢迎光临!”

领头客人:“今天新开业?”

“对,你们几位是我们第一拨客人,请进。”

全体员工喜气洋洋、前呼后拥,几位客人进了餐厅,四处撒眸。

霹雳亲自领位:“几位请坐,我是餐厅主厨,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菜单,另外还有今天特别推出的开业酬宾套餐……”

“你是主厨?那谁是老板?”

“也是我。”一指雷蕾,“还有她。”

“不用介绍菜单,我们不吃饭。”出示工作证,“卫生检疫局和消防办联检,营业执照拿来看看。”

客人变克星,开业头天就遭遇检查,不是好兆头,霹雳笑容凝固,幸好雷蕾反应迅速,麻利拿来执照。

“麻烦带我们去后厨看看。”

雷董头前领路,低声安抚李总:“不会有问题,全是新的,咱不合格就没人合格了。”

检查结果完全出乎雷总预料,新不等于对,而且错的地方还不少。

检查人员:“你们菜单里有沙拉吧?”

霹雳:“有,我们有蔬菜沙拉、海鲜沙拉、还有主厨沙……”

“没让你介绍品种,你们有独立沙拉间吗?”

“没有,那样不方便操作。但我们这儿都是全新设备,该有的消毒设施都有。”

“明文规定,西餐厅厨房必须有独立隔离的无菌沙拉间,严格区分生冷食品和熟食制作区域,确保不产生相互污染。还有,所有的垃圾桶都要盖上盖子,你们这些无盖垃圾桶必须全部更换。吸管不能这样敞开放,必须放置在无菌储藏设备里,想方便取用也可以,换成单独密封包装的吸管。”

消防检查人员指着一个堆放着杂物、纸箱的地方:“这些东西都是易燃品,一旦遇到明火,很容易引起火灾,必须妥善储存,不能堆在这里。还有,那两盆植物占了消防通道,一旦发生火灾,会阻碍客人逃生,赶紧挪开。”

霹雳:“啊?那两盆植物摆放位置是有讲究的,不能随便挪地方。”

“什么讲究比命重要?任何物品都不能堵塞占用消防通道,必须挪走。”

检查人员无情宣告:“你们店虽然获得了经营资质,但离开业标准还有一定差距,要求你们两周内限期整改,全部达标才能批准正式开业。”

刚开业就关门了。青楚、小样眼瞅着两位老板脸色从旭日暖春直接进入冰雪严冬。

小样:“唉!那是不是我们也没得吃了?”

霹雳强打精神:“有得吃,开业酬宾套餐,料都备好了,不让营业也拦不住咱们自己吃,你们等着!”起身奔厨房。

青楚:“我对她这种情绪下做的菜有点担心。”

雷蕾:“没什么好担心的,小小挫折,不算什么,我去开酒,咱照庆祝不误!”

青楚:“就当咱俩把餐厅包下来了。”

小样:“牛,我还是头回享受这待遇。”

经过全面体检,康复中心对钱进来的情况有了结论。

主治大夫:“中心制订了一份康复计划,除每天日常的肢体功能恢复训练以外,还结合促神经再生、营养因子药物的局部注射;另外患者右下肢有轻微挛缩迹象,如果发展下去,可能会导致膝关节畸形,鉴于这种情况,不排除在不久的将来为他实施矫形手术,在右腿上开刀,将腿骨重新拉直。”

杨杉:“还要手术?”

主治大夫:“不手术的话,以后可能一腿长、一腿短,即使做了康复训练,效果也事倍功半。另外我还建议,康复到一定程度时,可以进行双下肢肢具再造,例如安装髋、膝、踝关节矫形器,帮助患者恢复站立。”

针对康复方案,高齐帮娘儿俩计算费用:“按这套方案治疗,康复费用加上药物、仪器等辅助治疗费用,再加上未来可能的矫正手术费用,一年下来不少于20万。理性估计,康复到叔叔能恢复站立,可能需要两年,或者更长。”

杨杉忧心:“一年就要20万?”

小样:“妈,别发愁,咱的钱暂时够用,至少第一年没问题,以后我还挣呢。”

高齐:“手术费用不是当务之急,安不安装辅助仪也要视恢复情况而定,等叔叔再需要做手术时,小样没准已经成高薪白领了。”

小样:“谢谢你对我这么有信心,不过我觉得还不够,应该把‘没准’俩字去掉。”

“对,不是没准,是一定,我看好你。”

“妈,你也看好我吧。”

杨杉不敢提前乐观:“我倒想,等你有点高薪白领的影儿再说吧。”

高齐:“我有个建议:叔叔可以不住院,你们辛苦点,每天按时送他来做康复,这样一年能省下几万住院费和护理费。唯一不便的,就是要承担起24小时护理义务,护理截瘫患者要求很高、也很辛苦,对正常人体力、精力绝对是考验,你们要有精神准备。”

小样:“我是专业护士,护理病人是我强项。”

高齐:“但你还要上班呀。”

杨杉:“我干什么吃的呀?我是护士她妈。”

高齐笑:“阿姨,我看您现在也有点他们爷儿俩的风采了。”

杨杉:“反正这样了,不乐和能怎么着?”

高齐替她们想出了省钱办法,可杨杉还得接着想,不住院住哪儿呢?钱进来这情况,长期住谁家都不方便,而且郎心平家离康复中心太远,每天两趟来回跑,也折腾不起啊。杨杉想起钱进来的弟弟和妹妹。照说他遭这么大祸,他们帮衬帮衬也应该。过去她和钱进来只有接济他们的份儿,现在遇到难处,他们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杨杉约了钱进来的弟弟守住、妹妹存香,把想法一说,存香先给了答复:“哎呀大嫂,早一年你们住我那儿肯定没问题,可这不去年拆迁,搬通州了嘛,太远,进趟城费死劲了,你们要去可别嫌折腾啊;还有,我儿子明年高考,倒计时了,能不能等一年?明年这时候,儿子考上大学一住校,我立马腾出屋给你们住。”

杨杉:“这事搁谁家都是给人添麻烦,没打算打扰你们,其实我想的是咱爸留下的那套老房子,它在吗?”

存香:“那房子跟我没关系,你问守住吧,咱爸死前把房子单留给他一人了。”

守住:“不好意思,大嫂,我上半年刚把那套房卖了。在回龙观买了套经济适用房,全家都搬那边去住了。”

老钱家指望不上,还得老杨家人帮忙想办法。

郎心平:“指望不上就不指望,咱家又不是没地方,不行就回我这来。”

青楚:“咱家空间没问题,但距离问题没法解决,康复医院那么远,公交上下折腾要倒两回车,腿脚利索的往返都得仨钟头,别说小姨父还得坐轮椅,小姨一个人怎么办呀?”

郎心平把脑子里的地图测量一番,把杨尔拉进自己卧室:“妈替杨杉求你件事。”

杨尔明白:“你是不想让他们一家三口住到我那去?”

“老钱家人指望不上,咱不管谁管?又不能离康复中心太远,我这就给淘汰了,你家离得还算近,霹雳平时又不在,150平方米的大房子你一人住,收留他们一阵子没问题吧?”

“恐怕不是一阵子吧,钱进来可能要康复一两年呢。”

“一两年也是暂时的,不会一直赖在那儿,给句话,让不让住?”

“您别这样行吗?其实刚才说这事的时候,我就一直掂量,能不能让他们住我那儿。”

“咱娘儿俩想一块儿去了,那你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说实话,钱进来这种情况挺麻烦的,而且我一个人已经过独了,白天在外面累个贼死,晚上回家就想彻底放松休息……”

“别那么矫情,你关上卧室门,想怎么松怎么松。”

“您听我把话说完行吗?我是人不是神,还不兴有点自私的想法?妈,我真想帮三儿,掂量来掂量去,有两个解决方案,一是我干脆把房子让给他们,我住过来。”

“行啊,我觉得可以。”

“但这个方案有两个缺点,一是我住过来,咱俩作息肯定打架,时间长了我怕谁也受不了谁,整天戗戗,再影响您身心健康;二是其实我家到康复中心也不是很方便,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走路得半个多钟头,又没直达的公交车。三儿推着钱进来每天跑两趟,就是四个来回,光路上就得累够呛。”

“你这么考虑也有道理,那另外一个方案呢?”

“我花钱替他们在康复中心附近租套房,这样他们最方便,住得也自在,您说呢?”

“这倒是个办法。”

杨杉在门外把这番对话听在耳朵里,心里翻腾,私下跟女儿商量:“听你二姨说要出钱帮咱租房,心里真不是滋味。当初不想来北京治,除了经济原因,就是怕像现在这样,拖累得全家人都围咱转,替咱考虑,就算是自己的亲妈亲姐姐,我也不能心安理得给她们增加负担。”

“对,姥姥和大姨二姨支援咱不少钱了,不能再让二姨替咱租房。”

“我就是这么想的,咱谁也不麻烦,自己租房。”

娘儿俩前所未有意见一致,杨杉向郎心平宣布:“妈,我跟小样商量好了,打算在医院附近租套房,这样最方便。”

郎心平:“不谋而合,我们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房租你们不用出。”

杨尔:“对,我跟妈请示过,她批准我帮你们租房了。”

杨杉:“绝对不行!房租我们自己能出,你们谁也别操心。”

郎心平:“不让钱进来住院本来就为节省开销,省了住院费,又添笔房租,里外里也省不下多少。你们现在正用钱,别逞强!”

杨尔:“就是,三儿,也不是什么大事,甭跟我客气。”

杨杉:“不是跟你客气,你们已经帮我够多了,再这样我就觉得负担了。”

杨怡:“都是自家人,别这么想,要不我也出一部分,大家一分摊,每人出不了多少,你也不用负担。”

郎心平:“头回听你出个靠谱的主意,算我一个。”

青楚:“还有我。”

小样:“别别别,真不用,我们钱还挺宽裕的,而且现在我也有工作了。”

杨尔:“一家人,情比理大,都别掰扯,就这么定了,这两天我就陪你们去中介找房。”

亲情如此炙热、蛮横、不由分说,烘烤着身处灾难寒冬中的杨杉和小样。但感受暖意的同时,杨杉却更坚定不给家人增加负担的决心。娘儿俩悄悄到中介公司考察行情,医院附近房租高得令人咋舌。

小样:“这中介的房子也太贵了。”

杨杉:“那也绝对不能让她们替咱租房,咱动作快点,抢先悄悄把房租了。我听你爸病友说,医院后面有一大片老楼,好多病人家属在那租便宜房。”

小样:“我去多贴点求租信息,肯定能找到。”

小样雷厉风行,下班就跑到康复中心附近的平房区和旧楼房,四处张贴求租小纸条,从夕阳西下贴到繁星点点,机械劳动令每天早起晚睡的她疲惫不堪,坐在一栋医院老家属楼楼梯上歇脚,不知不觉睡着,手里还攥着一沓求租纸条。

一双脚走近小样,停在她面前,沉睡中的小样浑然不觉,直到手里的纸条被抽走,才陡然惊醒,高齐正蹲在面前看她。

小样:“高齐?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高齐:“你还吓我一跳呢,我刚从同事家吃完饭,出来就发现你坐这睡觉,怎么回事?要租房子?”

“这是我和我妈共同制定的方针,二姨要是非拉我们去中介,我们就怎么都相不中,一直拖到自己租好房,再跟她们说实话。”

“老听说一家人为争钱争房打得鸡飞狗跳,还头回遇见你们这种为不给人添麻烦斗心眼的。”

“我们给大家添的麻烦还少啊?”

“可谁也没嫌你们麻烦啊。”

“我妈说,大家愿意帮我们是情分,我们自己不能那么心安理得。我觉得她说得对,我们娘儿俩这回意见高度统一。高齐,你千万要替我保密,连青楚也别告诉。”

“我保证。”

几天后,等待求租信息反馈的小样等来高齐电话:“下班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

高齐开车拉小样停在医院家属楼外,领她走进楼门,在一层某单元门外站下,掏钥匙开门:“一层、朝南、两居,三气齐全,家电家具,觉得条件怎么样?”

“又不给我住,我不挑。”

“要是给你住呢?”

“你帮我们找的房子?”

“对,我不信你能找着比这儿更合适你家住的房子,出门到康复中心就两步路。”

“地点和房子本身是没挑,房租多少?”

“零。”

小样惊讶:“不要钱?为什么呀?”

“不要你钱还不好?”

“那也不能黑着心白住哇?告诉我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要钱?”

“房子是我科里同事的,跟我关系不错,他去西部援建,房空着,上回听你说要租房,我把这儿想起来了,跟他电话里说了说情况,他同意借给我。”

小样喜出望外,没想到上次和高齐的巧遇,竟然一举解决她家的重大难题:“高齐,你就是一当代活雷锋!”

高齐欣然笑纳光荣称号:“房主两年内回不来,你们不用有顾虑,尽管住。”

“真不要钱?给人意思意思都不用?”

“不用。”

小样环顾四周:“这说话要成我家了?那再让我好好看一遍。”

“昨天我让保洁进来仔细打扫过一遍,你们随时可以搬来住了。”

房子条件确实很好,小样有点不踏实:“这么好的房子,人家知道你要转借给我们吗?我家那种情况,人家不忌讳?”

“我们都是医生,谁还在乎这个?踏实住吧。”

“高齐,你为什么那么爱做好人好事呢?”

“我职业就属于为人民服务的类型。”

“可你美德已经延伸到工作以外了。”

“惯性,给架上去下不来了。”

“我已经想不出感谢你的词儿了,都用过了。”

“那就别想了,你说得费劲,我听得也难受。”

“那不说了,还是以身相许吧。”

高齐惊讶:“啊?”

“别想远了,就抱抱!”张开双臂抱住高齐,再次柔声道谢,“高齐,真谢谢你。”

拥抱者是为表达由衷谢意,被拥抱者却忽然生出微妙感受,高齐帮小样的确出于同情和友情,但仅仅只有这些吗?他在心里悄悄自问,一时难以自答。

杨门女将再次对雪中送炭的高齐赞不绝口。

郎心平:“人家高齐一劳,咱家人又永逸了。”

小样:“我也没想到,还夸他活雷锋来着。”

杨杉:“一下把我们家住房问题解决了,这么大忙,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他才好。”

小样:“他不让谢。”

杨杉:“人家不让谢就不谢了?你怎么实诚得不是地方呢?”

小样:“我谢了。”

杨杉:“你怎么谢的?”

小样:“我抱他了。”

青楚扑哧乐喷出来,其他人都惊愕地看着小样。

小样补充说明:“是纯洁、友谊的拥抱。”

杨怡冲杨杉使眼色:“高齐这孩子,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青楚:“妈,怎么你一说话我身上就发冷呢?”

杨怡:“没你的事,你冷什么?小样,高齐这种男孩子可是稀缺资源,不好找。”

小样听出大姨话里有话,却会错方向:“是呀青楚,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杨杉:“小样,人家这样对咱,你得往心里去,别受了恩惠还像应该应分似的。”

小样:“我往心里去了。”

杨杉:“往心里去就好,什么事走了心就不一样,没事多念念人家为什么那么好”

小样:“因为好所以好呗。”

杨杉:“你拿什么回报他?”

小样:“我也对他好。”

杨怡、杨杉觉得有门儿,继续挖坑。

杨怡:“等你们三口人搬过去以后,咱全家把高齐请来,一起正经吃个饭。”

杨杉:“你要嫌对着我们老的拘束,什么时候单独请他一下也可以。”

小样:“怎么都行。”

俩妈用眼神庆祝挖坑成功,在场的青楚、郎心平都看明白了,唯独小样没心没肺,对来往穿梭、居心叵测的眼神视而不见。

十年光阴算长吗?那要看你是在哪里以及如何度过的,假如是在牢狱中、愤懑里度日如年,那么十年几乎就是半辈子,麦冬即是如此。在刑满十年的这一天,他被叫到监区长面前,聆听宣告:“鉴于犯人麦冬服刑期间表现良好,并有立功表现,经市监狱管理局批准,予以减刑两年。监狱将减刑时限从你服刑刑期中扣除完毕,批准你于明天出狱。麦冬,过今晚,你就恢复自由了。”

半辈子牢狱生涯不期然提早结束,麦冬无悲无喜,分外平静。脱下囚服,穿上自己十年前的衣服,领回私人物品:手表、钱夹,全带着九十年代烙印,表停了,停在过去,仍然把它带回手腕;翻开钱夹,郁欢照片跳入眼帘,扎得他心里一颤。跟随狱警穿过长长走廊,阳光跳跃到身上,终于重见天日。抬眼处,杨丽红朝他走来,泪眼模糊,两人拥抱,再不想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