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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本该飞往伦敦的霹雳却拖着行李箱出现在雷蕾家门口,加强版头一次被初级版雷倒:“你这回玩得可有点大。”

“咱俩一伙的,你不支持我?”

“我不能盲目支持你,要看具体情况。你瞒着家里留在北京,有什么打算?”

“暂时还没有,我还在迷茫,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就是我在英国没学上、没事干、没人玩,所以没必要去了。”

“要不干脆跟你妈摊牌,跟她把道理讲清楚,让你按自己的兴趣自由发展,这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

“这是外国人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不适合中国国情,最起码不适合我家国情。”

“我父母也不是外国人啊。”

“我觉得你们一家基本跟外国人差不多。”

“真的不能尝试一下?”

“真的不行,我想过了,现在摊牌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她气疯了,二是她把我遣送回去重新考剑桥,那估计就是我疯了。”

“那你想瞒多久?”

“先瞒一阵子再说,等我想清楚自己要干吗,再跟她谈判。”

“你打算让我一直窝藏你?”

“我能信任的只有你和青楚、小样,她俩都住我姥姥家,只有你具备窝藏我的条件。”

“我别无选择是吧?”

“你不能见死不救。我付你房租,顺带负责给你做饭,还不成吗?”

“那我就有私人厨师了?”

“对呀对呀,而且水平还不低。”

“那好吧,房租免了,生活费AA制。”

“行!”

第二天中午,昼伏夜耕赶小说的雷蕾在昏睡中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她的私人厨子李霹雳正把一块比人还高的风景展板往客房里拖。

雷蕾吓一跳:“你干吗呢?哪弄来这么个玩意?”

“捡回来的。你醒了,正好来搭把手,帮我抬屋里。”

“你还有捡破烂的毛病呢?早知道我才不收留你,再把我这儿变成垃圾场。”

“你才爱捡破烂呢,我要它有用,转悠好多售楼处,好不容易才找着。”

俩人把风景展板抬到客房的小阳台上,展板上绿草茵茵,纵深里高大建筑,一派宁静。霹雳调整展板角度:“你到写字台那去帮我看看,像不像窗外绿草茵茵的景色?”

“那我眼神得多差啊。”

“这么看当然有点假,要是透过电脑摄像头看,是不还挺蒙人?”

雷蕾恍然大悟:“要蒙你妈,是吧?”

“聪明!你觉得像英国校园风景吗?”

雷蕾打开电脑摄像头,MSN视频窗口里,果然一片绿草茵茵的校园风光:“还成,先凑合蒙吧,反正你妈也没去过剑桥学生宿舍。”

人造的剑桥风景效果相当凑合,杨尔从电脑视频窗口看到霹雳的宿舍设施齐全,窗外景色宜人,彻底被虚假繁荣蒙骗:“真不错!妈给你个任务,赶紧和徐志摩的那个叹息桥合个影,给我看看,不难吧?”

“简单!我上课去了,第一堂课不能迟到。”霹雳关电脑,一头栽在桌上,“我上哪儿去和叹息桥合影呀?”

雷蕾一针见血:“你已经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接下来,将要不停用一个谎言掩盖上一个谎言。”

恋情迅速升温,周晋邀青楚到自己家里,亲自下厨。家是了解一个人最好的途径,青楚徜徉在豪宅里,感受着更私密的周晋。书架上陈列几幅黑白旧照:八十年代少年周晋和母亲的合影,还有周妈妈年轻时代的影像以及周晋的学生时代。突然意识到:怎么没有一张郁欢的照片?找遍所有角落,最后看见一摞旧相册,抽出翻看,还是没有郁欢,但相册里某些地方,明显有照片被揭掉的空白。郁欢是周晋不能遗忘的过去、仍在牵挂的现在,为什么这里却没有她一丝影像?

吃饭时,青楚忍不住问起:“郁欢以后,你爱过别的女人吗?”

周晋摇头:“除了你。”

“十年来一直是一个人?为什么?没有别人吸引你?”

“真没有,也出现过别的女人,但我不能确定她们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身外物?”

“那我你能确定吗?”

“还有待探索,但有一条可以确定:你不为我的钱。”

“听上去像个怀疑论者。”

“怀疑论者什么样?”

“对感情和财富的关系抱有一种复杂的情绪,财富越多,对感情相信度越低,一般受过伤害、有心理阴影的人才会这样。”

“青楚,你太透亮、太锐利,经常没有迂回,直入人心脏。”

“说得我像把匕首。”

“不,是镜子,人想回避的时候可以看不到自己,但通过你却能反射见,想回避都回避不了,能别擦那么雪亮吗?”

“难道被我说中了?”

“我像是有心理阴影的人吗?”

“不像,但如果我有跟你同样的经历,留下心理阴影也很正常。”

周晋苦笑:“阴影?是个什么东西呢?看不见形状,感觉不到存在,但它就像细菌,漂浮在呼吸的空气里,融化在血液里。知道吗青楚?你是照进我生活里的阳光,带给我希望,但也让我无处躲藏。”

青楚微笑:“刚才看了书架上的照片,我喜欢你过去的样子。”

“我现在跟过去有什么差别吗?”

“过去……看上去很单纯。”

“怎么能不单纯呢?那时候生活里只有理想和爱情。现在,想拥有一份安静纯粹的爱情,都不知道是不是奢求?”

“听上去怎么又像是悲观主义者了?看来我的阳光照得你还不够。我想了解你的全部,包括过去、现在和未来,尤其是过去,能给我讲讲吗?比如:你和郁欢。”

提及郁欢,周晋刻意回避:“我不想说她。”

“为什么?”

“谈她并不愉快。”

“你相册里那些空白处原来有照片吧?是郁欢吗?”

“对。”

“为什么拿掉她的照片,一张也不留?”

“不想回忆起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一直影响你到今天……”

“所以我才不想继续被她影响。青楚,她是我十年来最不愿回忆的一个人,可能过去的经历太惨烈了,我希望自己忘记,你能理解吗?”

青楚似懂非懂,关于郁欢的话题戛然而止,原本良好的气氛像遭遇沙滩的潮水,搁浅后渐渐退却。

直到送青楚回到郎家楼下,周晋才打破沉默:“对不起。”

“没关系,我只想多了解一些,说不说在你。”

“青楚,让我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不愿多提她。我的世界分成过去和现在两部分,郁欢代表过去,每当回到西塘,我会身不由己回到过去,对我来说,那世界痛苦多过快乐,我甚至不愿意缅怀,但环境逼迫我不得不沉浸其中。所以当回到现实中时,我希望跟回忆隔绝,你说过:人活在过去,现在也过不好。那句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想活得快乐,我必须忘掉过去,这你能理解吗?”

“真没想到,过去在你心里留下这么深的伤痕。”

周晋揽青楚入怀:“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我希望以后天天被你日光浴,把自己身上多年的阴影好好晒晒。”

“你不怕我太扎眼,把你晒干了?”

“这种担心我现在已经开始有了。对了,周末我想请你们全家一起吃个饭。”

“这么快就想见家长了?”

“我着急呀,你有那么一个大家庭,我巴不得早点融进去。”

“我们家可一堆女的!钱钟书老先生说:‘鸡鸭多的地方粪多,女人多的地方话多’。”

“我太向往了。”

话题从阴郁的过往顺利转移到明朗的现在,两人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青楚觉得也许该把郁欢和周晋的过往从自己脑海里抹去,只是,她的明亮和锐利真能把他心里的阴影也抹去吗?恋爱前,青楚从未细想过自己身上的女性特质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她需要和亲近的旁观者探讨一下:“样儿,你说我透吗?”

“不透。”

“那我尖吗?”

“不尖。”

“我是不是挺硬的?”

小样伸手指在青楚身上戳戳:“不硬,挺软乎的。”

“我说的是给人的感觉,我是不是不太温柔?也不够圆润?”

“你说那个呀,那你是比我硬,也没我润。”

“方宇说你软乎?”

“他肯定觉得我不软不硬,正好。”

“女人太硬,是不是不太好哇?”

“是不太好,周晋挑你了?”

“没有,他就因为这个才喜欢我。”

“唉,老天是仁慈的,你有什么缺点,他就给你什么市场,天无绝人之路嘛。”

“我这么惨?”

“还可以吧,你至少还能有两种选择,要么挑周晋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要么挑高齐那种有受虐倾向、宰相肚里能撑船的。”

“唉,软也不行,硬也不行,做不软不硬的女人难啊。”

“做软硬合适的女强人就更难啦。”

周晋要请全家吃饭的消息,让没心没肺的小样心里激起点小波澜,波及方宇头上。

“方宇,周末周晋要请我们全家聚会,他就正式亮相啦。”

“亮呗。”

“那你呢?要不也去跟周晋一起亮个相?”

“你觉着我跟他一起能亮好相吗?”

“倒也是,那这回算了,回头我专门给你策划一个。”

“你就那么着急让我见家长?”

“我是想让她们知道,来北京这么长时间,我也没白来,虽然事业没什么收获,但收获了爱情。”

“你就不怕人家拿你的爱情跟青楚的比?”

“比就比呗,我不如青楚、你不如周晋,这不很正常吗?”

“你心态倒健康。”

“嘿嘿,其实我一点不觉得你比周晋差,各花入各眼嘛。”

这话让方宇感动,但他有自己的想法:“样儿,我不想现在见你们家人。”

“你不想负责任?!”

“别整秦香莲那出,我是让你给我两年时间,等把自己做大做强以后,我再见她们,到时候让你倍儿有面。”

“那我还得等上两年哪?”

“你别干等着我啊,理想呢?志向呢?趁这两年咱俩都赶紧的,奋斗哇!”

“行!”小样拿出手机一顿按,“我在手机上设个提示,两年一到,你跟我见家长去。”

青楚、小样都在发展爱情,霹雳却只能发展友情,整天跟在雷蕾屁股后面转,眼看偶像小说即将出版,彻底变成蕾丝儿:“太棒了偶像,等你签售我买一百本。”

“戏过,一看就是托儿。”

“采访一下,你是怎么想起写小说的?”

“刚回国时暂时不知道干吗,我就给软件公司编程养活自己,闲了挂在网上写故事玩,一不小心写成连载,点击率倍儿高,后来出版社闻着味就来了,诞生我第一部小说。”

“合辙你是玩成作家的,真牛!你大学到底什么专业?中文?音乐?你怎么还会编程?太神秘了!”

“我在美国学的是计算机。”

“啊?敢情你是一挨踢?”

“鄙人跟你情况一样,专业是我妈替我选的,我不喜欢计算机,也不喜欢美国,所以上一半就回来了。”

“我们妈为什么都犯一样的错?错误的河流里估计光是她们,都挤得下不去脚。”

“其实也不能都怪她们,那时候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想干吗,路是在自己走着走着的过程中才逐渐清晰的,后来我妈看我实在不喜欢,没拦着我退学回国,放我一条生路,我就已经感谢她大恩大德了。”

“那你妈比我妈强多了,至少不坚持错误,我妈是压根儿就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她活在偏执的自信里,觉得自己永远伟大正确。”

“那你该用行动让她早点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把她呼唤回正常人的行列。”

“唉,我对自己未来要如何行动还迷茫着呢,一条道走到黑比站在十字路口幸福,你就比我幸福。”

“你觉得什么叫幸福呀?”

“幸福就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干自己喜欢干的事,就叫幸福。”

“那你也去干自己喜欢的事,不就幸福了嘛。”

“我喜欢的离我太遥远了。”

“遥远有多远?你奔那去,自然就近了。整天念叨想开餐厅,到底有没有具体计划?”

“我一想到能当大厨、在自己店里招待客人,就心驰神往,可再往前一倒,想到开餐厅有那么多麻烦事,就怕怕。”

“光想吃肉、不想挨揍,严重鄙视!”

“我就觉得实现理想是件特难的事,我还没准备好。”

“世上的事没有难和容易之分,只有想干不想干之分,你是想干,还是不想干?”

“想干。”

“那就去干,别怕难怕麻烦。”

有时候音乐力量比语言更强大,霹雳在酒吧里看雷蕾和乐队成员排练时,被一首叫做《我不是随便的花朵》的歌直击心脏。

“已经决定好了,做个做梦的人,一个不切实际的人,就算青丝变成了白雪,皱纹也渐渐爬上曾经光滑的脸庞,就算心里的梦永远不能实现。

“希望我是特别的,拥有神奇的力量,因为在很久以前,有一种不能忘记的声音它将我唤醒,带领我穿越现实的迷雾,在那里我才找到真正的自己。

“于是我知道自己不是随便的花朵,只为梦幻的声音而绽放……”

霹雳激动万分:“雷蕾,我被你劈到了,这歌就像为我唱的,我也不是随便的花朵,也要为梦想绽放。你说,我是个能成事儿的人吗?”

“以目前看,不是。”

“我身还未动呢,你就在起步阶段打击我,我需要信心!”

“想要支持,就证明给我看,你有成事必备的素质:执著和毅力,以及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决绝。”

“怎么证明?要不你考验我一下。”

雷蕾想起霹雳嗜肉如命的特性:“从现在起,一周不许吃肉。”

“啊?这算是什么考验呀?”

“日常行为是衡量一个人最准确的标尺,细节决定成败,来吗?”

“来就来!”

为理想,素几天又何妨?任何事都是说比做更容易,接下来远离荤腥的日子,无肉不欢的霹雳度日如年,每天对着各种菜叶子味同嚼蜡,还要忍受看雷蕾大嚼牛排的非人折磨。终于,三天后一个月黑风高的时刻,霹雳被肚里的馋虫闹得忍无可忍,鬼鬼祟祟溜出门,飞奔到最近的肯德基。就在她抱着平时不屑一顾的炸鸡腿大快朵颐时,被跟踪而至的雷蕾抓个现行。

雷蕾当场宣布:“你是个缺乏毅力、做不成事的人。”

豪情壮志在炸鸡腿面前变得不堪一击,霹雳垂头丧气,又多啃了俩鸡腿。

周晋宴请当天,杨怡一身盛装,用形象设计师的眼光挑剔每个家庭成员的着装。

“青楚,你就打算穿这身衣服去赴人家周晋的宴?太随便了。”

“我天天都这样见他。”

“今天不可以,这是周晋第一次正式跟咱们全家会晤,是双边锋会!回屋换那套白色套装,大方稳重,麻利点。”一转头看见郎心平,“妈你穿这套太老气了,现在年轻人穿素、老年人得艳,你穿那套大红中式的褂子!”

小样眼看轮到自己,诚惶诚恐:“大姨你直接指导我穿哪套吧,让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你全是休闲装,女孩子适当也该有一两套正式的衣服,以后再碰上像今天这么盛大的场面也能应付。”

“我不头一回赶上这么盛大的节日嘛。”

“哎呀算了。青楚,你借小样一套。”

杨尔进门就被一排盛装女人给镇了:“嚯!你们这是要去参加豪华趴体呀?”

杨怡眼神飞刀直奔杨尔:“你怎么穿成这样?”

“没人事先通知我要穿正装呀?”

“这还用事先提醒吗?你不是有很多套能见客户的衣服吗?”

“咱妈不是禁止我在家做生意嘛。”

“那也不能穿得像菜市场阿姨呀。”

“我、我……也不至于你说的那样吧?咱今儿是要去吃国宴吗?”

小样:“二姨,大姨一个没饶,把我们全改造了,就剩你一个漏网之鱼。”

杨尔:“那我拉上你们先回趟我家,换一套去?”

杨怡不耐烦:“哎呀没时间了,凑合吧,反正你今天就是一配角,又不是见你女婿。赶紧走、赶紧走,要让周晋等咱可就失礼了,好像怠慢人家似的,快!快!”

一家子女的被杨怡撵鸭子似的哄出门,急急忙忙赶到餐厅,早到半小时,杨怡又懊悔:“来早也不好,显得咱不稳重,没面子。”

杨尔:“早也是你、晚也是你,我看你今天会未来女婿的劲头比当年跟赵志华谈恋爱还积极呢。”

郎心平:“谁知道?也不知道是青楚跟人家谈,还是她?”

小样刚想看看菜单,杨怡劈手夺走:“咱不能点,点了不礼貌,人家周晋请客,安排吃什么咱就吃什么。”

小样:“姥姥二姨青楚,我看我还是回家吧,大姨怪瘆人的,我比面试工作还紧张呢!”

一家子杨门女将七嘴八舌半天,到了约定时间,不见周晋露头,杨怡又发话:“该到了呀,怎么回事?主人请客迟到,对客人也是种怠慢。”

杨尔:“大姐,今天搁我们大伙就是一起吃个饭,搁你那是国宾礼,标准不一样。”

周晋不是礼数不周的人,偏偏今天迟到,青楚觉得不对劲,正犯嘀咕,周晋来了电话:“对不起青楚,我现在正去机场,刚才西塘来电话,说郁欢有点紧急情况,我得赶紧过去,替我跟全家道个歉。”

杨怡把耳朵贴过去听个大概,脸色沉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郁欢出了点问题,他要去趟西塘。”

“郁欢是谁?”

“妈你甭管了。”

“什么叫我甭管了?说好请咱吃饭,临时变卦总得解释清楚吧?”

郎心平:“算了,肯定有紧急情况,谁也不是成心的。”

小样:“那咱吃是不吃呀?”

杨尔:“都来了,还穿成这样,不吃糟践了。”

小样:“要不大姨,你请大家吃一顿得了。”

杨怡不情愿:“大姨请客,二姨买单。”

心里揣着问号,杨怡吃不踏实,一顿饭的工夫都在审青楚,越审脸色越难看,等把郁欢的来龙去脉彻底弄明白,心里砸了调料铺子似的不是滋味:“你怎么早不跟我说?我要早知道那还躺着一个,我就……”

“你就不那么积极支持我和他好了?”

“反正这事你得慎重。”

“我一直挺慎重。郁欢躺了十年,说实话我就是从知道这件事开始对周晋真正产生好感的,我觉得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才会这样做。”

“话是这么说,可将来你们俩要结了婚,还老躺着这么一位,是俩人过还是仨人过呀?你就不觉得别扭?你要找个离婚的,拖油瓶顶多是个孩子,这可好,一躺着的大活人。你就不怕她影响你俩感情?”

“我要怕就不和他好了。”

郎心平:“这是历史遗留问题,青楚早就知道,她有判断力,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她在感情上很幼稚,根本意识不到这问题的严重性。将来对着那么一位,撵不走、甩不开,跟她也说不上话、着不起急,可怎么办?”

“妈你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让我现在赶紧撤,别和他好了?”

“我也没那么说,就是替你担心。周晋条件是真理想,怎么偏偏有这么个麻烦呢?要不,你和他悠着点慢慢发展,再观察观察未来发展形势。”

郎心平:“我怎么觉得你那么不厚道呢?凡事就想着自己合适。”

杨怡:“我哪是为我自己?我是替她将来的幸福操心。”

小样:“说心里话,周晋那样真挺让人感动的,看见他现在对一植物人有多好,你就知道他以后对青楚能有多好了。”

杨怡:“那可不一定,还分他心呢,在他心里,我闺女和郁欢到底谁轻谁重啊?”

郎心平:“也就你会跟一植物人较劲。”

小样:“大姨你放心,我替周晋打保票,不信你让青楚植物一个给他看看……”

杨怡:“啊呸!”

不管她们说的多热闹,青楚心思早跑西塘去了,周晋答应打电话来,到晚上还没消息,也许他正面临某种困境,很需要她陪在身边,青楚决定去西塘。

青楚和周晋非同常人的恋爱形势让小样颇为艳羡,爱情就该像电影里那样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轰轰烈烈,才过瘾、才够味,才不枉忘我投入一回。小样受到感召,决定去车行陪方宇加班,顺带考验他对自己的爱情:“我要植物了,你能像周晋那么对我吗?”

“你为什么总用这种变态问题考验我意志?”

“我主要想考验你对我的感情。”

“你用别的考验行吗?”

“我特羡慕青楚和周晋那种轰轰烈烈的恋爱,特High,咱俩太平淡。”

“咱俩还平淡?我把你从宁夏拐来,一路到北京,从此结下不解之缘,多像一电影。”

“人家是电影,咱俩顶多算一小品。”

“平平淡淡才是真。”

“我还是向往轰轰烈烈。”

应小样盼望,轰轰烈烈从天而降。三个男人闯进车行,直奔方宇:“半月前你给我修了辆POLO,记得吗?”

“记得,是我修的。”

“你把车开出去过没有?”

“没有。”

“放屁!当时拖一个礼拜才让提车,我就觉得不对,回去发现里程表多跑出200公里,本来想算了,结果前几天送4S店,人家说车蹭掉一大块漆,还补过!”

小样明白过来,就是那辆用来当赛车的POLO。

方宇嘴硬不承认:“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少废话,赔一万,这事就算了。”

“一万?你那车才值几个钱?”

“不给是吧?那我们就抢了啊!”

双方剑拔弩张,三人随手抄起地上修车工具,封堵门口,一场恶斗不可避免。方宇先要保护小样:“她和这事没关系,你们让她走,完了咱再掰扯。”

小样:“我不走!”

“傻呀你?让你走就赶紧走!”

“我不能扔下你不管,咱俩说什么都要在一块儿!”

没人有耐心等他俩争出结果,家伙直冲方宇抡过来,方宇一把推开小样,以一对三,很快落下风。眼看方宇吃亏,小样上来刀马旦的脾气,抄起铁钎,奋不顾身狂抡进敌阵,被对方一扳手砸脑袋上,血流如注,小样不但没给吓着,反而红了眼,把铁钎抡得更猛。女的玩命,对方怕了,扔家伙往外跑。敌人败退,小样铁钎一扔,身子出溜到地上。方宇抱起满脸是血的小样,往医院狂奔。

一小时后,小样包脑袋,方宇包胳膊,一对伤病员相互依偎,等待小样脑CT结果。方宇:“这回咱俩够轰轰烈烈了吧?”

“够了。”

“你High了吗?”

“High了。”

“让你跑你不跑?”

“你让我跑那会儿,我觉得你特帅,这回信了,我要植物,你一定会像周晋那么对我。”

“我今天也见识了,你真不是一般女的,我放心了。还晕吗?哎哟,我真担心脑CT结果,别砸我手里。”

“刚说你像周晋就掉链子,我还没植物呢。”

“敏感时期,别总拿植物吓唬我。”

高齐替他们把报告拿出来:“CT结果出来了,颅内没损伤,就皮外伤,没什么大问题,不用留院观察,一会儿我跟你们去趟药房,把几周要换的药都开出来,反正小样是护士,你俩在家互相换药包扎,省得往医院跑了。”

小样:“高齐你真好,因为你,我对医院比自己当护士时还亲呢。”

高齐:“以后尽量别跟这儿亲。”

远远杀来一众杨门女将,小样毛了:“方宇,这回你不想亮相也得提前亮了。”这节骨眼儿上,她还有心思发闲愁,“坏了,造型不够征服。”

方宇担心的不是造型:“别想征服的事了,想想怎么交代吧。”

来不及多想,杨尔冲到小样面前:“怎么弄成这样?这一大襟血都是你的?伤脑袋了?有没有脑震荡?”

小样:“没有二姨,什么问题也没出,就受点皮外伤。”

杨怡:“皮外伤流那么多血?”

小样:“让大家受惊了,我真什么问题也没出,CT结果在这儿,一切正常,不信你们可以问高齐。”

高齐:“没什么大事儿,就缝了几针。”

杨尔:“你到底怎么弄的?跟人打架了吧?回家再跟你算总账。哎呀高齐,我们家只要是跟医院发生关系,每回都要麻烦你,我们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当医生天天被麻烦,虱子多了不怕咬。”

“那不行,我们不能光咬不奉献,来而不往非君子,这样,你有女朋友了吗?”

“还没有……”

“不管有没有,你俩以后的内衣我全包了。”

杨怡:“杨尔,你看你把人家弄得怪不好意思的,高齐,什么时候有时间来家坐坐?我们还没请你吃饭呢。”

家长们众星捧月,烘托着高齐的受人欢迎,方宇像空气一样被忽略。

小样:“姥姥大姨二姨,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是方宇。”

杨尔:“方宇谁呀?”

方宇:“我是小样朋友。”

杨尔:“朋友?什么朋友?男朋友女朋友那种?”

小样:“对。”

方宇终于成为焦点,收获的却是炮火,杨尔不拿好眼神看他:“就你呀?我还没跟你掰扯呢,小样是不就因为整天和你混在一起,才被人脑袋开瓢儿的?”

方宇:“那是意外。”

“任何意外的发生都有前提,和你在一起可能就不是意外。”

“二姨,不赖方宇,真是个意外。”

“小样你这孩子,不是我说你,当初姥姥让你留下是对你妈打过保票的,你弄成这样,不是陷我们于不义吗?让姥姥怎么对你妈交代?杨杉不在,我要替她行使几天职权,从现在起,你不能和他见面了,回家关禁闭,等你妈来了,让她决定怎么处置你。”

不管小样怎么反对反抗,还是一步三回头,被杨尔拉走,方宇被晾在原地,身边只剩下高齐同情的目光。

郎心平认为杨尔对待方宇的方式有待商榷:“你对人家孩子是不是严厉了点?”

“我这还算严厉?那男孩一看就是个混混,小样和他在一起,还不得越走越下道儿?对付那种孩子,就得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把他们遏制于萌芽状态,先把男孩轰走,等杨杉来了,再把小样往宁夏一领,咱就踏实了。”

“你哪像整天兜售教育理念的人?”

“对付不同类型的孩子,就得用不同方法,这个就得斩瓜切菜。”

坐进杨尔车里,小样失去自由,方宇挎子追出来,两人只来得及隔窗匆匆对视一眼,就被疾驰的车轮拉开距离。但,就是这眼,让小样生出无穷勇气,来应对即将到来的严酷局面。

青楚、周晋也面对着严酷局面:郁欢发生肾衰竭,必须换肾,但因为免疫系统衰弱、缺乏复原功能,即使换肾,也不一定能挽救生命,最好结果只是维持。医生认为抢救价值不大,换或不换,周晋需要慎重考虑。

看着浑身上下插满管子的郁欢,周晋突然问青楚:“你觉得她这么活着,痛不痛苦?如果放弃,对她是不是一种解脱?从理性角度来说,也许我坚持挽救是无谓的,结果可能是徒劳,你知道,让我犹豫的不是钱。我最想知道的是你和她的感受,她没法回答我,但你可以,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不是她,代替不了她的感受,没法告诉你她这样是不是痛苦;我也不是你,十年来面对这样一个人,对你意味什么,我只能感同身受,不能评价,更不能帮你做决定。这件事唯一有决定权的人,是你。”

“第一次来这里,你是旁观者,但这回不同,你是我未来全部的感情寄托,我只在乎你的感受,郁欢如果一直存在于我们未来的生活里,你难道不介意吗?我本来应该把全部感情放在现在爱的人身上,可从前的爱人躺在这里,还要花大量时间精力当然还有金钱维系她的生存,如果这次能把她救回来,她还会一直躺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那样的话,你能接受吗?”

“如果我仅仅是旁观者,我会为你的行为感动,但现在我不是,看你这么对她,我有一种特别复杂的情绪,自己也说不清,说不介意不可能,可我介意的话,介意的又是什么呢?周晋,你还爱她吗?”

“我现在爱的是你。”

“如果有一天出现奇迹,她醒过来,你怎么办?”

“那我爱的也是你!”

“有你这句话,我就什么也不介意了。”

“谢谢你青楚,如果我告诉你:过去,尤其现在,我不止一次产生过那种念头放弃她,也许我就解脱了,你会觉得我不可理喻吗?”

“不,我能理解,你做得够多、够好了,但我有种直觉:你不会放弃。”

“那念头每次出现,都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我不允许自己那么想,郁欢死过一回了,只要我有能力,就不想让她再死一回。”

“这不是已经有决定了吗?其实在来西塘的路上,我就对自己说:认识你时她就躺在这了,就像你的一部分,我接受你的同时,也接受了她的存在,我会努力做到不介意,无论你为她付出什么,即使有一天出现奇迹她醒过来,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感情。”

“每次回来面对她我都精神恍惚,要离开很久,才能从那种恍如隔世的情绪里自拔出来,这次更严重,我觉得自己快窒息了。直到你来,闻到你身上的气息,我才找回正常感觉,体会到一点幸福的味道。青楚,我爱你。”

此时此刻,搂着疲惫、脆弱的周晋,青楚毫不怀疑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母亲的担心毫无必要,无声无息的郁欢属于过去,而她拥有他的现在和未来。

得到青楚的支持,周晋做出替郁欢换肾的决定,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肾源。两人回到北京,在楼下邂逅手缠纱布的方宇。

青楚:“方宇,你怎么在这儿?手怎么了?”

方宇:“我见不着小样,她被关禁闭了。”

青楚这才得知小样的英勇事迹,她和周晋带着设法把小样放出来的任务上了楼。一进家门,就见高齐坐在客厅,被三个女人众星捧月。

杨怡一见周晋,立刻扔下高齐:“哎呀周晋来了!妈,这就是周晋。”

郎心平:“你好,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

周晋:“姥姥好,您这么说我更内疚了,阿姨、姥姥,我今天特地来跟大家正式道歉,那天情况实在突然,虽然青楚已经对你们解释过了,但我还是要当面说声对不起。”

杨怡:“没关系,来日方长,以后咱们在一起的时间多的是。”

周晋:“就这周末吧,我安排全家再聚一次,这回就是下刀子,我也不会失约了。”

高齐骤然从天上掉到地上,巨大落差让他对那天方宇在医院的心情感同身受。

青楚给周晋、高齐做介绍:“高齐是我大学同学,北大医院医生。这是周晋。”没有附加解释,足以说明两人亲密关系。

高齐能做的,就是保持风度和周晋握手,然后向大家告辞:“姥姥、阿姨、周晋,你们慢慢聊,天伦之乐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青楚把小样往外推:“小样,赶紧送送高齐。”

小样莫名其妙:“为什么是我送?”

“人家是来看你的,”小声提醒,“方宇在楼下呢。”

小样立刻热情万丈:“高齐,我送你!”

失落伴随高齐一起下楼,并在小样尖叫着扑进方宇怀里时达到极致,眼前热情燃烧的一对,视他为无物。

小样:“想死我了,两天不见,跟两年似的!”

方宇:“你头上伤口还疼吗?”

“看见你就不疼了,你手呢?”

“看见你,我哪儿也不疼了。”

“小样、方宇,我走了。”高齐连孤单的背影都无人欣赏。

“方宇,我妈说话就要来了,怎么办?”

“我来就是为告诉你:谁来也不好使,我跟你好定了!”

两人忘情拥抱,小样在方宇怀里一声尖叫:“哎呀!不好,高齐全看见了。”

“他看见什么了?”

“在楼上刚受完青楚周晋打击,下楼又看见咱俩,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太可怜了!”

“你还顾得上操人家心?”

小样就这么善良,自顾不暇还要分出精力同情别人。为做好高齐的感情善后问题,她做青楚工作:“我觉得你该去和高齐谈谈,至少安慰他一下,你不也反思自己有点硬吗?”

“你觉得我对他软点,能安慰他吗?我说:‘高齐你别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一定能遇到一个好女孩,过上幸福生活,我就没有这福气了’。”

“太虚伪,还不如不说呢。”

“那不得了?现在对他最好的安慰,就是有个女孩说‘高齐我爱你!’你愿意说吗?”

“不就一句话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要说了不用负责,我就去说。”

“你还真侠肝义胆,不过弱弱地提醒一句:说完得承担后果。”

“那我还算了吧,唉!我忍不住为高齐嗟叹,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就没好报呢?”

“别忙着替人家发愁了,你和方宇的强大阻力马上要出现,明天你爸妈就到了。”

“我不怕,我的爱情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