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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回北京的飞机上,杨怡抓住时机,昭然若揭地把周晋当未来女婿考察,从年龄、属相到家庭状况、择偶标准,能想到的都问到了,完全置女儿的尴尬于不顾,青楚的抗议从无声发展到有声,一概无效,只好塞上耳机屏蔽聒噪。周晋倒不介意,反而十分配合,两人有问有答,其乐融融。

从天上聊到地上,杨怡迅速拓展话题深度,问起房子:“周晋,你们昭华近期在北京有住宅新盘吗?”

青楚顿生警惕:“妈你干吗?”

“我咨询一下嘛。”

“上半年开了一个盘,您有兴趣?”

“兴趣是有,就怕太贵,我们买不起。”

“我们也有性价比高、相对价廉物美的楼盘。”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物色物色?”

青楚:“我妈就是脑子一热,你别当真。”

杨怡:“我当真!跟青楚来北京,房子早晚要买,如果你能帮忙选到又好又便宜的,我马上就买。”

周晋:“好,我心里有数了,帮您留意。”有周晋这句话,杨怡心满意足,车到郎心平楼下,她故意先进楼门,留下青楚。

青楚替自己、更多是替她妈不好意思:“烦了这么多天,你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不烦,也没想解脱,有什么需要随时电我,别忘了我是哆啦A梦。”短短几天相处,如同按下快进键,骤然拉近两人距离,好感来得太快,青楚隐隐有些不安。

杨怡以为一进娘家门,关心慰问肯定扑面而来,没承想亲人们的另类表达差点把她顶一跟头。

郎心平:“稀罕啊,以前怎么求都不来,说不适应北京,这回怎么主动上门了?看来你这急性恐惧症挺厉害,还唤回了亲情。”

小样:“大姨,你的光荣事迹我们都听说了,向英勇吓晕歹徒的女英雄致敬!”

杨尔:“是啊大姐,总结你的经验,我也打算弄把斧头藏床底下。”

杨怡:“我差点被吓出精神病,你们还在这儿捡笑话,万一歹徒没晕呢?你们就一点不后怕?是我亲人不是?”

杨尔赶紧抚慰:“我们也是先心惊肉跳,后来才找着乐的。来,赶紧坐下喝口水,压压惊。”

郎心平:“你这次来,打算长住短住啊?”

“我没想长住。”

“那你折腾什么?来疗养呀?受那点惊吓还真当个事了?”

“我来北京是要跟青楚一起生活,没打算一直住这。”

“那你打算住哪儿去呀?”

“我们自己买房……”

郎心平脸色变了:“谁要买房?”

青楚赶紧打圆场:“姥,我妈是怕住时间长了打扰您。”

郎心平:“杨怡,我看你真吓出精神病来了!买什么房?我这住不下?”

“不是住不住下的问题,咱娘儿俩那么多年没在一起过,各有各的脾气秉性,生活习惯也不一样,我怕时间长了你我都别扭,还是各住各家好。”

“各住各家?这以前不是你家?你不是从这门出去的?我说嘛,这次回来这么痛快,合辙是逼青楚答应给你买房才肯回来的吧?”

“我没逼她,我要出首付呢。”

“你爱买自己买去,别绑架青楚当房奴,她刚毕业,你就让她每月欠银行好几千块,能工作好吗?”

“怎么不能?没压力就没动力。”

杨尔插嘴:“那倒是,现在不买,以后房价越来越贵。”

小样:“我也想买,可惜没钱。”

郎心平呵斥她俩:“你们别跟着瞎掺和。”

杨尔:“我说的是经济规律。”

郎心平:“甭跟我提经济规律,咱家没地儿住,还是我把你们扫地出门了?我就知道现在社会压力大,青楚事业才起步,应该让她轻装上阵。”

杨怡:“我给她付首付,就是支持她。”

小样十分羡慕:“我妈怎么不这么支持我呢?”

郎心平瞪眼镇压了小样,接着声讨杨怡:“你是支持你自己!青楚买不买房、什么时候买,应该她自己做主,你这样不是爱孩子,是绑架她实现你的生活目标。”

杨尔:“妈你别上纲上线,大姐对未来有个规划,有什么不对的?什么绑架呀,说得跟打劫似的,人家是娘儿俩,一家子。”

郎心平:“你以为亲情对孩子就不是一种胁迫?”

青楚:“都别吵了,买不买是我的事,你们争那么热闹有什么用?”

郎心平:“对,我意思就是看青楚愿不愿意,她要买就买,不买谁也别逼她。”

买房态度其实代表了人生态度,你是宁愿为拥有别人眼里的光鲜,不惜背后呕心沥血、口吐白沫?还是图自己舒服,按部就班、顺其自然?不同的人有不同选择。青楚对未来充满自信,独立买房并非遥不可及,为争一日之朝夕,背负啃老之名?她才不当这么没技术含量的房奴。

杨怡口述历险记,周晋已俨然成为不可或缺的部分:“多亏周晋也在上海,帮青楚全程五星级照顾我。”

杨尔:“就是前些日子聘青楚当法律顾问的那人?”

杨怡:“就是他,人家是昭华房产的老板。”

郎心平:“所以你就冲人要房子?”

杨怡:“我就是先咨询一下……”

郎心平:“我还不知道你,无利不起早,咨询后面就是要。”

杨尔:“你已经下手了?哎呀,怎么不叫上我?”

郎心平:“杨尔你别跟着瞎搅和!”

杨尔:“这叫投资,妈你怎么跟钱过不去呀?大姐,他是不喜欢青楚?”

杨怡喜滋滋点头:“一照面我就看出他对青楚不一般。”

杨尔:“人怎么样?”

杨怡:“有本事就不用说了,外形气质没挑,对我一口一个阿姨叫着,带我去外资医院看心理医生,安排我们娘儿俩住他们上海分公司的高级酒店式公寓,特舒服!从上海飞过来也是他一手安排,头等舱,下飞机宝马一直送到楼下。”

郎心平:“又夸上这个了,那高齐呢?”

杨怡:“有比较才有鉴别嘛!高齐当然也不错,可跟周晋一比就比下去了,难怪青楚不接高齐茬儿。”

杨尔:“青楚要能跟他也不错,都是商界人士,咱家有这么个女婿,我们俩可以开展点交流合作。”

郎心平:“你卖胸罩,人家卖房子,能合作什么?”

杨尔:“怎么不能合作?内衣跟房产就不能接轨吗?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杨怡:“我们青楚心里真有数,到什么时候干什么事,步步都踩在点儿上,我正琢磨她该恋爱了,就来个钻石王老五,有这么个女婿,我后半辈子都踏实了。”

郎心平:“这会儿你不批评她留京了?你是看上人还是看上人家房子啦?”

杨怡:“都看上不行呀?谁不希望自己闺女嫁个要什么有什么的?”

郎心平:“青楚就算看上他,也不是因为他要什么有什么。”

杨怡:“她怎么想我不管,我当妈的就指望女儿嫁得有保障。”

郎心平:“保障她呀,保障你呀?”

杨怡:“都保障,双赢!”

郎心平:“说归了齐还是为自己着想,孩子对待感情比咱们单纯,别把世俗眼光强加给她。”

杨尔:“妈,大姐没错,嫁人得嫁个要啥有啥的,这是我们自己半辈子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想让她们省点劲、少走弯路,是为她们好。我还指望霹雳将来给我找个有本事的女婿呢,省得我上了岁数还卖老命。”

郎心平:“一个个眼睛别光盯着条件、物质,这些都是附属品,不能不考虑,也不能太考虑,婚姻恋爱核心还是感情,家长经验替代不了孩子感受,现如今单纯的事儿不多了,别把年轻人的恋爱也给弄俗了。”

杨尔:“妈你现在挺开通呀,完全站在我们对立面,整个一八零后代言人,以前给我们当妈时可不这样。”

郎心平:“土都埋到脖子了,我还不会总结?瞧瞧当年替你包办那婚姻,再加上反对老三跟钱进来好,有一件明白事儿吗?”人都是越老越明白,女儿成了妈,妈成了姥姥,而反思永远在角色变换后才姗姗来迟,郎心平的经验影响不了女儿们,她们只能在当妈的道路上自己摸索。

霹雳也在离间李博怀和陈秀的道路上奋力摸索。这天,她接到一个小男孩的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就开说了:“妈,今天新学期开学,老师让每人交二百校服钱,我爸没钱了,让我来跟你要。”霹雳迅速猜到这是陈秀儿子,一个念头蹦出脑海。夜里,陈秀下班回家,霹雳见她从放生活费的抽屉里取出两百元钞票塞进包里。直觉告诉她,陈秀拿的是儿子的校服钱,而且没打算告诉李博怀。霹雳认为父亲对此应该有知情权,于是第二天,爷儿俩闲聊时,霹雳当趣闻讲给李博怀听:“昨天陈秀儿子往这儿打电话,把我当成陈秀,张嘴就叫妈,要二百校服钱。”

“噢,你告诉她了吗?”

“不用我告诉,他肯定又把电话打到茶餐厅了,昨晚陈秀回来,从你们生活费里拿走了二百。”见李博怀一愣,确认他不知情,“她没跟你说吗?我以为你知道呢,这钱也算你俩生活费?”

“可能……有临时情况吧。”

“爸我觉得你真能分担,还挺无私,你跟她不分,不知道她分不分。”

女儿的话,李博怀往心里去了,陈秀瞒着他拿生活费给儿子买校服,他在乎的不是钱,而是瞒。晚上,李博怀问陈秀:“你儿子校服钱交了?”

陈秀一愣:“啊?交了,你怎么知道的?”

“他先往家里打电话,霹雳接的。”

“哦,他没跟我说。”

“那钱……你是从生活费里拿的吧?够不够?不够我再往里添点?”

陈秀尴尬:“孩子刚开学,用钱地方多,我这月手紧,就从生活费里挪了些。”

“给孩子花钱没什么,不过以后从生活费里挪钱,先告我一声,我好有个数。”

陈秀说不出什么,但她品得出这里的怪味,怪味显然来自霹雳。她觉得该找机会开诚布公和霹雳谈谈,消除她对自己的误会:“霹雳,我拿生活费给我儿子买校服,可能让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

“我本来想先挪一下,以后再……”

“以后不管,反正你拿了,我看见了,事实就这么简单。”

霹雳态度的变化陈秀始料未及:“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呀?能跟我说说吗?你对我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我尽量争取改过来。”

“那我说了,我觉得你方方面面都配不上我爸,就不说个人素质和知识水平这些虚的层面了,我爸不计较,我也无所谓,反正是他跟你过。但有一点我看不下去,就是你对钱太在意了,只要跟钱沾边,半点不含糊,哪该花、哪该省、对谁紧、对谁松,你都门儿清。可能你工作就是算计钱,这是你强项,可问题是你跟我爸过,算计的全是我爸的钱。”

“你是说……经济上我占你爸便宜了?”

“我就是这意思,以前我爸挣钱少,那是跟我妈比,跟你比他挣得就算多了,你俩在一起,你基本就是花他钱,这点你能否认吗?”话不好听却是事实,一个无言以对,一个乘胜追击,“我爸说俩人过日子不能分那么清,他不计较,愿意多奉献,可我看你跟他不一样,什么时候该分、什么时候不分,你太清楚了。不过我也能理解,阶层不一样嘛,我妈早说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你小小年纪,说话还挺伤人。”

“我不会撒谎,真话就是残酷。”

“你刚来时我觉得咱俩相处挺好的,可处着处着,我觉得……你对我还是有敌意。”

“我也是渐渐才发现:你没我爸说的那么好。”话说到这份上,没法再继续,霹雳毫不掩饰的敌意充满空气,难道之前的友好都是假象?陈秀不寒而栗,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只剩落荒逃离的份儿。霹雳凌厉的眼神立刻化为欢快,初次交锋旗开得胜,只等机会乘胜追击。

无所事事的钱小样和方宇走在街边,一块新东方英语的牌子拽住她彷徨的脚步:“到今天我闲待在家已经二十三天了,这样下去不行,我是个追求上进的人,不能整天游手好闲,青春不是用来挥霍的,青楚霹雳都在前进,我不前进就是后退!”说前进就前进,她嗖一下进了新东方,须臾举着听课证出来,“报名了,中级英语班,一周以后开始上课。”

方宇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要学英语?”

“她俩一人一口鸟语,来不来溜几句编排我,深刻的教训警示我:落后就要挨打,以前没好好学习,现在就得付出代价,我要补课,把过去的损失弥补回来!”

“你学了英语打算干吗呀?”

“掌握一门外语可干的事情多了,现在但凡像点样的工作都要求英语,学好了我就一跃成为白领,可以在跟青楚、霹雳对话时立于不败之地,再不济练练口语,万一邂逅个外国帅哥也用得上。哎,要不你也报名跟我一块儿学,回头好跟外国帅哥PK。”好好一求上进的事,被她说着就下了道,方宇只能白眼赠佳人。

一身学生LOOK的钱小样意气风发向全家宣布:“各位,今天开始上第一堂英语课,三个月以后,站在这里的将是一个全新的我,等我凯旋的消息吧!青楚,上课都叫外国名,帮我起一个。”

青楚:“就Mary吧,跟money接近。”

“就它了,出发!”Mary钱兴冲冲出现在新东方课堂上,很快成了蔫茄子。中级班一水英文授课,不管老师朗读课文、分析句式,还是互动提问,小样一概听不懂,偏偏提问落到她头上:“Mary Qian!”直到同桌提醒,小样才想起自己就是玛丽钱,赶紧站起,老师嘴里冒出的英文等同天书,小样只能将摇头进行到底,逼得老师终于说了中国话:“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课后,老师跟小样谈话,“你在这个班听下去是浪费时间跟金钱,要想学的话,我建议你呀换到新概念初级班去。”

“那个班我能跟上吗?”

“能,那班ABC音标从头学起,是人都能跟上。”

“那我什么时候能进高级班,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呀?”

“我帮你算算,如果下死工夫勤学苦练,通过连续上四个班,每个班仨月,一共十二个月,一年就有可能拿下来。”一年连上四个班学费加起来要三四千,在时间和金钱两座大山面前,小样知难而退。

方宇料到她会打退堂鼓,可没想到退得这么快:“这就退了?想学还嫌贵?”

“四个班上完要三四千,我一共才三千,是伺候你奶奶的血汗钱,这钱我干什么不行?现在老外都学中文了,让他们够着我。”

“你这叫半途而废。”

“没到半途呢,我这叫悬崖勒马。”

“那你不学这个了,后面想好要干吗呀?”

“我还真得再好好想想,干什么才能用最小付出得到最大收获?”

“你干脆直接琢磨怎么不劳而获得了。”

小样的主意拍脑袋就来:“要不我去学美发吧,当一时代潮人,引领时尚先锋,你们的脑袋以后都归我捯饬。”

“你以为发型师好当啊,最少先干一年小工,天天洗头发,一站一天,没学出来先弄一腰肌劳损、椎间盘突出。”

“也是,学美发伤身体,要不开个小服装店?我审美还行,投资规模也不大。”

“你有三千是吧?那去早市练地摊吧,不租门面房,兴许够了。”

“谁摆地摊啊?要不我再找个投资?”

“找谁呀?”

小样笑眯眯看方宇。

“别看我,我还想开车行呢,你投资我吧。”

“那你说我到底应该干什么呢?”

“你呀,目光千里之外,两手屁股后边,看得上的够不着,够得着的看不上,想得多、做得少,浮躁,懂吗?”

“评价中肯,我可能是有点不脚踏实地,干什么都没长性,你说我还有药可救吗?”

“也没到那程度,别太自暴自弃,挺聪明漂亮一女孩,只要你下工夫,还是可以改变现状的。”

给点阳光就灿烂,小样振作精神,鼓励自己:“改变自己,从今天做起,我能!”不跟失败纠缠是小样的优点,此路不通另寻路,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之类的笨方法不适合她。回家她先发制人,把大家的询问堵在嘴边:“我宣布,调整战略,重新开始找工作,在实践中学习,边干边学,挣钱进步两不误,从小事做起,从一分钱挣起,把罗马城一天一天、一砖一瓦建起来!现在就去上网求职。”

郎心平被她晃得直晕:“怎么个意思?英语班结束了?”

青楚:“没有,是她自己结束了。”

到目前为止,小样的人生就像一本便笺纸,每页写几个字,然后就“刺啦”一声翻篇,郎心平替她犯愁:天天翻,哪天才能停下来呢?与小样相比,霹雳做事显然更有毅力,因为有毅力,才更善于发现机会。

李博怀交给霹雳一万块钱,作为给女儿考上大学的贺礼,交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别告诉陈秀。”隐瞒只是李博怀避免麻烦的策略,但转眼成了送到霹雳手上的利器。第二天陈秀打扫房间,在茶几上发现一个装现金的信封:“霹雳,这是你的吗?”

“对呀,怎么在你手上?”

“你把它压在茶几杂志下面了。”

“我明明记得装包里了,谢谢你啊。”

“这么多钱,可别到处乱扔。”

“就是,我爸辛苦一年的科研成果啊,要没了他肯定骂我。”

“那是你爸给你的?”

“对,奖励我考上大学。”

“那应该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爸怕你多想,还让我别告诉你呢。我就说嘛,我爸给我钱,你有什么好多想的?”

陈秀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你爸自己多想了。”

霹雳扔下的炸弹没让她失望,晚上陈秀下班一回家,就冲李博怀开了火:“你给霹雳钱,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瞒着我?你的钱,想给谁是你的自由,我会干涉吗?为什么要背着我?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让你觉得有必要这样?”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最近钱这方面有点敏感……”

“敏感什么?不就是我挪生活费给我儿子买校服的事吗,再加上你嫌我给霹雳买衣服不大方,觉得我小气,怕我知道你给霹雳那么多钱,心里有想法,对吧?”

“这不都赶一块儿了吗,我就想省点事,少费点口舌,你别那么多心。”

“我多心还是你多心?没错,我这人是花钱比较仔细,那是因为我这点收入就只能这么消费,可我省我的,什么时候对你的钱指手画脚了?你给闺女钱天经地义,我会有什么想法?我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你让霹雳别告诉我,孩子心里会怎么想,我在你家人眼里成什么形象了?”

“我没想那么复杂。”

“可你已经把事弄这么复杂了,我一不是小气鬼,二不是不讲理的人,现在被你扣上这帽子,我冤不冤啊?”

“回头我跟霹雳解释一下,还不成吗?”

“别越描越黑了,这事没你想得这么简单。”陈秀把后背撂给李博怀,拒绝继续交流。李博怀走出卧室,正遇上霹雳藏在杂志后的目光,兴奋里夹着心虚,演技尚未炉火纯青,偏还要欲盖弥彰:“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告诉陈秀的,是我没放好,被她看见了。”李博怀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霹雳是故意的。一脸稚嫩的女儿,远比自己了解的要复杂。

第二天和陈秀在茶餐厅的谈话,更证实李博怀的猜测。

李博怀:“我不希望你对我有误会,心里有什么疙瘩就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开它。”

陈秀:“不管什么原因,如果俩人在钱上老要背靠背互相防着、瞒着,你觉得还能一起过日子吗?以前咱俩在一起,我没觉得你嫌我小气,这些日子不一样了,可能是霹雳提醒了我,让我看到咱俩之间的问题。”

“咱俩解决咱俩的问题,别牵扯霹雳。”

“如果不牵扯她,我和你就不会有问题。你知道霹雳跟我说过什么话吗?她说我跟你过日子,你不算计我算计,她还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意思说我穷、没本事,所以要靠着你。”

“这是她跟你说的?”女儿藏在稚嫩背后的尖锐超出父亲的想象。

“不信去问你宝贝闺女!我现在才咂摸过味来,她不是来跟我培养感情的,是来针对我,鸡蛋里挑骨头的。”

“她应该不是故意针对你,可能还是接受不了我和她妈离婚,一直有情绪。”

陈秀苦笑:“她的确不是针对我这个人,而是你找谁,她就会针对谁,这你还不明白吗?她这种心理状态,我俩不可能相处好,最近我就先不去你那儿了。你走吧,我还上着班呢。”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博怀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从小就和他最亲的女儿正在上演一出父亲保卫战,不管对手是谁,一律格杀勿论。该怎么处理孩子的非理性情绪?他得好好想想。

陈秀暂时不回李博怀家了,霹雳喜出望外,她跑出去大包小包买回一堆菜和调料,向李博怀宣布:“今晚我给你露一手,你什么都甭管,坐这儿等着。”

接下来的一幕在李博怀眼里如同魔术,记忆里从不做饭的女儿在厨房里忙着洗菜、切菜、做汤、煎牛排,动作麻利、手法熟练,没过多久,一桌卖相精致,像模像样的西餐就摆上了桌。李博怀惊着了:“霹雳,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这些集合了我在英国三年厨技的大成,尝尝?”

李博怀动手品尝:“嗯,真不错,这水平可以开餐馆了。”

“这是中级班水平,对付你的口味没问题,要是开店还得再加强。”

“中级班?你专门去学过西餐烹饪?”

“没有,电视上学的。”

“那你这方面有点天赋啊。”

“你真这么觉得?那我要是将来自己当厨师,开个餐馆,你看怎么样?”

“剑桥商学院毕业的厨师?有个性!老外都特别讲究发展专业之外的兴趣,看来你是受了他们的文化熏陶。”

“那我要是不上剑桥,直接当厨师呢?”

“放弃剑桥改当厨师?那有点不靠谱。”

“当厨师就比上剑桥差吗?你们这种想法太土了。”

“霹雳,最近我怎么觉得对你知道得越来越少,你跟变魔术似的,一下子变出一桌好吃的菜,一下子把自己从小孩儿变成了大人。”

“是你和我妈大变活人,把我送到英国,不知不觉我就变成这样了。不过怎么变都是你女儿。爸,我现在就很幸福,你觉得幸福吗?”

“幸福。”这是真心话,尽管有缺憾,依然是幸福。

没有陈秀,霹雳的幸福就没了缺憾,心情大好,以至于和雷蕾切台球连输N局还兴高采烈:“我的计划取得阶段性胜利,那女的自己撤退了。”

雷蕾:“是战略撤退吧?他俩肯定已经识破你的离间计了。”

“管他呢,反正我现在心情超好。哎,昨晚我给我爸做了顿西餐,还跟他透了点做厨师的想法,他一点都没抵触。我爸一向比我妈开明,要不我先从他下手,把我想法告诉他,再让他去影响我妈?”

“你觉得你爸对你妈有多大影响力?”

“基本没有。”

“等于没说。”

“唉!撼山易,撼杨尔难啊!管他呢,不想了,好不容易才把我爸抢回来,先高兴几天再说。”

上海之行成为青楚和周晋交往轨迹的重要拐点,至少现在周晋约她吃饭不再需要理由。青楚和邢律师一起走出写字楼,看见路对面停着周晋的车,笑意情不自禁浮上嘴角。

邢律师:“我看除了业务往来断了,其他都在继续,你们双方都有收获,损失的只有事务所。”

“你是说我损公肥私?”

“事实如此啊!不过你把感情和事业分开的态度我很欣赏,能做到这一点的女孩子不多,我打算重点培养你。”青楚笑得更灿烂,脚步轻快地走向即将展开的恋情。

杨怡交代的事周晋没忘,饭桌上,他把一沓楼盘资料给青楚,让她拿给杨怡看,并许诺:“你们要真想买,我可以给你最大折扣,别人在我这拿不到的折扣。”

青楚:“不用看,现在房价什么样我心里有数,一两百万的房子,就算打完折,也不在我目前能承受的范畴,还是算了吧。”

“你不觉得这么大折扣的房子很诱惑?”

“是很诱惑,不过这事儿我已经想清楚了,等我确实有能力、也有需要买房的时候,打不打折都照样买,但现在,我不想逼自己强努着做力不能及的事,压力会使人变形,我还要享受我的青春呢。”

“多数人是想得清楚,却很难抵抗诱惑,你就没点贪念?”

“我其实是胆小,所以必须第一时间把贪念掐死在摇篮里。”

“知道你为什么吸引我吗?”

“为什么?”

“从认识你到现在,你一直在对我说不,当法律顾问、打折买房,每次我认为你不会拒绝的,你都拒绝了。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把我一撅到底,好像没什么东西能诱惑你。”

“你说的是我吗?听上去像是反物质主义者。其实好机会、好东西我都想要,只不过它们没出现在合适时机,勉强要了我也不会心安理得,最后好东西变了味,何必呢?”

“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这是你的原则吧?”

“总结的真好,就是这意思,以后我就拿它当座右铭了。”

“这原则可能会让你很累,女人往往会用点巧劲,轻松得到很多。”

“那要看‘轻松’俩字怎么理解了。有些女人轻松得到一些东西,但因此要曲意逢迎、委曲求全、患得患失,我觉得那样太累,还不如凭本事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吃得香、睡得着,有利身心健康,这才叫轻松。”

“你真的很特别。”

“是特别烦人吧?我听说现在男人对女人的希望是‘给你的时候赶紧接着,不给你的时候不许索取’,像我这种八成会得到‘事儿妈’的评价。”

“我一直希望能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事儿妈’,等了十年才出现。”

“那你运气太差了,我觉得我这样的很普通啊,一抓一把。”

“错,你还不知道,自己是稀缺资源。”

“可能因为你条件太好,身边的女人都想从你身上获取点什么,才让你对女人产生这种印象。”

“青楚,你不明白在我眼里你有多难得。”是的,青楚现在还不能完全明白,但在不久的未来,这句话里隐藏的深意将会浮出海面,掀起惊涛骇浪。

钱小样找一天工作,铩羽而归,在楼下看到一辆眼熟的宝马,立刻拨通青楚的手机:“你是不是在那宝马里呢?”青楚和周晋的依依惜别被粗暴打断,哭笑不得,这家伙怎么老能赶上节骨眼儿,还好,这次她没直接来敲玻璃。

小样闪亮登场,热情洋溢和周晋招呼:“嗨!你是周晋吧?我是钱小样,她表妹。”

青楚:“你这是从哪回来啊?找工作去了?”

“别提了,跑了一天,累个半死也没成果,不是工作看不上我,就是我看不上工作。”忽然想起周晋的地产人士身份,“哎,你不是房产公司的吗?能不能让我去你们那卖房子?售楼小姐是我的理想工作之一。我有经济头脑,嘴皮子也利索,卖房子肯定没问题。我觉得我从性格到素质都很适合这个工作,说不定就干出一片大好前程。你考虑一下?”

周晋:“嗯,我明白了。”

青楚万没想到小样会有这么一出,为免失态,迅速告别周晋,把小样拉进楼门:“你怎么回事,找工作找到人家头上去了?”

“我不就打听一下嘛,怎么了?”

“我妈跟他打听房子,你又跟他打听工作,好像非从人家那占点便宜似的,你们这样合适吗?弄得我多被动啊!”

“有那么严重吗?对不起,可能我找一天工作,惯性,刹不住车。”

“你想当售楼小姐可以,但不一定非去昭华,想去昭华也可以,光明正大到他们公司应聘,他们如果要你,工作就是你自己凭本事找的,不是跟我扯上关系要来的。”青楚对小样的教育一直延续进了家门,杨怡听明白后立刻掺和进来:“头回见面就跟人要工作?你倒真不客气。”

小样:“大姨,青楚已经批评过我了,不过她不光批评我,你也遭到批评了。你跟周晋打听房子,和我跟他打听工作属于同一性质错误。”

“那可不一样,他可能是我未来女婿,我跟他……”

青楚崩溃:“妈,求你了,这话千万不能出门!才哪儿到哪儿,你就自作多情。”

“我不傻,又不到周晋面前说,不会给你跌份儿的。哎,他说房子的事了吗?”

“说了,他给我楼盘资料,还说可以打折。”

“太好了,快给我看看。”

“我没要,拒绝了。妈,我今天正式表明态度:现在不买房!以后禁止你再跟周晋提房子。你耐心等等,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给你在北京安个家!”

“啊?送上门的便宜被你拒绝了?傻不傻呀你!我又没死乞白赖跟他要,人家主动提出给咱打折,提着灯笼都找不来的好事,你客气什么劲呀?”

“我不想跟他发生任何利益纠缠,是因为我想清清爽爽处理自己的感情,不往里掺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已经表明立场,这件事到此为止。”

郎心平:“想得没错,姥姥支持你。”

杨尔忍不住插嘴:“青楚,什么位置的房子?能给多大折扣?如果房子好又能打狠折,不要太可惜了,你要现在不想买,我倒可以考虑。”

郎心平:“杨尔!你一人住那么大房子,还买什么?”

杨尔:“投资呀,现在房子升值空间大,投资房产最稳妥了,再说拿了折扣房,一转手就能赚钱。青楚,我看这事可操作,赚了钱我给你提成!”

郎心平:“杨尔,你要逼青楚帮你炒房,我就和你断绝母女关系,青楚,甭答理她!”

杨怡哭天抢地:“把我骗来就不管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

小样成功把自己的战火引到大姨身上,却没料到火势这么猛烈,得意瞬间化作内疚:“姐,对不起,都怨我,今天这场战争是我挑起来的,我保证以后绝不走你后门,不搞裙带关系,不给你添麻烦,还你的感情一片纯净的天空。”

小样是个信守诺言的人,但她对诺言有着与众不同的理解,比如她保证不走青楚后门,但她本人到昭华找周晋要工作是不包括在后门范围之内的。一进周晋办公室,马屁先行:“你办公室太有气质了,人往里一坐,素质立刻提几个档次。”

周晋:“找我有事?”

“我是来应聘的。昨天青楚骂了我,禁止我利用她走后门找工作,说我要想到你们公司当售楼小姐就光明正大应聘,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所以来问问你,应该去哪儿应聘。”

“这事归销售部管,不过最近他们没有招聘售楼小姐的计划。”

“那怎么办?要不这样行吗,你找销售部的人面试我一下,要是不合格,就算我白来一趟,万一我真是个人才,你们也没错过。”

周晋被她逗乐了:“行,我看这工作你能胜任,我做主了,留下你这个人才。”

小样惊喜:“真的?你不是冲青楚面子吧?我可不想又被她骂一顿。”

“我是冲你脑子够机灵,嘴皮子够利索。”

“真是慧眼识珠!你成功的关键肯定是善于发现和使用人才。”

“行了,别拍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来昭华当售楼小姐,一切按销售部的规定执行,没有任何特殊照顾。”

小样喜滋滋回家跟郎心平报喜,当然她也做好了迎接青楚台风登陆的准备。青楚下班进门,小样变身使唤丫头,接完包又送水果:“您回来了?您辛苦了!”

青楚:“做贼心虚是吧?”

“我没找他走后门,我是去要求应聘的。”

“人家现在不招聘,单聘了你一个,你说算不算走后门?”

“就走了点门缝,不全因为裙带关系,周晋觉得我够机灵,能胜任售楼工作,才要我的。”

郎心平:“周晋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青楚:“那倒是。”

小样:“那这回可以算举贤不避亲吧?”

青楚无可奈何:“去就去吧,报到以后听销售部安排,分配你去哪儿就去哪儿,安排你干吗就干吗,别挑肥拣瘦。”

“哎!保证服从分配。”

郎心平:“别迟到早退外带溜号。”

“哎!保证按时上下班。”

青楚:“别嫌活累、嫌钱少。”

“哎!按劳取酬,多劳多得,保证不偷懒。”

青楚:“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说话算数。”

“看我的行动吧!还有吗?”

青楚:“最重要一条,不许跟人提周晋,更不许拿我说事。”

“放心吧,打死我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