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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夜没有霹雳消息。正商量对策,门铃响,霹雳回归。大人们松口气,人总算平安回来,可心还悬着,接下来孩子会怎么爆发?霹雳若无其事进门、换鞋、脱外衣,一如平常。

杨尔绷不住:“昨晚哪儿去了?整宿不回家,大家跟着一晚上没睡。”

“一晚上不回来就不睡?那我一年不回来,你们还不困死了?”

“你在英国没办法,在家我们能不操心吗?”

“有什么可操心的?把我一人扔英国好几年,我不也活下来了?”

“没事就好,昨晚在哪儿住的?”郎心平尽量风轻云淡,缓和气氛。

“朋友家。”什么朋友?杨尔嘴没张开,表情抢先发问。“女朋友家。”霹雳索性不让她张嘴。

“那也往家打个电话啊,手机也不开,不知道我们会担心吗?”

“我可以对自己负责,不劳你们担心。”霹雳往自己房间走,把聒噪甩在身后。

李博怀叫住女儿:“霹雳,你昨晚去过茶餐厅了?”一句话捅破窗户纸。

霹雳小身影钉在门口,半天没动,逃避不过去,她必须面对。

杨尔、郎心平也没料到李博怀会在这时候把事情挑明,仨大人小心翼翼等着核爆炸。

霹雳转回身,一脸严肃:“既然说到这儿了,那就谈谈吧。”究竟怎么谈?大人们其实还没想好,霹雳被动变主动,“不知道怎么开口?那我先说,你俩离婚,还得外人告诉我?”

杨尔:“我们是想找个合适时机再跟你说。”

霹雳:“现在就合适,说吧,什么时候离的?”

李博怀:“半年前。”

霹雳:“谁先提出来的?”

李博怀:“说不上谁先提的,我和你妈都有这想法,商量着办的。”

霹雳:“我想听点具体的,为什么离?怎么离的?谁先说?”

杨尔一向打头炮:“我跟你爸性格不合,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初结婚等于是姥姥、姥爷包办……”

“我知道,可都过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偏偏这会儿离?”

“其实早想离,以前怕你年龄小,接受不了,才一直凑合着,现在你长大了,我们没必要再拖了。”

“把我打发到英国去,是不就为你们早点离、自我解脱啊?”

“两码事儿!送你去英国留学,完全是为你好,跟我俩离婚一点关系都没有。”

“反正客观事实就这样,把我发配出去,你俩就离了。”

“什么叫发配?你以为送你去英国上学容易?那要花钱的,不是小数,我整天奔命似的赚钱,都是为了你的前途,怎么一点情都不领呢?”

“你喜欢赚钱,没人逼你,别说是为我,其实是为你自己。”

“你这么说话太让妈寒心了……”

眼看谈话又被杨尔拉回陈年烂棉花套,霹雳拽回离婚主题:“别跑题,现在说离婚呢,你俩说离就离,怎么事先不问问我意见?”

“问你意见能怎么着?你不同意,我俩还就不离了?”

“家是咱们仨的,我是重要家庭成员,家里决定任何事情都有我一票。”

“我俩散我俩的,他还是你爸,我还是你妈,我俩的家都是你家。”

“你们就为自己痛快,先斩后奏,硬塞给我一个结果,逼我接受。”

“就算我们为自己,又有什么大错?为一个不幸福的婚姻憋屈二十年,我已经够对不起自己了……”

“打住!”霹雳斩断她妈的诉苦大会,把发言权给李博怀,“爸,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我想听你说。”

李博怀:“霹雳,我和你妈性格差异太大,在一起生活,对双方都是折磨,其实早该分开,之所以拖了十几年,主要是为保护你,怕你受伤害。现在你大了,受的也是现代教育,应该能理解父母的选择。”

“能理解,不能接受。”

“你不希望父母分开,这是人之常情,可对我和你妈来说,离婚是一个正常、必然的结果,双方都能接受,对彼此都有好处。我希望你能体谅我们,接受现实,其实我们离婚,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你不但不会失去一个家,反而会……”

“拥有俩家,你们还像原来一样爱我,离婚不会减弱对我的感情,你是要说这些吧?”每对离异父母给孩子开出的官方解释都是陈词滥调,“那女的,是你跟我妈离婚前认识的?”

“那倒不是,我和她来往是在离婚以后。”

“她和你俩离婚有关系吗?”

“没有。”

“她不是第三者?”

“不是。”

霹雳向杨尔求证:“是吗妈?”

“那倒是,没她我也得跟你爸离。”

“再问一句,你俩还有没有可能复合?”

前夫妻异口同声:“没有。”

“就是说结果没法改变,我必须接受,对吧?”

“离了再复,不是历史倒退吗?”杨尔掷地有声,李博怀态度柔和但结论坚定:“我跟你妈用二十多年时间证明一个错误,不用再证明了。”

长这么大,头回父母意见高度统一,却是为分开,霹雳知道自己怎么不情愿都是螳臂当车:“我问完了,昨晚没睡好,回屋补觉,你们该干吗干吗。”

戏到高潮,本该激烈厮杀,却戛然而止,主角猛然退场,把仨配角闪在台上。

杨尔如释重负:“比我想象好多了,本来以为要大闹一场呢。”

李博怀:“你觉得女儿反应正常吗?”

杨尔:“有什么不正常?”

李博怀:“就因为太正常了,才不正常。”

杨尔:“事儿妈!非得她又哭又闹,英国不回、学也不上了,你才踏实?”

李博怀:“我倒希望她发泄点情绪,甭管是什么,我也好知道她心里怎么想。”

郎心平站在前女婿一边:“大闹一场倒正常,这么冷静透着不对劲。”

杨尔:“霹雳不小了,跟我顶嘴我都说不过她,现在小孩都早熟,我公司会计那两口子整天鸡飞狗跳,儿子还劝他俩离呢。不管怎么着,说清楚,以后不用演戏了。”

郎心平:“你先别忙着卸包袱,孩子指不定怎么想呢,她过几天就回英国,这么短时间,孩子能顺过劲儿来吗?要不你们再跟她谈谈?”

杨尔:“颠来倒去,还能谈出什么花样?顺其自然吧,你们想得太灾难了。”

郎心平:“我们?那你呢?你觉得她听见父母离婚,就和听‘天气真好’一样?没见过心像你这么糙的妈!别看她外表风轻云淡,底下指不定埋个什么炸弹呢?等炸了就晚了。”

杨尔:“我糙,你们细,怎么着?都跟去英国看着她?闺女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她什么样我心里有数,炸不了!”

当妈的刚愎自用,她的风雨彩虹教育法可不白给。

一整天睡睡醒醒,霹雳睁开眼,暮色沉沉,泪水夺眶而出,用被子蒙头哭个够,早已习惯独自消化悲伤,崩溃谢绝参观,重新出现在饭桌前,风轻云淡若无其事。前夫妻俩一个劲儿拿眼睛瞄女儿,正常背后是正常吗?席间霹雳食欲好、情绪好,看上去越好,父母越不安。女儿离席,李博怀忍不住叫住她:“霹雳,要不要再跟爸妈谈谈?”“该说的不都说了吗,还有什么好谈的?”一句话断绝交流机会。

晚上,李博怀延续演戏状态,走进卧室铺床准备安寝,没想到杨尔已经出戏:“今晚你还睡这儿呀?”

“那我去哪儿?”

“客厅,你来这几天我没一个晚上能睡好。”

“咱们不是说好做给霹雳看的嘛。”

“她不都知道了嘛,还做什么?出去!”

霹雳隔空传话:“你俩甭演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杨尔抬手一指客厅,李博怀连人带铺盖被驱逐出境。离婚前有主权、没人权,现在主权没了,人权还是够戗,他这辈子在杨尔面前算是威风扫地。

青楚来到昭华大厦,踌躇满志开始律师生涯第一案。在大厦外,她看到一张在网络上已经熟悉的面孔——昭华地产总经理周晋,此刻,他正从虚拟世界走进青楚的现实。

接下来的一幕相当雷人,周晋刚走下宝马车,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天而降,挡住去路,两人顿起纠缠,周晋急于摆脱,冲突陡然升级,女人把一个装满颜料的瓶子朝他泼去,周晋一身名贵西服立刻变成花瓜。随即女主角风一般退场,男主角狼狈钻回车里,好戏结束。那女人是谁?和周晋是什么关系?虽不知纠缠内容,世俗解释却也昭然若揭,无非是男男女女、爱恨情仇。青楚怎么也没料到和周晋工作接触前,竟先看到他的隐私大戏,不禁莞尔。

和昭华首次交涉并无成效,一如青楚预料,对方表示全力维修房屋,直到业主满意为止,但坚决不同意退房,因为合同里根本没有退房一说。青楚心里明白,如果当事人接受维修,自己就不用坐在这了。初步试探结束,双方互不让步,青楚知道硬掰不行,得用巧劲。

她走出昭华,再次邂逅周晋,已经换了衣服。两人擦肩而过,仿佛两条平行线,当时当地,谁也不知道未来他们将会以怎样的方式交汇。

第二次再到昭华交涉,青楚得以和周晋正面交锋,她阐明当事人坚持要求退房的立场,不行就走法律程序。

周晋转向物业经理:“出现问题的房子有几套?”

“七套,都是五栋二号门的,平均每套一百八十万元左右。”

周晋思索后答复:“退房不行,你们跟七家业主商量一下,每套让五个百分点给他们,如果这种解决方案还不能让业主感到我们的诚意,那很遗憾,只能诉诸法律。”

“我回去跟业主沟通之后才能答复。”青楚离开时,对接下来的动作已了然于胸。回到事务所,她把相关资料上传到房产网论坛,这种极具代表性的房产纠纷案例会像原子弹一样,在网上炸出轩然大波,社会影响呈几何倍增长,她胸有成竹。

小样一直杳无音信,杨杉急得快上房了,就在她下决心要去报警时,电话铃及时把她从门口拉回。

钱小样以无限舒服的姿势躺在方宇沙发上,听见杨杉声儿就皱眉:“还在呀妈?一猜你就没走。我掐指头算着时间呢,再不打电话,估计你该去报警了。”

“你现在人在哪儿?”杨杉恨不得从电话里伸手把她揪回来。

“在哪儿你别管,反正我有吃有喝有地儿住,过得挺滋润,打电话报个平安,你知道了赶紧回宁夏,啊!”

“不行,你不回来我不走,一定得把你带回家。”

“你为什么这么迂腐固执呀?”

“就因为你没耐性、没毅力,更没钻劲,我一点不看好你在北京发展,老实回宁夏待在我身边,就算出不了大彩儿,可也犯不了大错!”

“妈你越这么看低我,我越要留下,我要证明给你看:我行!我可以!从现在起,每隔48小时我往姥姥家打一个电话,证明人还活着,你要非跟我耗下去,就等着接电话吧。”

娘儿俩这么杠下去能有什么结果?郎心平从杨杉手里抢过电话:“小样,你留下可以,但必须回家来。”

小样转怒为喜:“没问题!姥,我知道你一直支持我,把我妈弄走我就回去。”

“就这么定了,赶你妈走包在我身上。”

小样欢欣鼓舞:“姥姥你酷毙了!我等你胜利的消息啊。”

郎心平挂断电话,娘儿俩已不是一个阵营,杨杉一脸愁容:“妈,您怎么能那么跟她说呢?”

“我就这么想的!你们娘儿俩这么拧着不是个事儿,人往高处走,小样想来北京没错,有青楚和霹雳比着,孩子想过好日子很正常。”

“我养的孩子自己知道,奸懒馋滑又没本事,来北京也是瞎混,出息不了。”

“我不同意!一个20出头的孩子,谁也没权给她盖棺论定,何况是自己闺女?不给她机会去尝试、去闯,甚至去碰壁,她就一辈子不甘心不服气,小样要的东西比你多,施展舞台比你大,非把她绑在身边,对她就是一种束缚,让她按你的意思憋屈一辈子,能幸福吗?放手吧,孩子想怎么过就让她怎么过,毕竟她的人生要自己做主才有价值。走吧,我把小样接回来,帮你看着她就行了。”

杨杉只好点头,不然怎么着?现在她连闺女影儿都摸不着。

方宇从外面回来,发现屋子变样,自己的主权疑似被小样侵犯:“瞎折腾什么?你还鸠占鹊巢了?”

“你不觉得比原来好吗?我一进这屋,马上增添一种温暖的气氛。”

“三天到了,你该走啦。”

“行,我还去奶奶家。”小样假装起身收拾,摆明耍赖。

“没完了?你还赖着不走了?自己也不是没家。”

“我不是要抗战到底嘛,现在回去前功尽弃,你把我撺掇来,就要负责到底。”

“这我也要负责?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哇?”

“用不了几天,你就是求我留下我也不留。”

俩人正拉锯,第三人出场,一个年轻女孩敲门。

方宇眼神升温:“点儿踩得真准,我刚回来。”

女孩发嗲:“我有心灵感应,”瞟见小样,不嗲了,“怎么家里有人?”

方宇:“也不算什么人。一借住的。”

小样抗议:“谁不是人哪?他奶相中我当孙媳妇了……”

方宇命令小样:“闭嘴!你出去待会儿。”

不就嫌她碍事嘛,小样挺大度:“理解,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往外走两步,又折回头,“哎,要多久哇你们?”

“你在外面多待会,要不去看场电影。”

“没钱。”

方宇抽出50给她:“爱干吗干吗去,走走走。”

小样接钱,眉开眼笑凑近方宇:“我看她不行,你奶看上我了,你得照我标准找。”

“走你!”方宇关上门,这个世界清静了。

如果知道50块只能换来半小时二人世界,方宇绝不浪费时间看影碟。他刚觉得时机成熟,伸手搂住女孩,门不合时宜地“梆梆”作响,伴着小样“我回来啦”的欢快叫声,爱情电影烘托出来的浪漫气氛化为一缕青烟,随风而逝。

方宇蹿出门吆喝小样:“再出去转一圈。”

“我都转好几圈了。”小样抱一桶肯德基,黄花鱼似的钻进屋,自顾自脱了鞋坐到沙发上,“你们继续,当我是空气好了。”

女孩看方宇,方宇斜睨小样,忍耐是有限度的。

小样假装没看见方宇杀人的眼神,热情招呼俩人吃鸡翅。

女孩起身走人,方宇追出去,在院里拉扯半天,女孩还是走了。小样正啃着鸡翅看热闹,一阵龙卷风刮到她面前,没等反应过来,已被扛到方宇肩上,扔出大门,一起被扔出来的还有“给我滚蛋”,然后龙卷风刮回屋里,关门落锁。

小样光脚站在院里嚷嚷:“鞋,我还没穿鞋呢!”两只鞋一前一后,从窗里飞进她的怀抱。她被方宇强行驱逐!

若干小时后,方宇接到电话,要他去外地修车,一走又是几天,收拾行李启程,一推门,发现门怎么使劲都推不动。他完全遗忘被自己抛弃的人,手脚一起发力,但听外面“哎哟”一声惨叫,方宇赫然发现自己身处室外,脚下是人仰马翻、睡眼惺忪的钱小样,显然她这段时间哪儿也没去,始终靠门打盹。

“你怎么还不走?”

“我去哪儿呀?你忍心这么对待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吗?”小样看见他身上的背包,“你要出去?”

“最近活儿多,事业正搏杀呢,你也赶紧找工作去。”锁门走人。

小样爬起来拽住他:“我找工作也得有个稳定居所呀,你走了我住哪儿?”

“爱住哪儿住哪儿。”

“那我真去你奶奶家了。”

“去去,抱个大公鸡嫁了,给她当孙媳妇,别回来了。”甩脱小样,一溜烟跑了。

小样流离失所,与其另外找辙,不如就地取材,反正方宇空闲的房子与需要庇护的自己之间,只有一道墙、一扇门的阻隔。她绕着房前屋后转一大圈,寻找破绽,看见离地一人多高的后气窗开着,不禁感谢上苍天无绝人之路。徒手攀爬难不倒刀马旦,一分钟后她破窗而入,重新掌握方宇的领土主权,心满意足。

小样在方宇地头上为非作歹,和青楚、霹雳会师的主会场也被定在这里。姐儿俩在胡同里七拐八绕,突然听见来自头顶上的呼唤,猛抬头,看见对她们敞开的不是门、是窗,小样趴在一米多高的窗口里热情迎宾。

青楚、霹雳对攀爬走窗的行为心里打鼓:“你住这经过人家允许了吗?”

小样:“当然,这跟我自己家一样。”

霹雳:“那还让我们走窗户?”

小样:“上帝不给开门,就给开窗呗,都一样!”

青楚:“快别在这爬窗户了,姥姥让我把你找回家,你妈说话就走了,明晚火车。”

“她前脚一走,我后脚就回家!”小样望见了胜利的曙光,“我的计划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朝着理想又前进了一大步。”

青楚:“今天我也开始接触自己第一个案子了。”

小样:“那你也取得了阶段性胜利,霹雳呢?”

霹雳:“我?大本营给拆了半年都蒙在鼓里,阶段性失败!”

青楚:“这又不是你的失败。”

小样:“别管你爸妈他们那些烂事儿了,俩月后拿下剑桥,迈出你成人的第一步。”

霹雳:“那是我妈的第一步,不是我的。”

小样:“那你想干什么?”

霹雳:“我想当厨子!”

她的远大理想惊得青楚、小样张口结舌:“你这理想……”

霹雳:“怎么?嫌我胸无大志?”

小样:“没有,没有,我完全尊重你选择的权利。”

青楚:“也不错,我们以后有的吃了,只要你喜欢,一切OK。你具体有什么打算?”

霹雳:“没打算,我妈指东,我要往西,现在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不知要往何处去?不过我可以坚定地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凡是我妈主张的,都是我反对的!”

小样:“你怎么对付她的独断专横呢?”

霹雳:“我要——自己做主,走我的路,让杨尔去说吧!”

青楚:“任重而道远啊霹雳。”

霹雳:“你们支持我吗?”

青楚、小样异口同声:“当然,我们永远站在你这边。”

霹雳:“好,等着看我实际行动吧,你们会听到一声霹雳,新的我就将横空出世!”

三个女孩把手摞在一起。

青楚:“我们宣誓:不管未来遇到什么挫折,坚决不做违反自己意愿的事,自己做主,坚持自我!”

小样、霹雳一起:“坚持!坚持!再坚持!”

这一刻,她们坚信:我的青春我做主!但未来会印证这一点吗?

嘴上说跟父母没什么可谈的,但霹雳打定主意,回英国前必须跟父亲谈一次。这天李博怀下班一出单位,见女儿等在门口。

“那个女的,你真喜欢她?”

“不喜欢就不在一起了。”

“她跟你也不在一个档次上啊。”

“你这个年龄可能理解不了,档次不是两人合不合适的前提条件,爸跟你妈档次差不多,可你看……”

“我知道我妈太强势,你想找个温柔的,可至少要在方方面面配得上你吧?”

“方方面面太贪心了,到爸这岁数,不要什么浪漫天真,文化程度也无所谓,只要性格和谐就行,我跟你妈太累,每天生活在高压气氛里,强努半辈子,她还是不满意;但跟陈秀一起我就能彻底放松,没任何压力,这就够了,从今往后,我该为自己活几天了。”

“你以前很委屈吧?这么多年一直在为我忍受?现在不想忍了?”

“既然做了父母,身上就有一份推卸不了的责任,霹雳,不论我跟你妈关系怎么改变,我始终是你爸爸。”

“可为什么从16岁起,我就觉得自己没爹、没妈、没人管?”

李博怀语塞,自己的委屈怨不得别人,女儿的委屈却是做父母的一手造就。

“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说话只有墙壁回声,没人给你张罗吃喝,不吃就饿着,生病躺倒前得把面包、水、药绕着身子摆一圈,我要解决生活里出现的一切问题,必须忘了自己才16岁,你们自己有没有试过这样?”

“霹雳,你妈设计出国留学这条路,是为你以后发展好。”

“我是她枪膛里的子弹,她打向哪儿,我射到哪儿,完全没有自主。”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什么有意义吗?喜欢一个,被她击毙一个。”

“你妈替你做主是强势习惯,但不是没有她的经验和道理,她为你规划好一条稳妥的路,别的孩子没你这么好的条件,将来有一天,你会感激她为你创造的一切。”

“难道我的理想主义遇到你们的经验主义,就要被PK掉?你也希望我这样长大?”

“我当然希望你能求学、毕业,然后一帆风顺进入社会。”

“我满足的是你们!既然这样,你们也得满足我,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李博怀知道,下面说的才是谈话核心。

“我要是申请上了剑桥,两年内,你先别和那女的再婚。”霹雳猛然把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拉在一起,组合成因果关系,而且不由分说。

“两年?”李博怀瞠目结舌,找不到两件事之间的对接点。

“等不了?”

“那倒不是,我再婚跟你考大学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也需要时间调整,已经够不给你添麻烦的了。”

“这算是交换?”

“算是吧,答应吗?”

“好,我答应。”女儿的任性自有道理,李博怀没权利拒绝。

只有得到父亲承诺,霹雳才能放心回英国。直到目送女儿走进安检通道,渐行渐远,李博怀才告诉杨尔:霹雳用考上剑桥,换他两年别再婚。

“她怎么没要求我不再婚哪?”女儿只在乎爸爸,杨尔愤愤不平。

“这事你也能找平衡?”李博怀对前妻无语,她只关注女儿前进是否踩上了自己指挥的步点,完全忽视她内心所思所想,而霹雳现在想的是什么,才是父亲迷惑所在、忧虑所在。

钱小样自己不在乎天天走窗户,可有人看不下去。这天,她刚从窗台上轻盈地降落地面,斜刺里杀出几个老大妈,将她团团包围,押到居委会。面对小脚侦缉队打着维护社区治安旗号的审问盘查,小样本想让方宇证明她不是坏人,可方宇的手机死活打不通,百口莫辩之际,小样急召私家律师赵青楚前来救驾。

青楚一到,小样有底了:“我表姐是北大法学院的硕士,在北京最有名的事务所当律师,让她给我辩护。”青楚替小样解释说得也是那些话,可大妈们觉得她比小样可信多了,解释完又把自己的身份证、律师资格证、员工证,甚至出入证,在居委会桌上一字排开:“这样可以证明了吧?”

“可以证明你,还是证明不了她。”

小样急了:“那怎么着?拉我俩去验DNA呀!”

青楚:“咱俩是表的,DNA验出来也不一样。”

小样:“啊?咱俩DNA还不一样呀?”

托律师表姐的福,居委会对小样的处罚仅限一份保证书,小样不情不愿趴在办公桌上,大妈说一句,她写一句。为首大妈看完保证书,抬手放人。小样率先出门,听见大妈在后面问青楚:“你俩真是姐儿俩?哪哪儿都不像啊。”

“她说咱俩不像什么意思?”

“咱俩是不像,又不是一个妈生的。”

“不对,她说的是气质,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不就说你比我强嘛!我都造过型了,跟你还能看出差别?”

“被你一走窗户全毁了。”

“不光因为走窗户,可能咱俩还是有差别,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不是一天两天能撵上的,失败,看来我白努力了。”

“你来北京才多长时间,怎么是白努力呢?继续!你是个有潜力的人,早晚有一天能撵上我。”

“对,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可该捯饬的我都捯饬了,金子怎么还不发光呢?”

“内在,明白吗?咱俩的差别在内在,就是文化底蕴,这需要长时间日积月累的学习和修炼。”青楚做吐纳状,忍俊不禁。

“内在?文化底蕴?”小样边模仿吐纳动作,边惯性往方宇家拐。

青楚拽住她:“哪儿去呀?还不跟我回家修炼去?你妈走了!”

“走啦?!”小样对杨杉的斗争头回取得胜利,手舞足蹈,“得胜还朝!”

回到姥姥家,小样给宁夏打电话报平安,并以最快速度结束通话,成功遏制了杨杉的谆谆教导。

郎心平:“你妈不唠叨就过不去,你让她说,不愿听,当阵风从耳边吹过去。”

小样:“这阵风对我有恶劣影响,一张嘴就打击人家自信,教育专家说:孩子需要鼓励,我身心成长得这么不健康,还不知道找谁去投诉呢!”

郎心平:“我怎么觉得你挺健康的,非常阳光。”

小样:“那是我抗击打能力特别强!”

既然留下了,就得有长远计划,郎心平适时问起小样今后有什么打算。“青楚说我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这周末,我就向人才招聘市场进发!”小样踌躇满志,仿佛看到闪闪发亮的金光大道,已经铺就在脚下。

青楚一手掀起的轩然大波如期而至,论坛上三十多万网友跟帖热议,昭华退房事件沸沸扬扬。三进昭华,面对周晋,青楚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赵律师,网上的舆论热潮,你能解释一下吗?”

“可以,我当事人不接受你们让五个百分点的方案,坚持退房,你们坚决不退,最后势必要对簿公堂,我想你们双方都不够冷静克制,其实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到那一步,费时费力不说,结果还不一定能满意。所以我把纠纷始末放到网上,想本着集思广益的原则跟广大网友互动一下,听听公众对这件事的看法,也借此引起全社会对此类房产纠纷的关注,甚至最终推动规范解决方案的出台。”

“想得很远啊,你是打算拿昭华开刀,掀起一场房地产市场的改革吗?”

“这可不是异想天开,看看三十几万网友的跟帖热议,已经足以为我们选择一个理性恰当的解决方案提供参照,你说呢周总?”

“你最终目的不就是想利用舆论给昭华施加压力吗?”

“这点我不否认,不过凭我的直觉,满足退房要求不一定非要上法庭,同样可以妥善解决。”

“不上法庭也能解决?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

“直觉告诉我,昭华是一个负责任、讲诚信的大公司,小商逐利,大商逐名,周总是一个重信誉的开发商,所以我决定凭借直觉赌一把。”

“赵律师,你工作多长时间了?”

“十二天。”

“十二天?十二天就玩这么大,你不怕折了?”

“不怕,就算折了也是我自己的事儿。”

“但现在影响到昭华,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律师,想一鸣惊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要拿昭华名誉来做赌注,我看你赌错地方了。”

“如果面对的不是贵公司,我还真拿不出什么有分量的赌本。”青楚这话,含着对周晋的尊敬和褒奖,她想看看:把他架上去,他会怎么办?

周晋发现自己在这个伶牙俐齿、锐气十足的小律师面前,丝毫占不了上风,继续斗嘴,解决不了问题,还有损风度:“看来你说得对,我们双方都需要冷静一下,这样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尽快找到一个可以弥补双方损失的方案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赵律师,昭华有诚意解决问题,不过你那些小动作可以省了。”

对话依然没有结果,但青楚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让业主这一方获得了和地产商平起平坐、讨价还价的资格,她已经引起周晋足够重视,事件从此进入赵青楚预设的轨道。

走出昭华,又看见前几天泼周晋颜料的女主角,正和前台小姐拉拉扯扯想硬闯。来三次,两次赶上看她演戏,真有那么多爱恨情仇?大戏好像故意追着青楚让她看,女人越闹越凶,两个保安把她推出大门。青楚躲到哪儿,他们撕扯到哪儿,逃不开女人的袭击半径,青楚被打中鼻子,顿时血从鼻孔流出来。演员误伤观众,大戏被迫中止。当青楚清洗好鼻子,从洗手间出来时,周晋闻讯而至。

“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赵律师?”

“没事,谢谢你专程慰问。”

“不好意思,连累你在我地盘上受伤,怪我保护不力。”

“看来昭华的麻烦不只我一个,麻烦加麻烦,小心量变引起质变。”

“企业是一部机器,会用就得会修,这点麻烦我应付得来。”

“现在我更坚信自己的直觉,我能赌赢。”青楚顺势接上断了的话茬儿。

“你很聪明,打了个稳赢不输的赌,但不管结果如何,昭华面对的却是利益和名誉双方面的损失。”

“也不见得,其实我早想好了一个也让你稳赚不赔的方案。”

“说来听听?”

“两个字:退房,而且不仅退这一套,七套都退。”

“我怎么听我都是稳赔不赚啊?”

“周总,我给你算笔账,昭华一年投入在媒体、广告、宣传上的费用有多少?应该不是小数目吧?”

“单就这个项目,传统平面媒体、电视、网络、手机新媒体以及各种推广活动,投入总计在6000万左右。”

“那七套房子的业主已经交付的首付款有多少?”

“500万,还有700万是银行贷款。”

“加起来不过一千多万的损失,比起6000万巨额广告投入,小学生也知道哪个多哪个少。这件事情的根本责任在建筑公司,他们要对房屋质量问题负全责,你们给他们的尾款肯定还没付清,昭华可以由此向建筑公司问责,这样即使发生损失,也不必你们自己承担。而且一旦退房,网上跟风报道,昭华等于用这七套房子演示了最好的危机公关示范,免费宣传的同时还树了诚信,用零投入换回信誉,相当于空手套白狼,我相信你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一套分析在情在理,打动周晋:“看来你早就胸有妙计了。”

“真给我留面子,本来想说诡计吧?”适时玩笑化解对立气氛,分寸恰到好处,“我想得再好都没用,关键还在周总怎么选择,不过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应该不会看错人。”

“我会考虑你建议。”

俩人没敲定最终结果,但双方心有默契,知道结局已定。节外生枝的小伤换来房产纠纷圆满解决,鼻血没白流。

离开昭华,肇事者等在大厦门口给青楚道歉,得知她身份后万分惊喜:“你是邢功成事务所的律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自我介绍叫杨丽红,在一家俱乐部工作,正四处寻觅律师想打官司,青楚给她留下名片。

第二天一早,杨丽红就出现在事务所,说她男友麦冬十年前被错判,拜托青楚帮她把申诉材料上交邢律师,还说这案子很难,很多家律师行都不肯接。

青楚收下材料:“好,我帮你递上去,但邢律师接不接可不一定。”

杨丽红突然一把抓住她胳膊,近乎哀求:“求你了,帮我好好说说,我为他跑申诉前后也三四年了……您一定说服邢律师接这案子,我找了一堆人,磕了一圈头,真不知道再去求谁。”

青楚有些意外,杨丽红的神态和语气告诉她,这个案子不一般。然而,当她把这份申诉材料交给邢律师时,得到的答案更让她意外。

邢律师只瞟一眼:“扔了吧,不用看。”

“为什么?”

“这案子以前找过我,我没接,根本没有胜诉的可能。”

“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你要感兴趣就拿去看看,我回头再跟你细说。”

所有有难度的,都是青楚感兴趣的。回到办公桌,她打开文件袋,一张照片掉出来,照片上的人竟然是——周晋!两次被她目睹的爱恨情仇到底什么内容?周晋和杨丽红是什么关系,和麦冬申诉案又有什么关系?青楚展开材料,寻觅三人之间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