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凝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她总感觉小脸被什么东西碰了碰,阴寒刺骨,让人不寒而栗。
她不知道,这是她第二次死里逃生。
男人冷冷淡淡的看向玉凝。
长得不算丑,相反,是个美人胚子。
“就算嫁给鬼,我也不嫁给你。”玉凝清脆稚嫩的声音仍旧在耳边回荡。
男人不知道这个“你”是谁,不过,听玉凝的意思,她是愿意嫁给鬼的。
直接将玉凝的魂魄吃了,的确大补,可最补不过……
男人对玉凝的观感还可以,乖乖巧巧,长得还顺眼。
如今年龄太小了,再等十年,等这孩子及笄了也不迟。
十年而已,不过眨眼之间。
玉凝死里逃生,她自己还不知道,抱着一盆子衣服进了房间,找她生母白氏去说话。
玉凝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襦衫,白色齐腰襦裙,衣裙时常穿也时常清洗,被磨得半旧,一双眸子水润漂亮,院中新种了一株桃树,今年还不会开花,她抱着衣服进去。
再度出来,玉凝仍旧是半旧的浅青色襦衫,白色齐腰襦裙。
十年树龄的桃树在院中占了不少的空间,三月桃花开,浅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玉凝挑开帘子出来,被春风吹了一脸,桃花瓣都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白氏的身体就不好,玉凝像白氏,她也柔柔弱弱的,一举一动如弱柳扶风,肤色很白,少见血色。
今天是柳氏生辰,玉凝要去柳氏的院子里请安,过两天柳氏肯定还会请人来南阳侯府来赏花。
不过,这几年,肯给柳氏面子的人越来越少。
从前柳氏还能请到三品二品官员的夫人,如今往来的都是一些芝麻小官的夫人,就连陈王妃,虽然陈王府和南阳侯府挨着,她也很少过来了。
南阳侯的爵位承袭三世,南阳侯恰好是第三世,他在官场上毫无建树,担着闲职,整天花天酒地,侯府日渐亏空,有权有势的勋贵压根不和南阳侯来往。
南阳侯得过且过,自己享了福,柳夫人心里却不好受。
柳夫人有个儿子叫做玉冬书。玉冬书今年十六岁,在国子监就读,爵位传不到玉冬书身上,柳夫人一心希望玉冬书好好读书,来日考取功名,可惜玉冬书被柳夫人惯得胡天胡地,和南阳侯一样喜欢糟蹋家里的丫鬟。
南阳侯府半年前新买来的一个丫头叫翠儿,翠儿在厨房里干活,玉冬书先前见翠儿有两分颜色,傍晚把人拖到柴房里□□了,现在翠儿显怀了,拖到柳夫人面前打了一顿,孩子被打掉后,翠儿才冷笑着说孩子是玉冬书的。
柳夫人被气得心口疼痛,今天虽然是她的生辰,想起来玉冬书不成器的样子,她胸口还是一阵一阵的怒火。
玉凝这下过去静雅院请安,好巧不巧的,她就撞在了柳夫人早起发火的时候。
静雅院里的丫鬟都知道,柳夫人讨厌梅花苑里的白氏,白氏现在虽不得宠了,仍旧美貌如昨,白氏生的四小姐,长得比天上神仙还漂亮。
玉凝天生倒霉体质,平底走路会摔,喝口凉水会呛着那种,她命苦,去柳夫人那里请安,肯定会被柳夫人一顿刁难,假如不去,柳夫人回头想起她,铁定要婆子把她给捉来,好好教她规矩。
虽然命苦,她都好好的活了下来。
对于柳夫人的责骂,她也装作听不见,柳夫人吵归吵,她玉凝就是一个木头人,听不见看不见。只要玉凝不犯错,柳夫人身为侯爷夫人,不能掉了身份去打玉凝。
她刚刚进了静雅院,打扫院子的小丫头就怜悯的看了玉凝一眼。
很快就有人进去传话,说四小姐来请安。
柳夫人让玉凝进去了。
玉凝低着头道:“给母亲请安,今天母亲生辰,女儿做了一个香囊给您。”
白氏穷苦,阖府上下都知道,玉凝自个儿一年到头也没穿过什么新衣服。
柳夫人心知肚明,玉凝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只能亲手做双鞋,做只香囊手帕什么的献上来。
她肚子里藏着气,越看玉凝,越觉得不顺眼。
玉凝长得实在是好,虽然常做活,她这双手始终纤细柔嫩,没骨头一般纤柔,冰雪似的剔透莹白,最勾人的是玉凝那双眼,清澈流转,春意荡漾。
如果玉沅长得有玉凝三分美貌,还愁找不到好夫君?
玉凝低着头,没有看柳夫人。上次她抬着头,柳夫人说她没大没小,改日挖了她的眼珠子喂狗,今天玉凝低着头,柳夫人张口也骂:“畏畏缩缩的,像个奴才似的。”
玉凝仿佛没听见,仿佛柳夫人骂的人不是自己。气大伤身,她不气。
她特意挑了一个做工最一般的香囊,就等着柳夫人训斥完让她离开。
玉凝天生手巧,她找的做工最一般的,想着能让玉沅给比过,实际上,这也比玉沅的绣工强十倍。
柳夫人看着香囊,香囊上的鹿鹤虽有一些瑕疵,仍旧栩栩如生,精美漂亮。
绸缎是一般的绸缎,丝线也是一般的丝线,一般的东西在玉凝手里却绣出这么漂亮的香囊。
柳夫人想起玉沅的针线,再想想不成器的玉冬书,心里更加难受:“我最讨厌青色,你做个青色的香囊,特意让我不快?”
玉凝一时间愣住,诧异的看了柳夫人一眼,柳夫人今天穿得便是青色衣裙。
柳夫人看到玉凝的眼神,也突然注意到了自己今天的衣裳,脸色有点挂不住,霎时恼羞成怒。
婆子送上热茶,放在了一边,柳夫人把热茶扔到了玉凝的身上:“肆意打量嫡母,对嫡母不敬,白氏怎么教你的?没教养的丫头片子,退下吧。”
这屋子里都是柳夫人的人,柳夫人颠倒黑白也不是头一次,玉凝刚刚用手去挡茶水,左手被狠狠烫了一下,身上也被泼脏了。
她仍旧安安静静的,双眸水润漂亮,黑白分明,玉凝磕了一个头:“女儿退下了。”
柳夫人冷笑道:“这么烫的茶,她居然一声不吭。”
这些年来,但凡玉凝性子烈一点,冲动一点,就被柳夫人找借口给处置了。
一名婆子道:“四小姐和她娘一样,看着狐媚,实际上挺老实的。”
柳夫人也知道玉凝老实,可她看到玉凝,再看到玉沅,就忍不住厌恶玉凝。
一个庶女,却比嫡女还漂亮懂事。
柳夫人道:“岩哥儿今年也十七岁了吧?他今年没考上秀才,也快娶媳妇儿了,我看玉凝许给岩哥儿正好。”
柳夫人口中的岩哥儿,是她娘家的侄子,柳家比南阳侯府败落得还厉害,岩哥儿去年和同窗起了冲突,打架伤了命根子。
婆子道:“夫人说的是,改日能嫁给岩哥儿也是她的福分。”
她俩在这里说话,暗处也有鬼挤成了一团。
其中一只蓝鬼挂在房梁上:“这女人这次对王妃动手了,要不要吓唬吓唬她?”
“王妃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花瓶里钻出一只白脸的鬼,“随便吓唬凡人是犯法的,小心冥差把你给叉走下油锅。”
“我给王妃出气,他敢叉走我?”
站在柳夫人身侧的青鬼道:“冥王只说她是王妃,让我们看着她,别让她死了,如今过去十年了,十年里,冥王一次都没来过,我觉得,冥王都忘了他随口点了一位王妃了。”
柜子上的黑鬼露出森森白牙:“咱们王妃不是不气,而是没能力和这个老女人抗衡,只能隐忍蛰伏。就算冥王忘了王妃,王妃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你们忍心自己看着长大的乖孩子被人欺负?动点小手脚,冥差不敢抓咱们,放心,咱们可是冥王钦点的小鬼。”
黑鬼日常吹捧玉凝,玉凝六岁学针线,黑鬼张口夸王妃长大后绣活儿天下第一,玉凝八岁学做饭,黑鬼张口夸王妃长大后厨艺天下第一,玉凝十岁学酿酒,黑鬼张口夸王妃酿的酒全天下最好喝。
每次玉凝在柳夫人这里受了气,黑鬼就夸玉凝大智若愚,懂得忍耐才是聪明人。
偏偏蓝鬼,白鬼,青鬼觉得黑鬼的吹捧都很对。他们四个看着玉凝长大,不自觉把玉凝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玉凝本来有七分的好,在他们眼中却有十分的好。
青鬼想了想,黑鬼说得有理,他就抬手在柳夫人脸上捏了一把。
柳夫人今年三十三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被青鬼捏了一把,柳夫人当时也没有觉出什么。
玉凝在柳夫人这里受了委屈,她手上被烫伤,不好让白氏看见,白氏爱哭,芝麻绿豆大的事情能哭哭啼啼没完,玉凝不想惹白氏又哭,所以不打算告诉白氏,梅花苑里也没有烫伤膏,玉凝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想把手包上。
她的体质特殊,那样滚烫的茶水泼在玉凝的手上,仅仅烫了一层皮,肌肤泛着艳丽的红,没有起水泡。
仍旧是疼的。
玉凝虽不喊疼,实际上很怕疼。
四条不同颜色的鬼本想涌上去看看王妃的手,这时,一阵阴风吹过,四条鬼看了一眼,差些没被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溜了。
玉凝觉出一阵阴寒,她拢了拢衣衫,却拢不住身上的香气。
让人心旌荡漾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