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烟觉得自己的心态太好了。
也许是破罐子破摔吧, 她居然一点都没有走到绝路的哀凉。魔域的风很冷,吹得季烟的裙摆翻飞, 她在前面慢慢走着, 殷雪灼就在她身后,安安静静地跟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只要季烟回头,就能看到他始终在她三步之外, 不曾离去。
站在这里, 让所有魔都无法靠近伤害她。
季烟走走停停, 一路看着风景,绕过了很多小路。魔域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 连植物都带有具有轻微的攻击性, 季烟只要一靠近,它们就会伸长枝蔓攻击季烟, 有一株藤蔓甚至直接把季烟缠了起来,眼看就要勒断她的脖子,被殷雪灼瞬间割成了碎片。
“魔藤一般不攻击比它强大的生物。”殷雪灼皱着眉, 眼神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都懒得损她了。
季烟来魔域之前,这些植物是魔域最弱小的生物,季烟来了之后,连植物都打她的主意。
这小废物,每次都能废得让他大开眼界。
季烟蹲下来,看着长得比自己胳膊都粗的藤蔓, 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冷战,乖乖蹭到殷雪灼身边,不要和他站太远。
殷雪灼还冷着一张脸,脸上明晃晃地写着“非礼勿近”。
季烟都直接无视掉了。
“殷雪灼,那是什么啊?”季烟忽然眼尖地瞥到天边一束若隐若现的红光。
像是有什么东西散发着耀目的光芒,像极光一样,和天空融合在一起,十分漂亮。
殷雪灼顺着看了一眼,忽然兴味地勾起了唇角,轻笑了一声。
“那里啊,那里关着你的同类呢,想不想去见见?”
她的同类?
季烟有些迷茫,殷雪灼却来了兴趣,丝毫不等她回答,把她拎了起来,往那里飞去。
季烟一直到了魔域的地牢,才想起来她的同类是哪位。
韶辛啊。
魔域的地牢和季烟想象中的大为不同,这里与其说是地牢,更像是一个无底的炼狱,从上方下去,无数的铁笼子里都囚禁着各种奇怪的生灵,有魔有妖也有人,有的面如春晓,十分勾人,有的丑陋不堪,三头六臂,还有的长得像异形,简直是科幻片的外太空生物,看得季烟毛骨悚然。
殷雪灼显然是故意吓她。
季烟吓得抱紧了他的腰,把小脑袋埋进他的胸口,殷雪灼微微僵了一下,这才加快速度,不在那些恐怖的笼子边逗留。
最下面的笼子里关押着韶辛。
韶辛眉目低垂,被铁链牢牢地拴着,跪着那儿一动不动,衣服还是干净完好的,也没什么伤痕,只是看着清瘦了,连通身的气质都阴郁了许多。
这些笼子的体积并不小,比人还要高一些,四周用灵力封着,里面的人既看不到外面,又听不到外面,外面的人却可以清晰地知道里面的一切。
“想和他叙旧么?”殷雪灼笑得意味深长,“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季烟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笼子。
她进去时的脚步声唤醒了韶辛,少年本无力地垂着头,闻声抬起眼来,看见季烟之时,眸中闪过一丝惊怒,立刻挣扎起来,“是你!”
就是她!和魔为伍,一直以来都在骗他!
韶辛这些日子被关在这个大笼子里,不知道临霜城到底如何了,他每日都在担忧中度过,一看到季烟平安出现,当即心里一沉,心里已经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手脚发凉,寒意透骨。
季烟看着少年惊恸的眼神,微微顿了顿,还是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临霜城已经被灭了。”
韶辛瞳孔蓦地一缩。
身子一颤,带动锁链哗啦啦作响,韶辛死死地盯着季烟,剧烈地喘着气,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质问,“你也是人,为什么非要帮着魔害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季烟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我不是帮着魔害人,我只是单纯地选择站在殷雪灼那一边。”
“这有何区别?!”
少年出奇地愤怒,哑着嗓子愤怒地问她:“殷雪灼杀人无数,若不是他,这些魔岂会为祸人间?你是人!你就这样残害自己的同族吗?!”
季烟看着他,却忽然有点儿想笑。
“我是人,可是要我死的,也都是人。”她忽然抬手,认认真真地掰起手指数了数,“太玄门的人,季云清,风流云,殷妙柔,还有那天打了我一掌的人,还有很多很多的人……”
除了韶辛,所有人都不曾待见过她。
甚至让她服下了回灵丹,一心一意要她的命。
季烟并非仇视人族,可她也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既然他们待她不好,殷雪灼待她好,她就向着殷雪灼,就这么简单罢了。
这里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只是一本书而已。
抱歉,她真的做不到如此有情怀。
“韶辛,我来见你,是因为你是个好人,我讨厌季云清那样的人,但是我不讨厌你。”季烟看着他,“我看你想知道,那我就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你好了。”
“灵霜城的灵脉之下,的的确确藏着殷雪灼的玄冰鳞,季云清和风流云想要取出玄冰鳞,重塑灵脉,他们需要一个人冒死成为他们的棋子,他们选择了我,让我闯入全是魔气的灵脉,拿出玄冰鳞。”
“我只不过是把玄冰鳞物归原主罢了。”季烟怜悯地看着韶辛,反问道:“是你告诉我的,东西既然是人从灵魇身上偷来的,那就要做好有朝一日换回去的准备,韶辛,我的道理有错吗?”
韶辛脸色苍白,死死地盯着季烟。
他确实无法反驳她。
“你闯入魔气,为什么没事?”韶辛盯着她,注意到了她话中的其他内容,将信将疑,“什么叫舍命?你是说,季盟主为了修补灵脉,不惜牺牲人命?季盟主并非这样不择手段之人。”
在他眼里,季云清年少名满天下,清冷独绝,皎皎如月,同辈之中无出其右,乃是当世最清正无双之人,如今更问鼎仙盟盟主之位,绝不可能用这样的手段达成目的。
“你爱信不信吧。”季烟也没打算非要说服他。
少年垂着眉眼,也沉默起来。
他被捆在这里多日,滴水未进,若非修仙之人体格非比寻常,早就支撑不住了,但即便如此,少年的脸色也透着虚弱的苍白。
季烟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又率先打破平静,“如果你愿意为殷雪灼效力——”
话还未说完,少年怒而打断她,“你休想!”
好大的火气,季烟又闭上了嘴,但还是提醒了他一句,“这是你唯一的路,落在殷雪灼的手上,你不投诚,便只有另一个下场。”
那就是死。
殷雪灼太强了,他素来自傲,在他眼里,甚至无人配与他为敌,即使季烟说过可以利用韶辛牵制他哥哥韶白,殷雪灼也未必放在心上。
他不会,甚至不屑于利用一个小小的凡人,去威胁另一个凡人。
季烟言尽于此,再多的话她说了也没用,便转身要离去,在推开门最后一刻,韶辛忽然叫住了她,语气激烈道:“魔主残暴嗜杀,毫无人性,他可以杀人族,也曾亲手杀过自己的下属,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杀了你,你以为你跟着他就会有好下场吗?”
季烟脚步微顿。
笼子外的殷雪灼浮空而立,水润的眸子看着指尖的火,跃动的火光映得他眼神幽暗。
听到韶辛的质问,他忽然抬起眼尾,冰凉的眸光落在季烟脸上。
这个小东西,这段时间给他带来了不少乐趣。
但他的杀戮太多……亲近的,仇视的,甚至是他喜欢的,越喜欢,杀得越果断。
殷雪灼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季烟纤细的脖子。
如果她现在犹豫……
季烟背对着韶辛,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注视着面前的铁笼子,听着韶辛最后的质问。
“那也是我自己选的。”她转过身看向韶辛,眸色清澈,没有犹豫,一字一句无比清晰,“你们口中残暴的魔头,却比人待我更好,他不许别人骂我废物,知道我怕冷,会记得抱我之前拿被子裹住我,他从前九死一生,只是为了救一个给自己去过名字的女孩子,这就是你们口中的魔。”
“我不相信你们,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他虽喜怒无常,却对我来说,却比很多人都真性情许多。”
“坏到无可救药又怎样?我跟定他了。”她说着,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来,“再说了,你以为,我现在还怕死吗?”
似是在印证她的话一般,韶辛望着季烟的眼神逐渐变得惊疑不定,季烟感觉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流了出来,伸手一摸,才发现全是血。
鼻血控制不住地汹涌,季烟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抬手扶住铁栏杆,眼前却一阵阵发黑。
视线彻底黑下去的刹那,身体已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季烟!”
殷雪灼掠了过来,宛若一股凌厉的风,稳稳接住了下坠的季烟,看着怀里脸色瞬间灰败的少女,他的眸光沉浮不定,眼神蓦地狠戾起来。
他抱紧季烟,化为一团黑雾,倏然消失在了原地。
-
季烟的意识沉浮不定。
她昏昏沉沉,又晕又冷,如坠冰窖,却又忍不住抓紧面前的衣裳,努力贴近面前的男人,却没有汲取到半分温暖。
有的,只是透骨的冷。
季烟不记得过了多久,她被平放在了坚硬的床上,身下的木头硌得她难受,抱着她的那只手臂刚要松开,她却迅速地抱住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只有抱着,才有安全感。
殷雪灼皱眉,莫名地看着神志不清的季烟。
她流了好多血,还缠着他不肯放手,殷雪灼被她这样抱着手臂,满眼都是冰冷的戾气。
他烦躁地想杀人。
不知道是因为被她缠住,还是因为她的血弄到了他的身上,还是因为别的。
殷雪灼极想杀人,眼中翻腾着兴奋的杀意,右手不受控制地掐住了季烟的后颈,手指却迟迟不用力。
他垂目看着她,眼底的火逐渐熄灭,最终冷冷抿唇,手掌往下,反而贴在她的后心,为她传了灵力。
“醒过来。”他冰冷的唇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清晰地唤醒她的神智。
季烟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身体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头晕目眩,甚至严重地泛着恶心,搅得她浑身难受。
一股暖流从后心蔓延开来,好像一缕光刺破黑暗,拨云见雾,将一切难受驱散。
殷雪灼冰冷的声音瞬间刺入她的意识之中。
“醒过来。”
季烟醒过来了。
她睁开眼时,看到是殷雪灼的手臂,视线缓慢上滑,才对上他幽黑的眸子。
在这冰冷的宫殿里,殷雪灼雪白的脸显得格外阴森,他不带感情地看着季烟,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季烟这才发现自己是死死地抱住他的,怀里的手臂温度冰冷,活像是搂了一个大冰块。
季烟慢慢地放开他,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全是血。
血流了太多,现在已经没流了,季烟可以想象到自己此刻的样子多狼狈。
应该是回灵丹发作了罢。
很奇怪,她现在还不觉得疼,只是觉得浑身酸软,只想继续睡过去。
季烟晕晕的,身子又想往下滑,被殷雪灼粗暴地捞了起来,他的手继续贴在她后心,传递着淡淡的暖意,企图用他的灵力抗击回灵丹的药效,减缓季烟的毒发。
但回灵丹既然如此厉害,又岂是外力轻易可转圜的?殷雪灼传了一会儿灵力,发现没用,又暴躁地要继续加大力度,季烟却抓着他的手,低声道:“我……我好多了……谢谢你……”
殷雪灼古怪地看着她,半晌,他恢复阴沉的神情,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救你么?”
“我讨厌让你死在季云清的手上。”
“你在我身边,姑且算是我的人,没我的允许,谁都别想要的你命,你就算要死,也只能乖乖被我炼成人蛊。”他抬起冰凉的手,轻轻捏着她的后颈,“谁也别想先一步取你性命,更何况你我性命相关,我也不会陪你去死。”
他很喜欢这样捏着她,手指的力道不轻,却也不至于让她疼,季烟听着他看似冷酷的话,缓慢地点了点头,“你一开始,也是这样和我说好的。”
殷雪灼又不欠她什么,也不算是她的谁,她早有心理准备,神色很平静。
殷雪灼低下头,鼻尖贴近她的发边,轻轻嗅了嗅,略显嫌弃道:“浑身都是血的味道,应该带你去洗一洗。”
季烟:“你杀了这么多人,还讨厌血腥味吗?”
殷雪灼没理她,继续在她身上闻了闻,忽然对她笑了一下,“你临死,都不想求我什么?就这么坦然赴死么?”
季烟无辜地看着他,“我求的话,你会答应吗?”
殷雪灼瞥了她一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酌情考虑,看我心情”。
他漫不经心地想,冲着她在魔域地牢里说的那些话,他也不排斥身边永远带着这个小拖油瓶了。
如果她求他的话,他就不把她做成人蛊了,人蛊不能说话,也没有好闻的体香,他不喜欢。
引出她的魂魄,放在自己的指环里,偶尔还能把她放出来玩儿,似乎也不错。
如果她还能再讨他开心一点,他就干脆救她,不管有多困难。
他在等着季烟求他。
可季烟下一句却是“我想吃火锅”。
殷雪灼:“……”
季烟一本正经,“我这几天过得太苦啦,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火锅了,这个很好做的,就是缺一点食材,我做梦都想吃火锅,要不你去弄点食材,做好了我们一起吃?”
殷雪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晌,他冷冷笑了一声,原地消失不见。
虽然不知道火锅是什么东西。
但他很想捏死她。
-
殷雪灼很不开心。
不开心的后果就是,别说吃了,连西北风都不给喝。
季烟晚上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还嫌弃这个“床”连被子和床单都没有,这让她怎么睡嘛。
季烟睡不好觉,晚上还冷,殷雪灼连个被子都不给她准备,这宫殿好看归好看,晚上的温度也是真的低,季烟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最终被冻醒了,她开始打喷嚏,一打就停不下来,最终泪眼汪汪,双目通红。
“殷雪灼……”她爬起来,又去揪殷雪灼的袖子,“我好冷,我又要生病了。”
殷雪灼看着季烟。
她自己似乎没有感觉,可他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很红,眼角有一丝血流了出来。
回灵丹毒发的其中一个症状,似乎就是七窍流血。
继鼻血之后,又是眼睛的血。
然后她会逐渐失去意识,并化为一滩血水。
殷雪灼召唤出蝴蝶,又叫来了秋宓。
“她冷。”他对秋宓说,“让她好受一点。”
秋宓有些惊讶,看着一边的季烟,那小姑娘蜷缩成一团,身子不自然地哆嗦着,眼角的血顺着脸颊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她很坚强,没有哭,只是手上的血发呆。
秋宓走了过去,在这个凡人小姑娘身边坐下,拿帕子给她搽净脸上的血,再施法给她探了探身子的情况。
季烟第一次看见秋宓,她从来没见过比秋宓更好看的人,忍不住说了一声,“姐姐你好漂亮。”
秋宓意外地挑了挑眉梢,冲季烟安抚一笑。
凡人,这样弱小的凡人,小嘴却这么甜,意外地乖巧讨魔喜欢。
秋宓虽然被无数人夸赞过貌美,季烟真诚的赞美却仍旧让她愉悦。
季烟安安静静地坐着,至始至终盯着秋宓的脸看,秋宓查探完毕之后,忍不住露出一丝怜悯。
“救不回来了。”秋宓说:“这具身体已经开始腐朽了,人的躯体太脆弱了,若是有灵根的人,或许还能勉强支撑过三日,但她至多还能活一个半日,已是极限了……除非她能脱胎换骨。”
季烟恍惚了一下。
她下意识看向殷雪灼。
殷雪灼烦躁地捏断了椅子的扶手,又一脸不悦地把手中断裂的木头丢开。
又是一副极其暴躁的样子。
这人,明明之前还撂狠话,现在又暴躁成这样。
好像要炼她的是他,不想她死的也是他。
但是他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会和她一起死的,趁着现在她还没有痛苦,他应该快点儿动手。
殷雪灼忽然问:“火锅在哪里弄?”
殷大佬良心发现,想给她最后一点儿快乐。
季烟笑了起来,跳起来扑了过去。
殷雪灼被迫接了她满怀,她破罐子破摔,也不怕冷了,开心地抱了他一下。
“就在凡间!”
从魔域到凡间一趟,以殷雪灼的速度,来去只需小半日,季烟收集好了食材,在魔域的后山生了火,还让殷雪灼临时捏了个锅出来,加了一点儿水,煮得咕噜咕噜冒泡。
殷雪灼无需饮食,无需睡觉,但也见过凡人吃饭的样子,却第一回看见这种吃法。
“把水加进去,然后煮开,调料放足,再煮肉。”季烟拿筷子夹了一块肉,吃得津津有味。
殷雪灼凑到锅旁边闻了闻,表情有些古怪,他不觉得很香,但是季烟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有这么好吃吗?
殷雪灼抬手要伸进锅里,被季烟迅速用筷子打开。
殷雪灼危险地眯起眼睛。
“要用筷子啊大佬,用手抓不干净。”季烟没想到他连这都不懂,完全忽视掉了他不爽的表情,在锅里夹了一块肉出来,凑到殷雪灼嘴边,“来,张嘴。”
殷雪灼:“……”
他脸色僵了僵,不自在地往后躲,季烟却一直凑过来,非要他尝一口,殷雪灼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到底还是被迫咬了一口,喉咙滚动一下,咽了进去。
怪怪的。
季烟笑眯眯地问他:“好吃吗?”
“不好吃。”殷雪灼不悦地坐到一边,嫌弃地撇过头,季烟却不管他了,自己吃得非常开心,殷雪灼又忍不住看过来,季烟只要看过来,他就假装没看她。
季烟吃着吃着,忽然感觉喉咙里漫上一股腥甜,她抿紧了唇,若无其事地将血咽了回去,抬手擦掉了唇角的血迹。
殷雪灼背对着季烟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感觉身后没了动静,他转过头,这才发现季烟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已经晕了过去。
他起身,把她打横抱起来,刚刚站直身子,也感觉一股来自内脏的尖锐疼痛。
毒发了。
终于开始疼了。
殷雪灼抿紧薄唇,他把季烟抱回了宫殿里,放在床上,又默默注视着她。
……
季烟又从混沌中挣扎着醒来,鼻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肺部仿佛充满着棉絮,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低头咳了咳,摸到了一手黏腻的血。
殷雪灼坐在她不远处。
他在打坐,周围笼罩着淡蓝色的光晕,像覆了一层霜雪,衬得容颜如同冷玉。
季烟一边捂着嘴咳血,咳得撕心裂肺,一边还忍不住看他。
他应该也很难受,所以才破天荒地打坐调息吧。
她昏迷之前,还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没想到殷雪灼一直拖到现在还没动手。
他肯有一两分怜悯心,也不枉临霜城中,她费尽心思地帮他周旋。
季烟看见殷雪灼身后有着如蝉翼般几近透明的翅膀,和长发一同垂落在地上,微微嗡动着,上面的鳞片散发出淡淡的蓝光。
好像是他的一半翅膀。
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露了出来。
季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在殷雪灼身边坐下,近距离地观察着他的翅膀。
没有那天见到的那么巨大,往下耷拉的翅膀看起来漂亮又无害,纹路非常漂亮,上面的鳞片已经长出了大半,密密麻麻,全是玄冰鳞。
季烟看到其中一片的根部泛着血丝,有些格格不入,好像是灵脉下的那一片。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摸一下,又摸了一下。
滑滑的,还有些冰冰凉凉,羽翼摸起来很坚硬,难怪杀伤力这么强呢。
她的指尖碰上殷雪灼翅膀的那一瞬间,殷雪灼就睁开了眼睛。
眼底满是戾气,他讨厌被人靠近,却瞬间看到了偷偷摸她翅膀的季烟,她的眼睛很亮,似乎很喜欢他的翅膀。
居然会有人喜欢他的翅膀?他当真是第一回看见。
他抖了抖翅膀,躲开了她的手,古怪道:“你干嘛?”
季烟被他撞破,连忙收回了手,又忍不住瞟着他的翅膀,“我觉得很好看……就想摸一摸。”
“可怕吗?”
“不可怕。”
殷雪灼嗤笑,“胆子倒是挺大的。”
季烟无辜地望着他。
殷魔头好像没生气诶?那她还可以继续摸吗?季烟悄咪咪再次伸出手指,试探地戳了戳最奇怪的那个鳞片。
殷雪灼皱起眉,瞪了她一眼。
但是没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季烟胆子肥了,人之将死,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敢倒着薅大佬的毛,季烟在他的翅膀上上下其手,本以为他会把她一脚踹开,没想到他居然斜斜地往一边一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一副猫儿被撸得打呼噜的样子。
看来她的手法还不错?季烟有些兴奋,她第一次撸翅膀,又顺着他纹路往下用力摸了一把,一边观察着殷雪灼的表情。
他看起来好享受哦。
季烟:没想到我最后的时光,居然是在撸魔头。
季烟津津有味地撸了许久,殷雪灼忽然睁开了眼睛,抬手揪着她的衣领子,把她提到了自己的跟前。
瞪着一脸无辜的小姑娘,他想凶都凶不起来了,古怪道:“你就真的不怕?”
“啊?”季烟惊讶,“可怕吗?”
他像蝴蝶啊,这么漂亮,哪里可怕了?如果他是个蟑螂蜘蛛的话,她应该会害怕了。
她反问得如此理所当然,连殷雪灼都茫然了一下。
不可怕吗?
他心底莫名复杂,随即想起了什么,又冷笑道:“有人和你说过一样的话,什么不害怕,也不过是虚伪的谎言。”
有人?
季烟回忆了一下,“是殷妙柔吧?”
糟糕,她太顺嘴了,一说完她就后悔了。
殷雪灼的脸色果然阴沉了下来,满眼戾气。
这么大脾气。
季烟心底咋舌,不过她现在胆子肥了,他就算是摆出这样的表情,她也不是特别怕。
“殷雪灼。”她看他如此生气,忍不住叫了他一声,硬是在他的目光里溜出他身边,又去摸翅膀。
也许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心态都彻底变了。季烟一边摸着他的翅膀,一边语重心长地开始劝他。
“其实我觉得你不用老是介怀这些的。”她说:“殷雪灼,女孩子第一次看到你的原形不害怕,只能说明她胆子大而已,并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也不是要和你交朋友的意思。殷妙柔说了又怎么样,我见过赤阳的原形,我也不怕呀,难道赤阳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吗?”
原著里,殷妙柔是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在了殷雪灼的致命之处。
她给了他最弱小时的希望,也给了他后来的绝望,让他一生想起她就恨。
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偏执的。
“就像谈个恋爱,谁都可能遇到渣男渣女呀,不喜欢踹开不就行了,天下好人这么多,干嘛非要淌这片鱼塘,还老是回味被绿的感觉,是嫌被绿得不够刻骨铭心吗?”
“我要是你的话,我才不管殷妙柔呢,天下这么大,去哪里不好,何必惹一身麻烦。”
“我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季烟自顾自地说着,又开始唉声叹气,“以前的你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凶巴巴的。”
殷雪灼皱着眉头看着她,“……”
她真的好多话要说,恨不得把这辈子没说完的话一口气说个遍一样。
吐槽完了他,又吐槽了一遍殷妙柔和季云清,还觉得不够,又开始感慨什么“玛丽苏的鱼塘你去不得,她还是个无敌大海王”。
殷雪灼反正没听懂。
但是隐约是明白的,她是在为他打抱不平。
“哎,我跟你说,殷妙柔的男人们,除了姓季的,其他人都没有好下场的!你别喜欢殷妙柔了!”季烟还扒拉着他,苦口婆心地说,殷雪灼被她叨叨得头疼,捂着她的嘴把她按到了一边,不耐烦道:“知道了。”
“你不知道!”季烟被他摁趴下了,还嘀嘀咕咕,“你要是知道的话,之前我提起殷妙柔的时候,你的表情才不会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
殷雪灼:“……”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忍不住笑抽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又变得一本正经。
然后继续凶她:“给我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殷雪灼:逐渐丧失底线。
这章八千字,明天没更新,下次是周二晚上11点,别忘啦。
推我基友的文,是很棒的太太,喜欢的去看看呀!
《虐文女主画风不对》by辞仲子
易桢穿成了古早虐文《祸心》的女主——暴君男主的白月光替身。
按原书内容,暴君会在迎娶她的路上得知白月光女配还有复活的可能,抛下新娘子不管,回去复活白月光女配。
接下来,这个被扔在半路上的新娘子,在同日远嫁、爱慕暴君心有不甘的亲妹妹设计下,被魔修掳走失贞。
易桢不想面对这种虐心虐身还要被体弱多病白月光惦记身体器官的剧情,于是——
“妹妹,你既然喜欢他,看我和他成亲那么恨我。”易桢诚恳地说:“给我五十万金铢,这个男人现在就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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