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到来未曾吹散昨夜的阴霾,每个人在大厅楼下集合的时候眼睑下都有着沉重的黑眼圈,显然没有人能在这种环境下睡好。
更何况天气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中邪似的,从早上开始就飘着蒙蒙细雨。
灵犀山的雨跟那种来去匆匆的大暴雨不同,它密密麻麻,像连绵不断的针线,从旅馆的窗口看去,宛如一幅江南翠绿图,到处都是烟雨蒙蒙。
胡总几乎一夜没睡,他一大早就带着公司的其他人来到旅馆大厅,想要找到旅馆老板问他出去的办法,但他刚刚出了房间,看见那尸体却又惊了一下。
原先待在地面上的尸体,此时却仿佛被拖动过,后脑勺因为撞击而飞溅的血液在地面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胡总惊魂未定,就有人站在他身后说:
“有人挪动过这具尸体?”
胡总一回头,正巧撞上姜临文的视线。
对方的眼神充满防备,看的胡总心生忌惮,他结结巴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一出来就看见这样子了,这不是得问你们的人吗?”
胡总自问自己和员工们都是第一次撞鬼,怕的要死,哪里还有胆子趁着半夜无人的时候去挪动尸体。
姜临文不说话了,现在轮回者内部分歧相当大,除了早就认识的组队者,几乎没有人进行抱团,更何况是询问这种事——问了人家也不会说。
他以往在队伍里是当“大哥”的人物,习惯了领导轮回者,这会遇见这个副本,心里头真是千头万绪,有苦说不出,看谁都有问题,就连胡总和林若等人都逃不过怀疑。
胡总:“你要不把那些人叫出来问问?”
他原先还不太相信闹鬼的说法,但昨天那诡异的笑声和血手印出来之后,他就信了七分,现在只觉害怕——一般人谁会晚上不睡觉跑到大厅来挪动尸体?
姜临文:“……也行。”
现在是白天,按照任务的提示,晚上恶鬼才会进行下一次杀戮,因此他也没有推拒,和胡总等人一起去敲轮回者的门。
就算有不合作的对象,随着其他人的数量越来越多,也选择了下楼。
但其余人都统一地回答没有下来搬运过尸体:
“我动那玩意做什么?”
姜临文:“那你们这些住的距离楼梯近的,后半夜有没有听到还有人下楼的动静?”
“没有,什么动静都没有。”住在最靠近一楼楼梯的秃头男子说道,“昨晚我几乎没敢睡觉,就听着声音呢,什么都没听到。”
“卫凝,你再仔细想想?”胡总追问。
秃头男子卫凝道:“真没有,我的记忆胡总您还信不过么?”
从卫凝的表情来看,他的回答不像作假。
那会是谁动的尸体?
难道是旅馆老板……?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出现,轮回者们找遍了旅馆都没有找到他和厨师的身影。
萧栗在尸体旁蹲下身,拿起它的一只手,又放回去,忽地道:“不是其他人动的。”
本就一直观察他的姜临文立刻问:“什么意思?”
萧栗站直身:“看血迹,如果是拖行的话,应该是一道划痕,但现在地面上的血迹中间有间隔,有深有浅,看上去更像是他自己爬行的。”
胡总惊愕道:“可是他已经死了啊,难道昨晚他还没死?”
“不可能,”一名皮肤黝黑的轮回者道,“我检查过了,早就断气了。”
姜临文看着地面上的斑驳血迹。
如果真像萧栗说的,那么答案只有……
在他们都离开的深夜里,这具被恶鬼杀害的尸体自己动了起来。
现在的它已经靠近了楼梯,如果持续下去,也许就是自己走上楼梯……
姜临文因为自己的联想而攥紧了拳头,他转向轮回者们:“现在找不到旅馆老板,我们先把尸体关进一个地方,谁来和我一起?”
叶则青走了出去,他们和姜临文一同将尸体关进了旅馆后方的一个储藏室里。
在紧紧合上储藏室大门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外界的天空,哪怕是白天,也依旧是这般灰蒙蒙的阴天,叫人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旅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诡异,他们必须要加快时间找出恶鬼的化身,但现在又没有线索,只知道一个踮脚走路。
一般会这么走路的,应该是个女孩子,轻灵地像猫一样,不引起任何动静。
现在旅馆里的女性都是严重的嫌疑对象……
还有任务提示里的闭上眼睛又是什么意思?昨晚他躺在床上一直在闭着眼睛思考,可依旧想不到任何头绪。
姜临文深深地叹了口气。
另一边,萧栗站在旅馆大门处,他撑起紫伞,走入雨中。
他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叶则青正好从存放尸体的储藏室回来,见状连忙也三步并作一步跟了上来。
郑亿更是不用说,早就相当自觉地跟在他身后。
萧栗瞥了他们一眼,没阻止对方。
郑亿他们撑的伞是从旅馆前台的抽屉下面摸出来的伞,跟古朴的紫伞画风不同,是两把花里胡哨的小花伞。
远处天边的雨连成一条线,染了满山的苍翠。
郑亿:“你出去干什么?”
萧栗:“做支线任务。”
“这还有支线任务?什么任务?”
萧栗晃了晃手里的永魂伞:“抽奖抽来的,上面有封印,在这个世界能解除。”
郑亿:“我靠,这种东西一般都是神器啊,怎么都没看你拿出来用过?”
叶则青也发出了感叹:“我抽奖抽中的一般都是不能吃的面包,最好的一次也就是个一次性保命道具,你这什么运气?”
郑亿其实非常想回答叶则青一句“这就是莫吹的下场,谁让夏洛克是欧皇?”,但他不想当面让萧栗为难,也就忍住了。
萧栗顿了顿,回答了郑亿的问题:“……有用过,你没看到。”
郑亿好奇地问:“这把伞有什么功能?”
他已经脑补了很多种伞的用法,比如合起来能从伞头突突突射子弹,或者现实点能隔出一个绝对领域来什么的。
萧栗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奇怪他的问题:“遮雨。”
郑亿:“………………”
没毛病。
这把伞在萧栗手里只剩下遮雨的作用。
……或许还能给小黑猫遮挡淋浴头?
总之是非常返璞归真(暴殄天物)的用法。
郑亿捂着胳膊,那边已经彻底被细雨淋湿,他说:“那我们去哪里给它解封印?”
萧栗:“东方,具体哪里我也不知道,应该到了会有提示。”
他想了一会,又补充:“天气不好,你们可以先回去,我昨晚走了一刻钟也没到,应该挺远的。”
他们绕过前方的大石块,踩在泥土上,朝着东面前行。
郑亿猛地摇头:“我不想继续待在那旅馆里的,那里面给我一种很压抑的感觉,虽然外面也不咋滴,但还是跟着你比较好。”
重要的是有安全感。
他们一行人继续朝前走,在经过一大片树林的时候,郑亿忽地停住了,他指着前方的树林深处:“你们有没有看到前面有几个人影?”
前方大树的枝干深深插进土壤里,有几道黑色的影子像鬼魅般地走进了深处,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郑亿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他随即听到萧栗也道:“是住三楼的那两人。”
名字不知道。
叶则青:“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萧栗:“也许出来放风吧。”
换做平时,也许萧栗还会跟上去看看,但现在出于某种强迫症,他准备先完成自己的支线任务。
在约莫半个小时后,走出那片树林,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村子。
用木制栅栏围着的小型村落,荒草丛生,野草长的足足有半人那么高。
萧栗立刻想起林若口中的死村灵犀村,但眼前这座村子外野草茂盛,可村子里却一片祥和,并非无人居住的样子。
就在这时,小黄本震了一下:【支线任务:完成她想要的,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她……?
萧栗把小黄本放回去,撑着伞走进这座村子。
刚刚走进去,他就发觉不对——因为这里面明显是有人活动的迹象,人还不少。
不过在萧栗看到这村里人的脸之后,他就暗自纠正了自己的说法,因为——
村民们的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举着伞看着庄稼;农妇们站在屋檐下,捧着饭碗看着这行陌生人,而这些都是站在村外看不到的。
而更加恐怖的是,村民的脸上的肉都耷拉在空中,流淌着脓水,而农妇们则有的胸部被掏空,有的完全就是一具骷髅。
一个**?
萧栗撑着伞面不改色地跟对方对视。
叶则青“嗯?”了一声,疑惑地小声说:“这里的人看上去正常,但身上有很浓的鬼气,应该都不是活人。”
萧栗放缓了脚步:“……你们看见的‘他们’,是正常人?”
叶则青:“对,普通人,你看到的和我们不一样?”
萧栗:“应该是这伞的缘故,我看到的他们是死之后的样子。”
叶则青惊悚地看着四周的村民,这么多的鬼……
他再看看萧栗淡定的样子,不由得感叹对方的心理素质之强,不愧是莫里亚蒂加赫尔克里啊!
双份的牛叉。
萧栗往村子里面走,边走边分析:“嗯,看来这村子里的人大多数人是被……吃掉的?大部分只剩个骨架了,哇,这家好惨,被吃光了。”
叶则青:“…………”
引起不适。
萧栗转过一户农家,隔着房门,有一个白发苍苍,头颅还算完整的老太太抓过萧栗的手腕:“津津,你怎么跟外来人站在一起?要让你老公看到,岂不是又要挨打?”
萧栗:???
老公?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口袋里的小黄本震了一下,他视若无睹地一手插在口袋里,看向老太太:“津津……?”
老太太的一只眼珠子掉了下来,她没看出萧栗的异状,对他接着道:“快回去吧,来,我这里有半个馒头,你垫垫饥,瞧你瘦的。哎,我看你也是可怜,怎么就找了这家人?”
萧栗一把反握住她的手腕:“等等,这位老婆婆,‘我’是谁?”
老太太:“津津?”
萧栗放下手:“抱歉,我——”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从右边的一户农家里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一名男子,他在这群**民中长相最凶恶,也最完整,只是舌头很长,朝外伸着,宛如一个吊死鬼。
陌生男子一把拽住萧栗,不耐烦地说:“我就说你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做饭?再不做饭我告诉你,你晚上就别吃饭了!”
萧栗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手,试探性地叫他:“……老……”
——“公”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小黄本开启振动模式。
那男子皱起眉头,一幅很厌恶的样子,他没看萧栗,转而看向一旁的叶则青等人,冷笑道:“这是你城里来的朋友?全都是小白脸,我呸。”
郑亿:“……”
叶则青:“……”
萧栗冲他们打了个手势,他心里浮起了几个猜测,顺着对方的话说:“对,他们是我朋友。”
男子丝毫不给面子,翻着白眼道:“让他们快点走,找什么朋友来看你?你后悔当初嫁过来了?徐津我告诉你,你可是自愿嫁给我的,还不赶快回来做饭,想饿死我们?”
萧栗:“……”
就很想揍人。
男子走回那间砖房里,远远地朝萧栗喊道:“赶快!”
身后的老太太叹了口气:“作孽啊,津津,你还是照他说的做吧,可以少挨顿打。”
她拄着拐杖回到了屋子里。
郑亿指着那间屋子:“啥情况?”
“这把伞触发了支线剧情。”萧栗尝试着猜测,“伞的主人应该就是津津,我撑着伞,他们也就把我当成了津津,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随后他喃喃自语道:“永魂伞,难道是指村民们的魂魄永远被困在这里?”
郑亿:“就从刚才的对话来看,这津津过的很不开心啊。”
岂止是不开心,简直就是毫无地位,像个做饭机器。
根据徐津老公透露的信息,徐津应该是个城里来的姑娘,家境优渥,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嫁给这名男子,嫁过来以后地位低下,不仅要做饭洗衣服伺候他,还得忍受他的奚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作为永魂伞的主人,徐津让他看到这一幕,又是想做什么?
替她复仇?
萧栗:“你们在这里等一会,我进去看看。”
他走进徐津家里,发觉那是一个相当简陋的农宅,砖做的家具,床榻上只铺了一层稻草,没有任何东西。
与这间卧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间房子,炕上有着厚厚的被子,一看就是徐津老公住的。
萧栗进来的时候,那名男子正翘着脚坐在藤椅上:“还不去做饭?”
萧栗即使在屋子里也撑着伞,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慢吞吞地说:“我觉得还是你去做饭比较好。”
男子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像按下暂停键似的,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色:“你说什么?”
萧栗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想吃就自己去做。”
过了足足五秒,男子才反应过来,他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徐津,你他娘的说什么?!我就知道,你千金大小姐,受不了苦对吧?当初还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只爱我,要伺候我一辈子,结果你现在就受不了了?!”
萧栗站在原地:“……我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
男人嗤笑道:“还不就是什么‘我爱你,我想照顾你一辈子,不管你家是什么样子我都愿意来’,现在你倒是想回去了?门口就有两个男人在,你怎么不跟着他们走?”
萧栗低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徐津会看上你这种人。”
男子:“你说什么?!”
他显然是听到了,但不能理解萧栗话里的含义,只觉得是徐津在侮辱他。
于是他撸起袖子管,直接抡起一旁的擀面杖,朝着萧栗打来。
萧栗纹丝未动,人偶的发丝无限延长,顺着他的口袋蔓延出来,结结实实地将他捆了个正着,顺便还堵住了他的嘴。
擀面杖“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男人被绑在原地,眼神透露出难以言喻的惊恐:“唔唔唔?!”
人偶爬了出来,化为了穿着厚外套的少女,她无神的瞳孔盯着对方,将男人勒的更紧了。
男人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是这种行为却导致发丝更紧地缠绕进他的肉里。
萧栗捡起地上的擀面杖,放在手里掂量了下,用了点力气,朝男人打去——
他也没有多用力,杖子打在徐津老公的手臂上,刚打了第一下,萧栗面前的场景出现了水波纹般的变化。
…………
下一秒,这砖屋内部就变了。
依旧是徐津的老公,他站在桌子边上,地面上是摔碎的碗。
“口口声声说爱我,结果呢?连个菜都不会煮,你还是不是女人啊?”男人唾沫横飞地说。
现在萧栗对这支线任务有了个猜测——是要替徐津弥补做过的选择?
这次他没有直接反击,他一直执着手里的伞,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对方的口水。
男人发泄着自己的情绪:“还想问我要钱买镜子,你要什么镜子?我还以为你家多有钱,到头来你父母还跟你断绝关系,一分钱都捞不到,真是亏了,别人好歹还有嫁妆!”
萧栗没说话,直到男人自己觉得口干舌燥了,这才骂骂咧咧地踢了一脚碎裂的瓷片,回自己屋子去睡了。
按照卧室的摆设,徐津应当是睡在稻草堆里。
萧栗转动着手里的伞柄,他来到屋子外,仰头看着头顶的月光。
萧栗冲着伞面开口:“我觉得你直接离婚比较快,何必呢?”
而他的身后,徐津老公的卧室里,周影站在了他的床头。
浑身惨白的小男孩就着月光弯着腰,一直紧紧地盯着床上熟睡的男人。
徐津老公正在熟睡间,他只觉得鼻子一痒,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它上面。
他好几次揉了揉鼻子,都没有用,最后只能强忍着困意睁开眼睛,想看看是不是蚊子落在了自己鼻尖上,可他刚一睁开眼,却冷不丁地跟面前一双灰瞳对视上。
那是一个小孩,他发白的脸色,泛青的嘴唇,无不透露着他的身份,他不是人,是鬼。
而这个鬼小孩,就一直站在他的床头,看着他,等他醒!
鬼小孩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来陪我……玩个游戏吗?”
徐津老公:“啊啊啊啊——”
他疯了般地弹跳起来,连滚带爬地从床尾滚下来:“走开,走开!”
徐津老公想要冲出房门,可一缕长发从屋顶悬挂了下来,结结实实地堵住了门口,阻断他的逃生之路。
小男孩接近他:“这个游戏,输了,你会死哦。”
惨叫声划破了寂静。
…………
再一次的幻境破碎,萧栗回归了现实。
现实里砖屋屋顶的悬梁上挂着一圈草绳,草绳上挂着一个人的脖子。
看五官正是徐津的老公。
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活人,而是回到了他死亡时的模样,满脸惨白地被吊在草绳上,成为了吊死鬼。
——这才是整座灵犀村真实的样子。
就在萧栗仰头朝他看去的工夫,悬梁上的吊死鬼忽地无风自动了起来,他的双腿有规律地前后摆动着,随后整个身子往下一沉,看样子是想直接夹住萧栗的头。
吊死鬼的双目中露出一丝怨毒之意,又因为畅想着眼前这人被他夹起弄死的画面而夹杂着畅快——
但下一秒,萧栗弯下腰,走位灵活地躲过了吊死鬼双脚的一夹。
非但如此,在他本来的位子上,出现了一个身影。
它身材高大,全身覆盖着一层黑色黏液,原先有两个头,但由于血腥玛丽,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脑袋,正是背尸鬼。
而吊死鬼的双脚,正好夹住了背尸鬼仅剩的那个头。
吊死鬼:“………………??”
等等,这怎么好像夹的对象宽度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背尸鬼闪了闪没有眼珠的瞳孔,它冷冷地看向上方,带着冰冷的怒气,双手抓住吊死鬼的双脚,狠狠朝下一拉,硬生生将它从悬梁上拽了下来。
随后背尸鬼一百八十度转过头颅,看向萧栗。
萧栗冲它挥手:“送给你的储备粮,吃干净点,不用谢。”
背尸鬼:“………………”
它寻思它也没想说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