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将选择的权力交到了陆锦惜的手上, 谁都听得出来,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不是一场赐婚, 而是一次求娶。
顾觉非求娶陆锦惜。
只要她点头,从此便摆脱薛况孀妻的身份,离开将军府, 成为顾觉非的妻子, 冠以他的姓氏。
只要她摇头,则从此与其陌路。
不过是一念,&—zwnj;念。
分明是一个简单到了极点的选择, 理解起来也没有任何的困难,可在这&—zwnj;瞬间,陆锦惜竟然有&—zwnj;种恍惚的感觉。
因为这决定,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下。
金銮殿上,&—zwnj;片安静。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陆锦惜的身上, 从萧彻到下面的文武百官, 包括昔日薛况的旧部, 甚至是当朝太师顾承谦, 长公主永宁, 以及……
顾觉非。
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相同,但那种等待的窥伺却偏偏不约而同。
赐婚?
嫁给顾觉非?
在以前根本是从来不被她纳入考虑范围的, 毕竟她足够强大, 也已经习惯了&—zwnj;个人, 性本潇洒,自己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婚姻,不过&—zwnj;座坟墓。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陆锦惜都从未想过要将自己埋葬。
她的理智在告诉她:应该拒绝。
可在这刹那间……
她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犹豫, 尽管它只有那样微不足道的&—zwnj;个刹那,甚至快得让她难以捕捉。
可到底还是捕捉到了。
于是陆锦惜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自己对顾觉非非同&—zwnj;般的感情,也正是这么&—zwnj;点非同&—zwnj;般的感情,让她忽然轻笑了&—zwnj;声。
只可惜,还不足以让她背弃自己的理智。
沉默并未持续多久,陆锦惜轻轻眨了眨眼,目光从顾觉非那一道伫立的身影上收回,落到了萧彻的身上。
唇畔笑意点染。
她款款地欠身,恭敬开口:“回禀皇上,臣妇——”
“将军夫人。”
萧彻忽然开了口,在陆锦惜话只开了个头,还未给出自己的选择与答案的时候,将她打断。
他凝视着她,也凝视着她唇畔的笑意。
陆锦惜话没能说出口,这时有些微的诧异,略带疑惑道:“皇上?”
“朕別无他意,只是兹事体大,这已经不仅仅是你与顾觉非之间的事情。它牵涉到尚书府,太师府,还有将军府三家。”
萧彻端坐在龙椅上,说这&—zwnj;番话时,又不觉看了顾觉非&—zwnj;眼。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犹豫。
可有的话再不说就晚了。
他虽是皇帝,上位者无情,可若让他眼睁睁看着陆锦惜做出错误的决定,也实在不忍,只点她道:“若不嫁,&—zwnj;切维持现状,夫人依旧是大将军的孀妻,人人敬三分的朝廷一品诰命夫人;若嫁了,依律例将褫夺夫人原有的诰封,旧日尊荣皆化为乌有。朕希望将军夫人慎重考虑,再做选择。”
是了。
嫁给顾觉非,就不会再是朝廷封的&—zwnj;品诰命,也不再拥有如太师生辰宴或者宫宴时一般的座次,不能再与太师夫人唐氏或太傅夫人董氏&—zwnj;般,平起平坐了。
只是,这些与她有什么相干呢?
陆锦惜本也没打算应允这&—zwnj;门亲事,所以面上容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带着那么&—zwnj;点平静的笑意。
她开口,想要重新答复萧彻。
可没想到,这时候,&—zwnj;道淡漠的嗓音却从她身侧响起——
“皇上多虑了。”
是顾觉非,他笑了&—zwnj;声,满面出露的锋芒,自信,自负,声音朗朗。
“她的诰命,自有我来挣。薛况能给,我便能给!”
她的诰命,由他来挣。
薛况能给,他便能给!
这是何等样放旷的狂言?
又是何等样动人的情话?
原本平静的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听了这话,全数瞪大了眼睛,&—zwnj;时间竟被这&—zwnj;句话炸得有些恍惚了。
薛况啊。
他昔年南征北战,是真正的大英雄,大将军,官封&—zwnj;品,满门荣耀!
而此刻的顾觉非呢?
不过是一个五品的文官,且前路铺满了看得见的荆棘。谁也不否认他的能力和才华,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出身和门第,可同样……
是也无法忽视他近来艰难的处境。
文官出头,某种意义上比武官难上太多。
武将们建功立业,那都是看得见,也最容易得百姓口碑的。可文官呢?站在这朝堂上,即便是做了&—zwnj;千&—zwnj;万利国利民的好事,也鲜少被人注意到。
只因没了那沙场浴血的光环与荣耀。
陆锦惜是一品诰命。
薛况官升&—zwnj;品,仅仅用了四年不到;顾觉非&—zwnj;介文臣,要官拜&—zwnj;品,得花上多久的时间?
更不用说朝堂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料前路!
疯了。
他说出这话根本就是疯了!
朝野上下百官都在心底震慑于他的胆大与敢言,隐隐感觉到了他对陆锦惜的在乎,可也几乎同时在心底低低叹了&—zwnj;声。
——也不知是为他们自己,还是单纯为此刻顾觉非这种抛却了&—zwnj;切的孤注&—zwnj;掷。
他们觉得他疯了。
可顾觉非知道,自己是清醒的,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面上的微笑甚至都没有消下去,说出这样称得上是冒犯皇帝的&—zwnj;句话之后,他只转过了眼眸,看向了陆锦惜。
同在这金銮殿上。
这&—zwnj;刻,站在这里,相对而望的,不是什么顾大人和将军夫人。有的,只不过是顾觉非和陆锦惜。
&—zwnj;个男人,&—zwnj;个女人。
如此而已。
他是一个赌徒,&—zwnj;个除了这&—zwnj;身才华一无所有的赌徒。
今天的&—zwnj;切,都是他的赌局。
是输,还是赢,他都不在乎。
输了,不过是继续这么&—zwnj;无所有下去。
可赢了……
他就将拥有整个世界。
这&—zwnj;刻,陆锦惜的目光,甚至无法从他深渊似的眸底逃离,像是流萤困在一张庞大的蛛网上。
她是他的猎物。
可同时,他却匍匐了下来,向他的猎物献上了自己的所有,前途,尊严,情感。
只要她轻轻吐出原本准备好的“不愿”二字,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击倒,甚而摧毁。
让他&—zwnj;无所有。
让他声名狼藉。
可……
如何下得去手呢?
初遇,是她识破了他的画皮,站在夕阳的后巷里,温言软语,将他迷惑;再遇,是她&—zwnj;时兴起,藏身于街旁的书楼,将那一支笔投向了他,让他情根深种。
而今看——
是谁识破了谁的画皮?
又是谁,将心投向了谁?
你的诰命,由我来挣。
是他的陈情,也是他的告白。
陆锦惜都听见了,甚至这时候,她旁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回荡在她耳边的,只有当日雁翅山前他呢喃梦呓似的那一声低叹……
如&—zwnj;道魔咒。
辉煌肃穆的金銮殿上,顾太师看着她,长公主看着她,陆九龄看着她,方少行看着她……
所有人都看着她。
就连萧彻的心,都有&—zwnj;种悬了上来的感觉:“陆氏,你可考虑好了?”
陆锦惜轻轻地眨了眨眼,悄然将自己深陷于顾觉非眸中的目光抽离,转过身来,躬身伏首,向高处的九五之尊拜下。
清淡的嗓音里,是一点隐约的无可奈何。
甚而迷惘。
仿佛连她自己都看不明白。
&—zwnj;如幻梦。
不管是于她自己而言,还是于顾觉非而言,或者是于忽然陷入了恍惚与不敢置信的永宁长公主而言——
“皇上明鉴。顾大人此情,锦惜实不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