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条奇怪的河流里脱离出来,无尽天梯的景象消失不见。
资深者们脚下一空,进入了另一个意象。
一进入这个意象碎片,忽地众人眼前一亮,入目的竟然是一片祥光瑞霭的洞天福地。
空中霞光缥缈,有身披璎珞、颈挂佩饰的飞天在云间嬉笑追逐,载歌载舞。
地上浮屠塔林立,塔下遍开优钵花,幽香袭人。作为浮屠塔的背景,彩色飘摇,隐若可见其中闪烁着沙界万千。
其中有灵山,顶接霄汉,山中遍生紫竹与青松,竹海微波,松涛簌簌,白鹤振翅其间,猿猱攀援飞荡。清泉自山上流淌而下,瑶草琪花生长泉旁,时有鹿群往来饮泉。
莲花座台次第而开,沿山路而上。
懒洋洋的天龙盘在莲台下,充作座基。偶尔摆尾,有时摇头。
莲台上端坐金面的菩萨、诸天、罗汉、金刚等,个个宝相庄严,姿态各异,或持法器修行,或口诵经文,梵音佛唱充溢山林,空中频落金花。
直至山顶,一朵巨大金莲座上,一尊宏伟佛陀端坐,闭眸诵经。
资深者一来到这个意象中,山顶的佛陀微启双目,看向山下。莲台上的佛菩萨们也都停止了诵念,将目光转向他们。
两位罗汉起身,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施了一礼,问道:“五位施主从何而来?为何身粘罪孽之气?”
两个罗汉眉目温和,神色慈悲,资深者们一来到这个意象中,只觉心念在回荡的梵音当中十分平和温然,对世间万物都生不起任何敌意,一派平静。
被拦住本应生气警惕,此时却连王勇也不自觉地回了一礼,竟老老实实地答道:“我等刚从‘通天塔’中而来。”
听到“通天塔”三字,灵山神佛面露异色,交头接耳。
两个罗汉也是面色微变:“那是一等一的脏污地方,难怪五位施主身染罪孽而不自知。也幸好各位来到的是灵山。世间苦难深处,为此佛陀设立灵山,广开山门,以普济众生。正巧今日佛陀要讲经,各位随我们来,到道场中坐下,听完讲经,便能将站上的罪孽消去,在灵山之中谋得一个位置,从此超脱凡间苦难,永享极乐。”
资深者们十分感激:“多谢尊者!”便随罗汉指引到了灵山脚下,佛陀伸手一指,山下多出五个高大莲台,正好对应他们五人。
有飞龙盘来,昂起龙首,附身下去,让他们踩着坐上莲台。
有善歌与善舞的飞天降来,在他们跟前表演歌舞,反弹琵琶。
空气里漂浮优钵香,混着香火之气。浮屠塔后彩色摇动,沙界万千绚烂无匹。
佛菩萨们纷纷侧目,对他们报之微笑。
似乎整个意象碎片都对他们示以善意。
五人忘却了自己的来处,也忘却了自己的目的,晕乎乎地坐上莲台。
空中忽然金花频频落下,香气扑鼻,无与伦比的妙音响彻天际,原来是佛陀开始讲经。
五人中,唯有张玉还保持着一定神智,虽然也觉头脑发昏,但程度轻了许多。一坐上莲台,更是身体内部整个热烘烘地,越来越热,越来越热,到最后,几乎如烈火焚身。
在如烈火焚身的炽热中,她一个激灵,神智彻底清明,彻底想起了他们身在何方。
她侧过头,看到王勇、褚星奇、陈薇、陶术四人都坐在莲台上,如痴如醉地听着佛陀讲经,连镜花水月都在摇头晃脑。
而那本来俯首盘身在莲座下的飞龙,此时看来,竟然是虎视眈眈地监视着他们,张着血盆大口对着他们的头颅,涎水滴答。
飞天们弹奏的音乐,美轮美奂的舞蹈,都带着奇异的蛊惑之意,看一眼就叫人头脑发晕。
张玉想站起来,但根本站不起来。她张开口,但飞天的音乐声掩盖了她的声音。在四维眼镜里的呼唤,迷醉于经文中的其他四人也似乎根本听不见了。
张玉唤出乾坤圈,在莲台上狠狠一砸——“嗡”————
莲台被乾坤圈砸碎,乾坤圈荡出嗡鸣的声波。声波混着荡邪之气,一圈一圈震荡开来,竟将一定范围内的讲经声、飞天乐声都扰乱了。
一道金光飞射而来,张玉一跃而起,将他们坐下莲台统统砸碎了。
王勇、褚星奇、陈薇、陶术一霎时就清醒了:“什么情况?刚刚我怎么了?”
偌大的动静当然引来了其他意象人物的注意。
佛陀的讲经声忽然停住,佛菩萨们齐刷刷地扭过头,脸上慈悲的笑意逐渐消失,眼神恶毒地盯着他们。飞天神的琵琶抽出利剑。飞龙张开血盆大口。
佛陀声如洪钟:“众生皆苦,众生向善。痴儿,我为尔等在佛国之中设下众生苦求不得的位置,你们却为何砸碎莲台,扰乱佛国,恩将仇报?”
为何砸碎莲台,扰乱佛国,恩将仇报——
为何砸碎莲台,扰乱佛国,恩将仇报——
声音回荡在灵山上空,音波不停地往五人脑中钻去,极力地影响他们的意识。
而四面八方的佛菩萨们都在朝他们逼近
张玉双脚一蹬,化作飞光,直直冲向最高处的佛陀。
轰——
乾坤圈所化的金光爆炸开来,随之一起烟消云散的还有这片看似祥瑞的洞天。
浮屠塔与漫天霞光一起消失。
优钵花同五彩缤纷的沙界一起碎裂。
灵山佛国化作遮天蔽日的浓郁黑烟,爆开,散去。
但是灵山消失了,这片黑烟却始终不散,反而弥漫在整个意象碎片之中,将它变成了黑色迷雾的混沌世界。
黑雾世界伸手不见五指,灵山虽散,雾中却有昼夜不息的诵念经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些经文,细细一听,似佛经,似圣经,似天下所有奉神的咒语、经书混杂在一起,男人、女人、老人、儿童,无数虔诚的低语、祈祷含混成一道诵经声,不停地往人的脑海里钻。
资深者必须时刻与诵经声作斗争,否则稍一懈怠,诵经声就会冲刷他们的神智。堵住耳朵也没有用。
伴随着永不停歇的诵经声,“佛陀”的声音发生了变形,尖细得近乎扭曲而恶毒,从黑雾的四方,响起:“你们以为这就打碎了灵山?休想!灵山永存!恩将仇报的地球生灵,你们永远留下来,皈依于我罢!“
乾坤圈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砰,那里空无一物,它只击散了一蓬黑烟。
他们无论朝哪里走,始终都能听到这片诵经声,而且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黑雾世界。这片黑雾似乎永无止境。
乾坤圈每次发出嗡鸣,都只能扰乱它片刻。
王勇张开领域,但领域只能削弱它的影响,却不能完全隔绝声音。
时间一久,陈薇有点顶不住了:“王队,我头好疼,我也好想跟着它一起诵念经文”
陶术也脸色惨白。
褚星奇虽不说话,但他脸上一点经常挂着的笑意也没有了,神态漠然。
正在资深者困扰时,王勇手中的《白蛇传》画册里,一个青春鲜润的声音叫他们:【别忘了我呀。还有我呀。】
画册无风而动,翻到了绘着金山寺的那一页。
画册中所有涉及“白素贞”角色的位置都空了,但她的位置却倔强地留下了一团乳白色的光芒。
王勇登时想起,之前白素贞说的话,她说“带着我孩儿一起往下走。祂会继续帮助你们。”
王勇在画册上写道:你有办法帮我们吗?
光团在画中闪了闪:【我母亲送你们来到的这个意象碎片,本该是我母亲在内核层对应的意象,我母亲是她的意象本该属于安全区,不应有什么危险。但是现在这个意象碎片被另外一个东西所迷惑、寄生了。必须要唤醒这个意象碎片,才能驱逐这帮寄生者。】
唤醒一个意象碎片?怎么唤醒?
光团说:【我来帮你们。】
《白蛇传》的画册打开,乳白色光团飞了出来,不断地膨胀。
它本是温润的光芒,但在膨胀的过程中,却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逐渐化作了贯穿天地,极为醒目的雪亮闪电。
轰隆隆,闪电劈向整个黑雾世界。
四方的诵经声骤然一停。原本昏暗的世界在这一瞬间被闪电照得纤毫毕现。
然后,似有什么东西被这道巨大闪电劈中了,资深者们觉得脚下站立的地面开始摇晃起来,天地间响起一个清晰的吟哦声。
这一次,他们看清楚了。
这个黑雾下的世界里,有一个灵山佛国,竟然是建立在一个石化的女人的背脊之上!
女人变作了一尊石头,被灵山压在其下。
山脉正是她优美的脊椎。而那座巨大的“佛陀”,就是牢牢寄生在她头颅上的一个畸形的大蜘蛛。
而这个卧倒在地,身化石头,有天地那么大的女人,却长着白素贞的脸。
那只貌似佛陀的蜘蛛,上半身是佛陀的形象,下半身却是蜘蛛的形体。佛头上隐约一张脸,跟她的脸很像,神态高傲冷漠,却分明就是白祭祀。它寄生在女人的头颅上,本自贪婪安逸地吸着她的脑髓。
不料闪电精准地劈开了女人身上结的层层石壳。
女人吟哦一声,自更古的麻木里苏醒,忽然察觉了痛楚。
于是她慢慢地爬起来,身上的石壳簌簌而落,揪住那只死死抱住她头颅的蜘蛛,丢在了地上。
蜘蛛惊恐万分,挥舞八只脚,带着那只金碧辉煌的神佛的脸,想要逃走。
女人叹息一声,伸出脚,将它碾死了。随着蜘蛛被踩扁,无数细细的虫豸发出尖叫,在地上拼命奔逃。
与白素贞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没理睬它们,她蹲下来,对站在地上的王勇等人伸出手,朝他们友好地笑了笑。
她的意思很明显。
资深者们互相看了看,走到了她的掌心站定。
然后女人便站起来,一手托着他们,一手撕开了这个意象碎片的外壳。
内核层中像是银河,闪烁着数不清的“泡泡”,这些“泡泡”彼此分散,又有着隐形的联系。有无数黑烟串联着这些泡泡。
每一个“泡泡”里都演化着各种各样的光怪陆离的情景。
他们一打眼看去,还看到了属于许宣的那个“泡泡”,它依旧在演着众生皆孽的情景。
女人挑选寻找了一会,眼睛一亮,伸出手,将他们小心地放入了一个“泡泡”。
这个泡泡联着的其他泡泡最多。
这个“泡泡”上闪过小青的脸。显然是小青的故事对应的内核层的意象碎片。
泡泡里,小青提剑站在一条路前,这条路有数不清的岔路,每条岔路都没入浓浓黑暗,根本看不到岔路那头有什么。她久久不动,一脸茫然。
在被送入这个意象碎片时,资深者的余光看到那道闪电渐渐熄了。
王勇手中的画册中,也有一个位置彻底空缺了。
他们落入另一个意象世界前,听到了那个青春鲜润的声音说的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的个意象碎片,是小青对应的意象碎片。这个碎片联通了无数其他碎片,其中一个就是这个故事真正主角所在的‘意象碎片’。你们要找到正确的路,只要找到那条路,就能找到被刻意隐藏起来的,这个故事真正的主角,从中探得我们世界真身的线索。】
【但是,接下去的路,没有人能帮你们了。只有你们自己走了。再见。】
他们落入小青的“泡泡”前,所见到的最后一眼,是闪电的余晖碎作满天星辰,温柔地落向女人的怀抱。
女人仰起头,接住了星星。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