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追逐着白虎,在恒河岸边,看见祈祷的人群上空浮现光团。
光团中,幻化着一个个奇诡异常的人形。
有肤色靛青,身穿兽袄,容貌俊若好女,额间生着三眼的男子;有象头人身的战神;也有一半身是富丽堂皇的贵妇形象,背面,却是黑肤鬼面,滴血人头与残肢做腰饰的可怖女煞。
而诸神像中,也偶尔夹杂有端坐莲台,低眉垂目的佛陀;也有一身白袍,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
光团无数,人面难穷。白虎却将这些光团不加分辨地,全都吞食下肚。而这些形象在白虎腹中惨嚎惊呼,烟消云散。
她回国后,也曾询问过最为博学的陶术哥哥。
陶术哥哥告诉她,她描述的这些形象,都是印度土地上的诸神。她才知道,那日所见,竟然是白虎在吞食众神。
而此时,白色皮毛的虎,踱步已经走到了近前的位置。
她握紧乾坤圈,但一声呼啸,虎目望她一眼,原地只有空荡荡的夜色,耳中传来讲课声,并没有那一身随风微荡的雪白皮毛。
她蹙眉扫了一圈白虎消失的方向,那是台下坐着的村民们。
有一个妇女,她拿着笔记,笨拙地用新学会的文字,简单地做着记录。
张玉却隐隐看到,她的裙摆里,伸出一截羽尾,容貌年青,满是活力。
有一位老人,他听得惶恐,但是又认真,只是鼻子渐渐粗大,像是一头去掉了鼻环的老牛。
她还看到,台上,正在讲课的“老师”,身后摇晃起了一截尾巴,看起来,貌似是猫类的尾巴,但上面的花纹,却像是虎尾。
“你怎么了?”拉哈尔见她面色大变地盯着村民,一手握在了自己臂弯间的金镯子上,似乎很是紧张,就问她。
“你没有,看到吗?”张玉指着那些村民道:“他们——”
“他们怎么了?”
她正待说话,眼角余光却瞟到,地下,拉哈尔的影子,也是一只猫形的动物。
她猛然退后一步。正此时,耳边忽地响起一个磁性的少年音,他说:“这是第三次见到你了哦。”
她侧过脸。拉哈尔身侧站着一位又高又瘦的少年,他俊秀端正,也戴着红星帽,背着枪,穿着一身土布的军装,打着绑腿,和台上讲课的纳萨尔打扮得差不离。
他的眼睛则和白虎的眼睛一样,湛蓝得没有杂色,纯粹坚定。
拉哈尔对身侧多了这样一位少年,毫无所觉。
但张玉知道,他就是那头白色的老虎。
少女目光一凝,神色警惕,却听白虎化作的蓝眼少年道:“痴儿,你一路相寻至此,辨出我的真容了吗?”
张玉微微一愣,又看了看那些眨眼间,又好似没有任何异样的村民,若有所悟。
白虎见她如此,才后退一步,化作了那皮毛柔顺洁白的虎,回头看了少女一眼,便长啸一声,遁入山林。
啸声宛如引她前行。
少女便只对拉哈尔说:“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了。”
拉哈尔“咦”了一声,“小姑娘,你等等......”他话没说完,少女早已疾步奔出,似乎追逐着什么而去,身形迅速地隐没在了讲台附近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拉哈尔追了几步,追赶不及,早已不见了少女的影子。
巴尔拉姆颤抖着手,把红色的,装了七十万卢比,用来贿赂官员的包,终是放回了原地,近乎痛苦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呜咽。
他坐回座位上的一刹,却没有看到,红色的包,早已被偷梁换柱。
如果他再探手去摸,摸到的,只会是一片空气——那是一片幻像。
陶术露出身形,摸了一把汗,褚星奇掂了掂这包的分量,看到里面满当当的金钱,在离开了剧情人物和车辆之后,迅速地褪色,变形,然后变成了一行干巴巴的黑色文字,贴在红色包的底部:【七十万卢比】。
这行黑色文字与包的底部紧紧相融,抠都抠不出来。
而唯一没有变形的,只有那只红色的包,它依旧靓丽。
“果然,作为巴尔拉姆人生的最后一根稻草之一,几次三番出现的,装着大笔金钱的红色包裹,是内核层的钥匙。”褚星奇松了一口气。
而红包到手的一刹,所有的场景都在崩毁,天在晃荡,地在震动,这片文本世界中的印度首都——德里,逐渐地褪去所有颜色,变成一座纸片与布景板,“剧情”开始崩塌。
“走,我们立刻进入内核层。”
他们提着包,往尚未崩塌的地方奔去,借助红包的牵引力量,一跃而向更深的文本世界的真实跃去。
如穿过了极深的水幕,他们先是眼前一片模糊,随即,眼前再次清晰的时候,便感觉眼前发黑——确实是发黑,他们正在夜色之中,周身都是树木,耳畔虫鸣声,仿佛在一片林子里,天边悬着月亮,透过杂错的枝桠,洒下清辉。稍远处,是一大片的空地,空地里上是一大片缠绕着藤蔓的石头废墟。
陶术道:“看制式,好像是某种供神的庙宇。”
兔子玩偶没有示警。
王勇道:“没有生命迹象。我们往前再看看。”
他们一行人走近了一些,王勇忽地蹲下,拨开藤蔓,说:“这里有动物出没的迹象。”
他当年驻守边境,巡逻在雪山上,也经常和野生动物打交道。
这里有散发的毛发、脚印,而且不止一种动物。
他目光一凝,在这些毛发、脚印旁,还发现了早已干涸,风干成棕色的血迹。
褚星奇道:“王队你看,”他指了指废墟的碎石堆里。
那有几个被砸瘪的东西,铁制的,上面还有咬痕。
是笼子。而且不止一个,金属铸造的,巨大的笼子,足以关住数个站着的成年人类。
庙宇里,怎么会有笼子?
黑夜,白泠泠的月亮,密林,破败的庙宇废墟,巨大的笼子,动物的毛发、脚印,还有干涸的血迹。
一切都带着诡异。
怀中的核心文本《白老虎》,像一本普通的小说一样,一点光芒都不放,安安静静地躺在王勇怀中。
“保持最高的警惕,我们继续走,离开这片区域。”
一行人小心地避开了未知的庙宇,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进,慢慢地,两边的林木疏了下来,稀稀拉拉地,似乎他们即将离开密林的范畴。
事实果然如此,月亮没有遮挡的,完整地将月辉洒落的时候,他们耳中就听到了水波流动声,附近应该有一条大河。
再走了几步,果是有一条宽绰的河流,河面闪着银光点点,但河水却散发着一股恶臭。
“王、王队......”陶术叫了一声。他戴着眼镜,一向是文弱书生,本来就是几人里身体最瘦弱的一个。刚刚被不知名的东西绊了一脚,然后,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身边的树,防止跌倒。
但扶着的这棵树,却树皮触感“光滑”得不可思议。
他站定之后,就着月光再看,却受了惊——这根本不是树,而是现实生活中最常见的电线杆。
陶术不由带着一些惶然打量四周,一看之下,瞳孔骤然一缩,本能地叫了一声王勇。
王勇顺着陶术的视线看去,却见一排电线杆排去,远处,星星点点,似有亮着灯光的村庄。
而脚下,是粗糙的水泥路。
那旁边的那条河,想来,应该就是恒河的支流了。
陶术说:“这、这是我们白天进入文本世界时的现实印度村庄。”
几人也认了出来。
陈薇吃惊:“我们不是刚刚跳跃进内核层了吗?怎么会忽然回到现实世界?”
王勇道:“不要惊慌。此前在c-b1-0的内核层,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我们应该还在文本世界。”
“前面村子有灯光,保持随时撤退的准备,与内核层的‘生物’进行接触。”
但是越往前走,几人的神色越古怪。文本世界当中,就算能显化现实,也是显化与文本创作者灵感相关的现实。可是,越走,他们越觉得这是他们白天来过的现实当中的区域,所有细节都几乎一模一样。连电线都是新拉起来的样子。
“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忽然响起的歌声吓了众人一跳。
褚星奇感受到腰部的震动,把手机取出来,上面显示,他的手机闹钟铃声响了。
“你还带着手机,还不把手机静音地进文本!”陈薇抱怨了他一句,“喂,你听到没有?”
褚星奇却盯着手机屏幕,他说:“可是,如果这里是文本世界的话,为什么,”他把手机屏幕翻过来,对着其他人:“为什么我的手机,又忽然有信号了。”
虽然只有最低的一格,但是,印度境内,一向通信基础建设只局限于大城市,到了乡下,能有一、两格,都得谢天谢地。
此前,在现实世界,到这片区域前,褚星奇还看了一眼手机,也只有一格信号,除了打电话,别的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怏怏地,老老实实不再玩游戏。
而在文本世界,手机更不可能有信号。
而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村落边缘,可以看见那些新建的木屋、砖房,和用砖修补过的土屋。村头的亮光最足,远远地,还在村外,就能看到一大群人似乎簇拥在那。
他们靠近的时候,还隐隐能听到从村庄的某个方位随风传来的声音,似乎是熟悉的中国乡村喇叭声一样。
他们停住脚步,略带犹疑的时候,却忽然迎面吹来了一阵风。
王勇厉喝:“谁!”
那飞掠而过者,也似乎极讶异,气息略有不稳地停住。
她挽着红绫轻盈地落下,犹豫着喊了一声:“哥哥?”
褚星奇拿手机光一照,显出一张少女的面容来,赫然是张玉。
她也正讶然地望着他们。
“小玉,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玉却道:“我追着,白色的老虎,睁开眼,在这里了。你们怎么会,也在现实?”
王勇重复了一遍张玉的话:“现实?”
王勇凝视着少女,她身上的气息,确实是张玉的。
“可是,小玉,我们分明是用内核层的钥匙,直通的内核层。”
双方对视一眼,张玉迷惑地眨了眨眼,看到了王勇泛着警惕的神色,她正要说话,却听身后响起了拉哈尔的声音,不,不止是拉哈尔的声音。还有很多别的脚步声,混着呼唤声:
“小姑娘,你去哪里了?这里晚上很危险的,快出来啊——”
远远地,拉哈尔带着许多村民,并一队头上戴着红星帽的,举着火把找了过来。
他们在找她。
但是,由于他们举着火把在明,张玉和王勇一行人在暗处,反而看得更清楚。
拉哈尔与村民们,越走越近,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拉长了,却分明......
分明是一只只的动物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