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洲市,板桥区。
板桥区的天已经黑了很久了。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太阳在板桥区的天上失踪了。
天文学家、气象学家,及有关部门,纷纷为这异常的现象做解。
日全食等各种猜测在网络上散布。
但随着时间过去,连网络都断掉了。
板桥区彻底与外界隔绝了信号。
隆隆乌云,压在板桥区上方,整个板桥区好像提前进入了夜晚。
街道间伸手不见五指,连路灯都亮不起来。
汽车的大灯一开起来就灭,手电筒一打开就爆炸,手机开不了机。
光就好像被深沉的黑暗吞掉了。
越靠近板桥区市中心,黑的越厉害。
一时之间,路上到处是“砰砰砰”的声音,车祸大爆发。
上班族躲在公司,学生躲在教室。
而行人,只能紧紧贴着建筑物行走,摸黑回家。
结伴的,便互相携手,小心地往前走。
但,走着走着,另一双手,便忽然消失在了黑暗里。
有人因此跌倒,有人惊慌失措。
黑暗里各种喊叫声此起彼伏。
张玉抱着发光的画册,愣愣地蜷缩在墙角。
前方,出车祸的场景凭空消失了。
她眼前,有两层世界。
一层,是真实而正常的街道情景,
商店的玻璃门,身旁,一对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女互相搂着对方的肩膀,以诡异而好笑的姿势摸索着前进。
一层,是无边无际的混沌黑暗。
这片黑暗是由无穷无尽,层层叠叠的影子组成的。这些影子扭曲、诡异,散发着恶臭,从它们身上流脓一样流出浓稠的黑暗。
此时,黑暗混沌的世界,挟着万千呼啸的影子,化作虚影,像一个纱套一样,笼在真实的街道上。
那些浓稠如液体一般的黑暗,不断地透过“纱布”,往真实的天空、街道、商店、马路渗透。
这是天空中乌云的真面目,是板桥区的黑夜的真面目。
黑暗渗透真实世界的速度很缓慢,很坚定。
一个影子沉入,流过了“纱布”,流进了真实世界。
那对男女脚下,更黑了一点。
男的不慎一脚踩入这片黑暗,他全身融化了,变作了不知名的液体,融入了黑暗。
影子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黑暗渗透过“纱布”的速度加快了。
互相扶持的骤然消失,女人忽然摸了个空,险些跌倒,她惊慌失措地喊叫起来,但无济于事。
因为,街上全是这样的叫喊声。
她胡乱喊了一阵,又东撞西跌一会,便不动了,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伤心极了的样子,像突然在盖着白布的爸旁边,傻笑着傻笑着,忽然开始嚎啕大哭的母亲。
“妈”
张玉喃喃。
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女人身边,像安慰文静,又像安慰母亲一样安慰她:“别,哭。羞羞。”
但是女人似乎听不到她的声音,她还是在哭,越哭越接近凄厉。
张玉伸出手,她的手却穿过了女人的身体。
嗞啦嗞啦,手变成了雪花点,又恢复了原貌。
张玉愣了愣。
“别、哭”
她歪着头盯着手看了半天。
又看了看不停嚎啕的中年女人。
“找,不哭。”
她抱着发光的连环画册,一步步,摇摇晃晃,本能地往黑暗混沌的世界走去。
她穿过了纱布,进入了黑暗混沌的世界。
她转过身,真实的天空、街道,已经消失了。
头上没有了天,
脚下没有了地,
只有一片混沌黑暗的虚空。
她浮在其中。
黑暗如液体般晃荡。
混沌里,无数声或者尖利或者嘶哑的声音在狂笑着、大哭着、嚎叫着,混成一片刺耳至极的噪音。
张玉愣愣地浮在,只听了片刻,剧痛,耳膜破了,血从耳朵里流出来。
耳朵听不见了。
但那些声音还是在往她脑子里钻,心里钻。
她开始觉得心口疼,脑子也疼。
温热的液体从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里往下渗透,毛孔里也在往下渗透。
血淌到了连环画册上,画册微微发着光。
【帮我捡起来】
一个声音说。
【在你脚下,你踩住了】
张玉迟钝地向脚下去摸索,在虚空里,摸索出了一把斧头。
她捡起斧头的刹那,那些虚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张玉身上一点都不疼了。
她身上的鲜血与疼痛,仿佛是幻觉一样消失了。
【退远点】
一双手,凭空出现,握住了斧头。
【我忍了这些家伙,已经一万八千年了。】
那双粗大的手,捏紧了斧头,用力往前一劈。
无穷的混沌,粘稠的黑暗,裂开了。
光照了进来。
那双手,继续把粘稠的黑暗,混着其中的影子,一斧一斧地劈碎。
哗啦啦,下起了碎片雨。
【这些吵闹肮脏的家伙,让它们沉在最底下】
碎片往下掉,往下掉,果然沉到最底下,变作了不息的火红岩浆。
一层一层,碎片越堆越多。
岩浆外面渐渐裹了壳子。
渐渐地,大地成型了。
有一些影子四分五裂,还在碎片里挣扎,要往上爬。
一双粗大的脚也出现了,将这些碎片往下踩去,压实。
【无辜的,高贵的,让他们去最上面。】
不知数处,灰的,花的,青紫的光点点,从那些影子里渗出来,慢慢地向上浮去。
那双手轻轻地,一直,一直,把他们往最上面送。
张玉呆呆地看着,眼睛一花,似乎看到其中一个灰色的光点,是一张有点眼熟的、愁苦而布满病容的,中年男人的面孔。
但是,很快,那些光点越升越高,渐渐地,无数的面孔汇聚在一起,化作了天空。
她找不到男人的面孔了。
那些变作了碎片的影子还在挣扎,裹挟着岩浆,裹挟着黑暗,还想破开大地往上升。
那双手便丢下斧子,一个粗壮的男子,显出了形貌。
他迎风便长,长成了一个巨人。
双手托着天,双脚踩着地。
那些面孔,那些魂灵,被他托着,不至于落下。
那些影子,那些粘稠的黑暗,被他踩着,不至于上升。
他的一根脚趾头,就像一座大厦一样高。
张玉在他脚边,变作了一粒极其渺小的灰尘。
巨人的声音,像惊雷一样在天地之间响起来:
【多谢你唤醒我。去,往前去吧,小不点。还没有结束。】
板桥区的天边,无边乌云中,雷霆一闪,黑暗被劈开似的,裂了一条缝。
无数星星点点的光从缝隙里飘出来,他们汇聚在一起上飘,上飘,漂白了天空,
乌云渐次下沉,下沉,竟然沉入了柏油马路。
光线恢复了。
马路上,一辆车顶着一辆车,三辆车撞在一起,街边的商店被车撞碎了玻璃,一半的车身卡在了店门里。车祸惨烈。
无数行人瘫倒在地上,还有人四处慌张地打量着,高声叫着自己亲人的名字。
板桥区重现人间。
北平。
某部门检测室。
须发皆白的老人盯着精密的机器,机器的显示屏上是一条直线,忽然,那条直线起了波峰。
老人目光一凝:“快点检测,是哪里出现了空间重叠!”
穿白大褂的人员穿梭往来,灵巧地操纵着满屋子的仪器。
很快,有了结论:“是天洲市,大约在板桥区的位置。”
“郝主任,检测强度。”
戴金丝眼镜的郝主任应声,立刻开始操作另一台庞大的机器。
半小时之后,他失声道:“不是文本碎片,是较完整的小型文本世界!完整程度b级”
“融合程度如何?”
“融合程度:一、一周”郝主任的声音颤抖了,一个b级完整度的文本世界,已经融合一周了,他们竟然没有检测到
照理来说,这种程度的文本世界,刚刚开始与地球融合的时候,就应该有征兆了
比如某些异常的存在,出现在现实世界,被人当成某些奇谈怪论。
郝主任忽然想起了之前一周,大约半小时左右的那次天黑。
但不等他多想,老人已经沉声问:
“能检测到是什么类型的文本世界吗?”
“是、是甲等的神话类文本世界”
“更具体。”
“抱歉,部长,我们从科幻文本碎片获得的技术,只能检测到大概的类型。”
老人吐了一口气,有些颓然地坐下:“赶紧上报:天洲市,板桥区,出现小型,b级完整文本世界-甲等神话类,将有较大伤亡。”
板桥区市中心,乌云散去。
板桥市中心的人口,直接少了大约三分之一。
无数的人在黑暗里失踪了。
人们或拥抱在一起啜泣,庆幸自己在这诡异的黑暗中,安然无恙。
或疯狂地寻找着熟识的人。或主动地去帮助出车祸的车里人。
报警的报警,打救护车的打救护车。
轰隆————巨响。
天上的云全都往西南方向斜去。
天边有一大块,竟然变作了深紫色。直似天碎了一样。
毫无征兆地开始下大雨。
开始,那雨如瀑布似的,渐渐地,雨珠比豆子都大,然后,雨珠开始比婴儿的拳头大了。
越下越急,最后,直接从那块深紫色的天空,开始漏下河水。
这疯狂的现象,全都集中在板桥区,板桥区周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玻璃杯罩着一样,水根本泄不出去,积累的很快。
不一会,板桥区开始变作汪洋。
有的人被冲走了。
还有的人在杂物漂浮的汪洋里,被杂物击中,沉了下去。
人们抱着所有能漂浮的东西,试图等待救援。
但,事情更糟糕的是,地也开始剧烈地震动,向西南方向陷去。
哗啦一声,许多大楼被震的倒塌,洪水汪洋,人下饺子一样落到水里。
水里很快浮起一层血色。
水往西南流,搅拌着楼层的钢筋,劈碎的车辆等杂物,竟然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无数原本抱着漂浮物幸存的人,都往旋涡里被吸去。
一位母亲努力地想将婴儿放在木盆子里推离,但木盆和她,都被吸入了水下。
板桥区内,天倾西南,地陷东北。
天河从破了口的天上落下,汪洋涛涛,地震不绝。
末日景象。
张玉在巨人撑着的天地中往前走。
巨人一直说:【往前,往前。】
她便傻傻地不停步。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过了一层薄膜似的,张玉看见天地骤然一变:
巨人消失了,而人身蛇尾的女子卧在荒凉的大地上,沉沉地睡着。
她青色的尾巴尖搁在一座山峰上,头枕着一处连绵的山谷,头发是垂下的藤蔓。
飞掠的九头鸟,不敢鸣叫惊扰她,啄走女子发间的巨大虫怪,便噗噗地飞了。
女子醒了,她摆动蛇尾,柔软的手臂探进黄河里,轻轻地摆动了一下手,搅起旋涡。无数巨大的怪鱼被旋涡搅得晕头转向。
地上,女子蜿蜒如山脉的蛇尾旁,无数赤身的人类,多么渺小卑微,簇拥在她身旁,齐呼着“母亲”。
女子高兴地“啊”了一声。
此时,轰隆隆的巨响,从大地四周传来。
张玉、蛇尾女子,赤身的人类,一齐往天上看去:
什么巨大的东西,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