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对面的公交站只有伶仃几个人。
地上,座位上都是水,温芷怕食品湿了,也不好再把购物袋放下。幸而头顶的玻璃罩能帮她挡住大半的雨水,她收了伞,安安静静地等车,顺便欣赏着家乡的风景。
整座城市都浸泡在水雾中,快捷酒店的霓虹灯折射出迷离的光感,星巴克的绿色招牌雾蒙蒙的,高级的写字楼里,一扇扇亮着灯的窗口像是一盏盏灯,将这座钢筋水泥森林串联在一起。
中国所有的大城市都是相似的,有一瞬间,温芷疑心自己回到A城——那座她和“竹马”一起念过大学,又决定留下打拼的南方都市。
“到了吗?”
手机震动,微信上跳出曾喻文的信息。
温芷没回,她又看了看路口的红绿灯,也是怪了,刚才一辆车接一辆车的来,此刻却久等不来。
好不容易来一辆,也是不路过她家的线路。
手腕被塑料袋勒得发疼,她打开App查了半天,还真是那么巧,刚才打电话工夫几辆一下子都过了,下一趟却要十多分钟才来。
温芷活动下手腕,滴滴上排队也要十几分钟后。
她有些累了,又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腕,皱起眉。
“老同学——”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耳边突然传来嘀嘀两声,一辆红色法拉利停在路口。
在整个儿打了灰蒙蒙滤镜的城市中,这车显得招摇,且骚包。
流线型的车身,车窗缓缓降下。
探出一张棱角分明的男人脸来。
在野马红的车身映衬下却不显得丝毫女气,男人寸头硬朗嚣张,贴着青皮,单眼皮微微眯起,随之动作眉头微皱,抬出浅浅纹路。
指间还夹着雪茄,一股玩世不恭的放荡与痞气。
太打眼了。
温芷注意到对面几个女白领都跟着看来,好几个还理了理头发,窃窃私语。
她天性不喜欢引人注目,一直都是,退了一步,礼貌道:
“有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男人偏过头,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好笑,嘴角勾起,弹了弹烟灰,“上车,我送你。”
“谢谢。不用了,我坐公交就行。”她手指慢慢收紧袋子。
“上车。”他收了三分笑,语气透出不容置疑。
见她还没动,他回头斜一眼路口,两指将粗长的雪茄送到唇边,腮帮鼓起,缓缓地吸了一口,吐出灰白烟雾。
“这是公交车停车道,老同学第一天见面,就想我罚款?”
温芷乌黑沉静的眼眸在雨中同他对视几秒,知道这么多年,他就是这个牛脾气,她往前走去。
红色后背箱打开,里面摆了一箱德国啤酒,应该是他刚才买的。
她将购物袋放置进去,然后走到副驾驶,收伞,拉开车门。
望着车内极奢华的内饰,翻毛的运动订制座椅,以及无处不在的法拉利家族logo,她身上必不可少有些湿,犹豫了一下。
“没事,上来。”他嗓音沉,骨节敲打着方向盘,已有些不耐。
温芷没再顾虑,坐上车,关上车门。
顾呈睇她一眼,确定她系好安全带,单手握住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
法拉利488是标准超跑,引擎嗡嗡嗡发出慑人的几声后,快速往前驶去。
车速快,不过极稳。
“还住天海家园?”上马路后,他问。
“嗯。”温芷意外他还记得,点了点头,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揪住包带。
“那不远。”却没再问别的了。
车内很暗,雨水将外面的路灯也打得灰蒙蒙的,只有各类仪表盘透出的幽光,以及众多按钮的荧光。
空间有些逼仄。
温芷能闻到他身上很淡的味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熟悉的是高中时常闻到的烟草味,以及少年独属的气息。
陌生的是,里面带了男性香水味,是醇厚高级的雪松,混杂着一丝充满掠夺感的皮革调。
这时不时告诉她。
身侧不再是当初的青涩少年,而是一个富有,成熟,又对女人充满致命吸引力的英俊男人。
路不远,但下雨天的缘故,每个红绿灯都必不可少有些堵。
这条路下去就是了。
车子停在红绿灯前,显示着99秒,久没动。
有些漫长。
男人松开方向盘,斜倚在座椅上。
“我听说你要结婚了?”他忽问,声音听上去带着些许的深沉。
温芷愣了一下,“…嗯。”
“和谁?”顾呈:“曾喻文?”
温芷:“曾喻文。”
两人异口同声道,只是一个疑问句,一个肯定。
车内静了两秒。
顾呈嗤笑一声,“也是,不和他和谁。你看我这破记性。”
温芷也浅浅笑了笑。
“我说你们俩真挺牛逼。”
顾呈伸手捋了把头发,“那诗怎么念来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什么的,是吧?”
“你还会背这首诗?”温芷惊讶。
“昂,就会背这一首。”他淡道。
这话有点怪,温芷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他。
他刚好也在看她,短密眼睫投下一层浅浅阴影,眼睛显得有些深。
他看了她两秒,才轻缓地改口,“这一句。”
可是这三个字刻意的解释,让刚才听上去更没有口误的意思。
温芷默了两秒,手指头暗暗绞紧了,看见99秒只剩下3秒。她昂了昂下巴。
顾呈也看见了,下颌线绷紧,发动起车子。
一路再无话了。
下雨的缘故,车子一直开进小区里,停在楼下。
“谢谢你。”
温芷打开车门,撑开伞面,从车上下来。
“真的麻烦你了,你快回去吧。”顾呈也下来了,撑一把纯黑的伞,将后备箱里的购物袋递给她。
“谢谢。”
温芷再次道谢,赶紧接过东西,朝他招了招手,转身往楼道回去。
“温芷。”
指间刚刚拉开单元门,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温芷脚步一顿,转过头。
“你婚礼我就不去了。”
男人并没有上车,手里还执着那把黑伞,伞面很大,遮挡住他半张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嗯,没关系的。”
温芷温和道。
“那么——”
他将伞面上抬一些,漆黑的眼眸最后看了她一眼,脸上还挂着一个微笑,低沉的声音也有着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祝你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
他又定定地重复一遍,声音浸泡在雨水里,听上去有些许暗哑。
然后他收了伞,指骨握紧瘦长的伞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干脆利落地拉开车门。
坐了上去。
紧接着,法拉利一声轰鸣,耀眼的红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温芷停了一会,垂下浓密的眼睫,收回目光,转身上楼。
没成想她一抬腿,差点踩空了。
她扶着扶手站稳,让自己回过神。
手里的雨伞还在滴滴答答淌着水。
几滴雨水落在了她裸露的胳膊上,透出涔涔的冷意。
回到家后,温芷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才想起给曾喻文回电话。
听见她终于到家,曾喻文也长舒了一口气,又叮嘱她一定要洗个热水澡,最好喝碗姜汤,千万别感冒了。
温芷嗯嗯应下,挂断电话,她又呆呆地看了会屏幕上的通话记录,用力搓了搓额头,去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这才算真正地回过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
想来想去,也可能是看见老同学真的太突然了。
顾呈高中毕业后就出了国,那时候不流行微信,□□也都是好朋友才加,温宁自然不可能有他□□。
同学聚会他也没来过,他们那一批少爷小姐的圈子也和她有壁,基本是没再联系。
没想到会这么碰见。
而他还记得她。
还有最后顾呈那句真诚祝福,以及眼底的那一丝感慨。
让她有些感动的同时,竟也跟着感慨起来。
时间太快了。
温芷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看着熟悉的书桌,床铺,台灯,一切都还保持着她上大学前的样子。
书桌上方还贴有高考倒计时100天的时间表。
她读大学只有寒假回来,也一直没摘下,父母自然也没有给她摘下。
她伸手摸了摸,最后的那一天也打上了叉。
是啊,太快了。
昨天好像还在穿着校服打打闹闹念书呢,明天居然就要结婚了。
青春终将远去。
也难怪顾呈会感慨了。
温芷揉了揉也有些酸的眼睛,叹了口气,没再让自己多想。
就在这时,门外刚刚好传来父母喊她吃饭的声音,“吃饭了宝贝——”
“来了来了。”
温芷想到回来只能陪父母这么一两天,赶紧将家居服下摆理了理,推开了卧室门。
次日清晨。
温芷在家里用了早饭,才和母亲叶霞一同前往品牌婚纱馆。
她内心觉得实在没有必要特意回来试穿,当时尺寸已经量得很细,但是母亲觉得结婚是人生大事,万一等到十一她穿上真有什么问题,那改都来不及了。
趁现在还有时间,细节处可以再修改。
温芷是独生子女,父母都是国企普通员工,虽然不是很富裕,但都很宠这一个宝贝女儿。
曾家和他们家家庭条件其实也差不多,算不上多有钱,只是曾父和温建国是大学同学,又是是看着温芷长大的,很喜欢温芷,这个婚纱是他们特意出钱订的,欧洲品牌,价格不菲。
这次试婚纱,曾母也来了。
温芷很快换好。
她一出来,两位母亲都眼前一亮。
温芷生得很好,天生冷白皮,巴掌大的鹅蛋脸,内双杏眼,鼻梁秀挺,嘴唇小巧,唇型有些圆润丰厚。
她是属于标准的淡颜美人,还有点古典味道。
乍一看不扎眼,也没任何攻击性,再加上平日里工作忙,打扮也很素净,两位妈妈又是从小看到她,也看惯了。
突然换上洁白的鱼尾纱,纤细玲珑的腰肢,干净的直角肩,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美得清丽脱俗,不可方物。
“我们家文文真是好福气啊。”曾母挽住亲家母的手,笑得像花一样,一再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