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茜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和秀人在一起。感情开始时来得悄无声息而又无比迅猛,如一轮巨浪袭来,整颗心浸润其中。说来他们的关系是因为秀人一次“见义勇为”变得亲密起来。
学期接近尾声,舞蹈老师开始筹备花桥镇一年一度的学生舞蹈大赛,作为以舞蹈见长的特招生章小茜,自然是领舞位置的热门人选。原本气氛融洽的舞伴们,都变得各怀鬼胎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仿佛商量着见不得光的阴谋。独来独往的章小茜没什么人缘,成了一群女生嚼舌根的对象,八卦慢慢变成了谣言,不知怎么就扯上了章小茜的姐姐。
最初的版本是说她有精神病,跳楼的时候正在发病。后来有人分析说女人想不开,大多是因为男人,可能还怀上了别人的孩子,结果被抛弃。更有甚者说是章小茜抢了自己姐姐的男人。谣言的终极目的是要诋毁一个人,这对死人是没有意义的,于是“精神病”和“烂货”的帽子就扣到了章小茜头上。
本想着就不声不响地过去,一个寒假之后,也许那些人就会淡忘,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和她们见面。可是,当公布的排舞名单上没有自己名字时,章小茜才知道所有的忍让不过是别人眼里的懦弱,自欺欺人罢了。
章小茜当着整个舞蹈班的同学,一把扯下了贴在布告栏里的名单,撕了个粉碎,还不解气地唾上两口。
“你做什么?”名单上的领舞者生气地质问,“神经病发了吧!”
“你才神经病呢!你们才是一群神经病!”章小茜反击道。
互不顺眼的双方宣战了,积攒的怒气一触即发,聒噪的女生们立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得像口炸开的锅。
辱骂、讥讽、耻笑,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场争吵中来,趁着混乱有人推搡着章小茜,她摔破了膝盖,坐在满地纸屑上,仍毫不退让。
直到秀人如骑士般降临,他沉默着当众扶起章小茜,众怒瞬间消退。用他自己的话讲,是把她从人堆里捡了出来。
一夜之间,谣言不再与章小茜的姐姐有关,而是演变成了绯闻,两者之间的区别,是再也没人敢当面叫她“精神病”或者“烂货”了,背后的指指点点也更为地下了。秀人在她的身边支起了一把无形的保护伞,后来章小茜问过他,为什么那天会来扶自己。
秀人摇摇手腕上与她一样的手链,认真地答道:“因为觉得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章小茜听了之后,露出满足的笑容,自责曾经对他的偏见是多么愚蠢。两人十指相扣,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即使世界末日降临也没关系,至少不会孤独地死去。
章小茜曾经想过,喜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大致就是秀人的样子吧!轮廓分明的五官,笑或者不笑都带着淡淡的忧郁气质,总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无所畏惧的样子。
交往以后,放学后的护送工作秀人自然是义不容辞,章小茜总是战战兢兢地走完这一程,就怕被邻居熟人撞见。每次她都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就同秀人道别。
这一天,秀人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交给她,说先寄存在她那里。
“这是什么?”章小茜小心翼翼地掂了掂,放在了书包夹层的最下面。
“过几天你就知道了。”秀人神秘地说。
章小茜好奇地抬起头,正巧撞上秀人专注的眼神,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都能数清秀人嘴唇上的胡须了。
他笨拙地把头侧了个角度,炽热的嘴唇一下子贴了上来。章小茜觉得自己的耳朵就要烧起来了,两只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嘴巴里飘进了淡淡的烟味。
一个熟人经过,章小茜用力推开他,摆弄着自己的头发,脸蛋红扑扑的,带着初吻的羞涩和甜蜜。
“你是不是一直这么吻女孩?”章小茜嗔怪道。
秀人舔了舔嘴唇,还在回味刚才的吻,坏笑道:“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随便起来不是人嘛!”
直到整条街上的路灯亮起,秀人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章小茜哼着小曲,步伐轻盈得像只兔子,她拿出钥匙塞入锁孔,用力一转。
耳朵捕捉到的不止开锁声,还有其他的声音。她转身扫视每个阴暗的角落,每根可以藏人的电线杆,什么都没发现。章小茜总觉得最近身后有人跟踪,却从不见踪影,她塌下肩膀,松了口气,希望只是自己的神经兮兮吧。
她接着哼刚才没哼完的小曲,一记沉重的关门声后,钥匙还不及放回口袋,随之而来的是她熟悉的咒骂声。
“放学不知道马上回家,死哪儿去了?”
章小茜二话不说,摔下书包,卷起袖子直奔厨房。
自从姐姐章小蕙自杀以后,母亲吕曼珠突然改变了一种生活状态,变得更为洒脱和随性了。她的这种状态以前也有过,就是父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
十一年前,章小茜的父亲章程是花桥镇煤气公司的清洗工,每天都会在河边清洗煤气罐,听到章小蕙的呼救声后,为了救小女儿跳进河里意外身亡。工作单位只是象征性地付了抚恤金,结清剩余工资之后,单方面终止了与父亲的劳务关系。吕曼珠可不认这个帐,她左手牵着章小蕙,右手领着章小茜,冲进厂长办公室,指着厂长的鼻子大骂道:“我孩子他爸是不是你们厂的员工,人刚死尸首还没冷透呢,你们厂就开始划清界限了撒手不管了是不是?”
“不是我们不负责,但是章程是救自己女儿出的事,这总不能赖我们厂吧!”厂长的脸上堆满了假笑。
“怎么就和你们厂没关系了?我问你,他是不是在上班时间出的事?”
老奸巨猾的厂长倒是一下子被问住了,假装给她们倒茶,拖延时间想着如何接话:“来,先坐下喝杯茶。”
“茶不用喝了,我只要你给我个说法。”
“出事的时候是上班时间没错,但他的行为算是擅自离开岗位,我们已经没有追究了,知道你们家困难,还贴补了你们母女三人慰问金。”
“拿这点钱就想打发我吕曼珠?把我当傻子了吧!”
厂长打了半天太极式的官腔,任凭吕曼珠拍桌子骂娘,就是一分钱不愿多出。吕曼珠拿他也没办法,骂着祖宗十八代回家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吕曼珠又来了。这次她只拉了大女儿,大女儿拉着小女儿,腾出来的那只手里,提了满满一桶汽油。
她杀气腾腾走进厂长办公室,威胁道:“你要是不给个说法,今天我们一家三口就死你面前,都去陪孩子他爸。”
厂长僵硬的脸再也笑不动了。
厂里赔了吕曼珠一大笔钱,还让吕曼珠顶替了自己丈夫章程的岗位。虽是清洗煤气罐的工作,但毕竟是事业单位,工资福利都很丰厚,足够养活一家三口了。吕曼珠洒脱的日子正是这段时间,她有足够的钱买她想要的东西,不需要看男人的脸色。
赔偿金的二分之一用来买了套房子,在当时是很气派的一件事。吕曼珠洗了几年煤气罐,嫌这活太脏太累,索性请了长病假,每个月拿着微薄的补贴,吃起了老本。将原本买的房子抛售之后,吕曼珠带着一双女儿搬来了现在的住处。
到了这两年,坐吃山空的家里没有存款了,日子变得艰难起来。无心工作的吕曼珠期盼早点退休,恨不能给自己户口本上加个十岁。
章小茜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要是那天厂长没有妥协,母亲真的会点燃汽油吗?
她真的会。章小茜了解她。
章小茜记得,母亲把汽油第一个倒在了自己身上,倒了很多很多,没等她倒在第二个人身上,厂长就受不了,跪地求饶了。
也许母亲真的很恨我吧,因为是我害死了爸爸。
沸腾的蒸气一个劲地顶着锅盖,白色的泡沫从缝隙中挤出来,扑灭了火苗。
“啊!”章小茜意识到烧饭的水放多了,手忙脚乱地关掉火,用抹布拭去溢出来的水。
“一副没脑子的样子。”吕曼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奚落道。
章小茜想白她一眼,不经意瞄见她手上握着的一只信封。
“你从哪里拿来的?”章小茜不敢确定是不是秀人的那只信封,她在围兜上擦干手,伸手便要去夺。
吕曼珠也不躲,信封被女儿一把抢了过去。
章小茜明显感觉比秀人给她时薄了许多,再仔细一看,这个信封的颜色比较深,不是秀人的那只信封。
“我倒想怎么天天放学天黑了才回家,敢情是找男人去了。”吕曼珠说话一股子风尘味,章小茜听着浑身不自在,但也不知怎么反驳。手里的信封已经被人撕开,她把信封翻了个面,看见三个蝇头小字,写的是自己的名字。信没有贴邮票,也不知母亲从哪儿拿来的。
“谁让你拆我信的?”章小茜虚张声势道。
“我是你妈,关心一下你不可以吗?”吕曼珠完全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妈?”章小茜冷笑一声,侧身从母亲身边挤出厨房,去找自己的书包。当她发现书包的拉链被拉开时,有点恼火道:“你怎么可以乱翻我的包呀?懂不懂隐私权!”
发现秀人的信封完好如初躺在书包夹层里,母亲一定是翻书包时,先发现了这封信。章小茜也就不和母亲计较了,读起手里的信来。
信纸是从练习本上撕下来的,只有两三行字:“从你转学来的第一天,我就喜欢上了你,真希望你也能够喜欢我。”
没有落款也知道是谁写的,胆小到连表白都说不出口,要偷偷塞进书包的人,就只有他了。
“跟妈说说,是哪家的臭小子看上了我闺女?”吕曼珠笑嘻嘻地走过来。
“不认识。”章小茜把信纸揉作一团,一个准确的抛物线,扔进了垃圾桶。
“你什么态度!”一个玻璃杯在章小茜耳边的墙上炸响。
吕曼珠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刚才还略带讨好的语气,瞬间逆转成了悍妇的骂街。吕曼珠认为自己摒不住的火气是因为女儿对自己的不尊重,其实是因为她害怕了。她害怕自己对女儿在外面的生活一无所知,害怕某一天女儿跟别人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孤独中慢慢煎熬。吕曼珠是个爱热闹的人,让她一个人过,比死都不如。自私的心理让她不由咒骂道:“死丫头,我让你去学校是读书的,不是让你去发骚的。再让我知道你有这码事,看我不……”
吕曼珠突然意识到自己拿不出任何威胁的理由,就像没有办法阻止大女儿自杀一样。
“你先吃饭,我有事出去趟!”
章小茜没有吵架的打算,挎上书包就往外走。
“你死哪儿去?有种就再也别跨进这个家门。”厚实的门板吸收了吕曼珠所有的谩骂声,冷着一张爬满木纹的脸,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孤寂同她隔绝在一起。
刚出门没几步,章小茜就为自己的冒失后悔了,走得太急没多披件外套,两条腿在凛冽的寒风中直打哆嗦,膝盖一片阴冷。看过吉宇写给自己的告白信,章小茜突然想到秀人给自己的信封会不会也是求爱信。可转念一想,从信封的厚度来看也不像。带着好奇和幻想,章小茜拐过无人的街角,迫不及待拿出来看了。
信封里的东西大大出乎章小茜意料,她顿时心跳加速,方才的寒意被一扫而空。警觉扫视了一圈周围情况后,她背靠着灰色的围墙,从信封里抽出厚厚一沓钱。
对钱没什么概念,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装了多少钱,章小茜数了数总共扎了四沓,大概是四万块的样子。
看着这么多钱,章小茜突然大笑起来。不是见钱眼开的笑,是被秀人委以重任,女孩花痴般没心没肺的笑。
冷静下来后,章小茜觉得这个装满钱的信封更不能藏在家里了,本打算找吉宇帮忙,他家的房子大,但章小茜出门时忘了告白信就是吉宇写的这茬。现在也没办法回家,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吉宇家隔壁那所漂亮的白房子前,屋内一片漆黑,庭院里满目的残枝败柳,有些日子没人打理了。章小茜这才记起,这家的男主人已经是个通缉犯了,杀了一个花桥高中的学生后逃逸在外。女主人是坐轮椅的,不能独立生活,被警察安排到别处的疗养院里,房子也就空了。这事听秀人说起过,无巧不巧的是,这家男主人杀死的学生就是秀人的死党“疯子”。
章小茜眼珠一转,心生一计,这个庭院不就是藏东西最理想的地方嘛。她踮着脚溜了进去,经过油漆斑驳的信箱时瞥了一眼,信箱上写着个工整的“郭”字,大概是这家主人的姓吧。她这样想。
借不到路灯的光,围墙内的庭院显得特别暗,章小茜转了一圈,发现庭院里除了枯萎的植物,只剩下花坛里黑乎乎的泥土,这里已不如从前那样繁花似锦。她找来根树枝,在大腿上试了试硬度,还算粗壮,便用它在角落里挖了起来。
挖出一个小坑,树枝有些支撑不住了,土里飘来一股骚臭味,也许是路过的流浪汉把这当作茅房了。章小茜在信封外面套了个塑料袋,放进了小坑里,掩上泥土拍打结实,再用树枝画去泥土上的手印。这才站起身来,心满意足地拍打着两只沾满泥的手。
盯着自己完美隐藏的“杰作”,她意识到需要留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标记,以免来取的时候找不到。拾起一块小石头,借着从墙头洒进来的月光,章小茜在埋藏位置的花坛边缘用力画了道印记。
一条瘦长的阴影爬上章小茜的后背,覆盖住她面前这片花坛。
章小茜猛然回首。
黑暗中她看不清男人的脸,但又有几分熟识的感觉。
“你是章小茜吗?”男人手里拿着记事本,眼睛凑得离本子很近,一边翻阅一边问道。
这个问题让章小茜有点意外,印象中她不认识这个男人。她绕开男人往庭院出口走去,想引开他的注意力,避免埋藏地点被他发现。
“你在这里做什么?”男人的脸从本子转向了试图逃走的章小茜。
章小茜总算看清了男人的脸,虽然他胡子拉碴,头发也是一片凌乱,不修边幅地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但章小茜记得,他就是在上学路上跟踪过自己的男人。当时被吉宇解围后,吉宇告诉她,这个男人就是他的邻居男主人。
他是通缉犯!
脑海中运转的回忆最终定格在这个结论上。
章小茜用捏在手里的石子朝男人丢去,转身就逃。无奈惊恐的她脚下无力,才蹬出一步,就滑倒在地。
郭树言捂着被石子砸中的耳朵,慢慢向她走了过来,倒在地上的章小茜刚想放声呼救,他的一只手掌轻轻挡住了她的嘴巴,粗糙的皮肤刮疼了她的嘴唇,充满威胁的意味。
章小茜整个人平静了下来,没有任何挣扎,至少没有表现出想要挣扎的企图,生怕对方报复刚才被石子砸的伤。
意外的是,郭树言缓缓收回了手,用极为冷淡的语调说出了一个震撼的问题:
“章小茜,想知道是谁杀了你姐姐吗?”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在黑夜中炸响。
随着西郊杀人案真凶的身份水落石出,花桥镇少年连环杀人分尸案的侦查工作也得以顺利进展下去,嫌疑人锁定为郭树言。
目击证人易理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不仅提到亲眼看见丈夫在和静路抛尸,还提供了每个案发日丈夫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证词。由于目击证人的身份特殊,她证词的可信度大大提高,刑侦队高层领导建议将寻找线索和证据的工作重心,转向全力追捕在逃嫌疑人郭树言。
原本惶恐的居民和忧心的侦查队员都大大松了口气,虽然还有抓捕嫌疑人的工作要继续,但在花桥镇如此的弹丸之地,嫌疑人很快就会露出踪迹。
骏作无意理会领导的指示,他的表情和这个冬天一样冷峻,桌子上的几张照片令他神经紧张。照片是从嫌疑人的工作室里找到,一共三张,被钉在了墙上最显眼的位置。
其中一张是他的儿子秀人,另外两张照片上的人他同样眼熟,一张是西郊的死者冯峰,另一张是第一次拜访易理希时,半途不期而遇的那位和秀人一同欺负别人的学生,调查后知道他的全名叫沙欣。三个人同为花桥高中的学生,同属一个年级。
卫彬去花桥高中做了一番简单的调查和了解后,迫不及待地告诉了骏作:
“秀人和其他两个人不单单是同学关系,算得上是好朋友,学校里人尽皆知。”卫彬把刚买的热咖啡递给了骏作,自己捂着一杯取暖。
“就是一群混混,到哪儿都让人讨厌。”骏作一肚子的不满,但想到不是发牢骚的时候,便把咖啡放到桌上,抬了抬手,示意卫彬继续说下去。
“也不是什么小混混,就是年轻人爱冲动呗!”卫彬劝了几句,为之后的话做些铺垫,“听学校反映,被他们三个人欺负过的同学不在少数,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学校方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两名被杀害并分尸的少年,都曾是他们经常欺负的对象,同龄人中比较矮小的那一类。”
“既然算是连环杀人,凶手为什么选择冯峰下手,突然换了种截然相反的受害者类型?”骏作想到了住在易理希家隔壁,为他们带过路名叫吉宇的小个子男孩,他和先前两名受害少年算是同一类型。就像一个吃惯了西餐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去更换自己的菜单,连环杀手更是如此。
“这一点我也想过,道听途说了一些和秀人有关的事情,也许派得上用场。等我先喝完这个。”卫彬嫌咖啡杯嘴太小,索性取下杯盖,灌下一大口。
“别喝了,赶紧说。”骏作催促道,反倒自己拿起咖啡尝了口,味蕾一阵酸涩,问道,“这什么咖啡呀!”
“门口那家店新推出的猫屎咖啡!”卫彬一饮而尽,假装比画了个投篮的动作,将杯子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我看你这辈子是和屎干上了。”
卫彬拿出记事本,说道:“我私下从学生中打听到,秀人他们好像从事着色情录像的买卖,也就是找人偷拍学校里女生上洗手间或者换衣服的录像,转而卖给一些中间人,再由中间人发布在各大色情网站,牟取利润。”
自己的儿子竟在做如此龌龊下流的勾当,骏作真恨不得凶手可以立马给秀人一点血的教训尝尝。
“从目前手头掌握的情况来看,秀人和那个叫沙欣的小子似乎早就知道杀死冯峰的凶手就是郭树言,之前还曾到郭树言开的书店闹过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骏作察觉到秀人与本起案件的牵扯越来越多。
“就在我们发现尸体后第二天,秀人和沙欣去书店泼了油漆,还威胁了郭树言的店员。啊!巧合的是,店员就是郭树言家的邻居主妇,名字叫夏静岚。”
“她是吉宇的母亲?”骏作记起来了。
“没错。”
骏作陷入了冥想中,不知不觉又喝了口手中不合口味的咖啡,终于忍不住丢了它:“店员确定是秀人和沙欣吗?”
“非常肯定。我之后也调取了书店的监控录像核实了一遍,确实是秀人和沙欣两个人。”卫彬又补充道,“他们两个人,现在都很有可能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不用卫彬提醒,骏作也知道这回事,早已派人暗中保护他们两个人了。那一次在易理希家门前见到正在欺负吉宇的秀人,或许不是巧合的偶遇。秀人和郭树言及命案之间的关系,仿佛被一团烟雾笼罩,若有若无。比起真相,弄清这一点对骏作来说更为迫切。
“卫彬,你认为凶手是郭树言吗?”
“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卫彬露出困惑的神情,“怎么?你还有不同意见?”
“只是想和你研究一下,想让你谈谈自己的看法。”
“这有什么看法!尸体上有他的皮屑组织,现场发现他的车胎印,之前又与死者的同伴有过冲突,我们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连他老婆都指证他。凶手不是他还能有谁?”
骏作不紧不慢地说:“每个人看事物的角度不同,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比如你的猫屎咖啡,我觉得难喝,你就觉得好喝,这案子也是一样的。死者生前可能和郭树言发生过肢体冲突,打架后也会留下皮屑组织,既然郭树言曾和死者同伴争执过,也许他们彼此认识,因为某件事搭乘郭树言的车去了西郊,起了争执后郭树言独自离开,死者才遇到了真凶,被折磨至死。”
“行行行。”卫彬双手举起作投降状,“就算你的假设都是对的,那你告诉我,易理希干吗要撒谎说自己丈夫是凶手呢?这没道理啊!”
“这是最不合逻辑的一个因素。”骏作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想不到原因,所以打算再去疗养院问问她。”
“我陪你一起去吧!”卫彬将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了脖子处,以抵御室外的寒流。
“哎!稍微等等我,接个电话。”
骏作紧贴着手机的脸,像被那块屏幕传染了一样渐渐发绿。他关掉手机的一刻,卫彬忙问出什么事了。
“疗养院打来的。”骏作狠狠捶了一拳办公桌说,“易理希好像快不行了。”
手上的绷带终于可以拆了,露出难看的褶皱皮肤,摸上去却有种莫名的快感。
房间外面父母的战争已经爆发,父亲的咆哮和母亲的哭声,从门底下的缝隙中一字不漏地跑进了吉宇的耳朵里。
吉伟民呵斥道:“背着我跑去给隔壁的男人看店,现在警察天天找上门问话,你知不知廉耻?”
自从郭树言被公开通缉,夏静岚偷偷跑去书店工作的事情也瞒不住了。
“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夏静岚抹了把眼泪。
“这个家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了?”
“你一个月才赚多少钱,你自己不知道吗?”
“那也不用你去干这种活。”吉伟民摔了样金属的东西,更生气了,“你是不是看上隔壁的男人了,没事就爱往人家里跑,人家老婆不行,你是不是想取而代之!”
啪!一个清脆的响声,门外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不是人!”夏静岚爆发出近似绝望的哭声。
吉伟民愤怒的情绪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补了一句:“不要脸的女人。”
“不要脸的女人。”吉宇默默重复了一句。上学的时间差不多了,他抖擞精神,没有理睬吵架的父母,快步走出了家门。和煦的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感受到人间的温暖,心情也突然变得好起来了。
好想永远待在门外的世界,不再回到这个家。
真的好想。
听见了吉宇的脚步声,小坏从后院的小洞里钻了出来,惹人怜爱地叫了一声。
吉宇从书包里拿出火腿肠喂小坏,它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发出呜噜呜噜的吞咽声。
“慢点吃。”吉宇又替小坏剥了一根火腿肠。
路边有一根被丢弃的拐杖,把手上雕刻的图案断了半截,所以才被它的主人遗弃。吉宇将它捡了起来,走到后院的小洞前面,蹲下身挖了起来。没几下工夫,他从土里拉出了一个透明的塑料口袋,里面装着黑色的手提式摄像机。
吉宇撑着拐杖从地上站了起来,用脚草草抚平了挖过的洞口,用力踏上几脚。他凝视着隔壁白色楼房的窗户,曾经雷打不动的易理希阿姨已经不在了。吉宇最羡慕的人就是易理希阿姨,她天天不需要烦劳奔波,只需要静静欣赏美丽的庭院,那么安详,那么温柔。吉宇也好希望自己的腿不能走路,坐在轮椅上,过着易理希阿姨那样的生活。
伸出庭院的枯枝蔓延向街道的尽头,那是学校的方向。看见章小茜和秀人手牵手之后,那个地方总让吉宇充满了抵触情绪,他遭受的种种不公平待遇,无处宣泄。
吉宇抓住拐杖两头,猛然抬腿将拐杖一折为二,坚定地向前迈开步子。
受惊的小坏不顾食物,仓皇地钻回它的小洞里,露出半个脑袋偷瞄着小主人的背影,冲着他嗲声嗲气地“喵”了一声。
抬头望天,刚才还绽出灿烂面容的冬日不知何时又隐入灰暗的云层,在秀人他们盘踞的操场角落,吉宇坐在花坛的栏杆上,双手撑着栏杆,后仰身子,脚尖勉强点着地。脚边放着一个脏兮兮的斜挎书包,因为沾了地上的尘土,黑色的包变成了灰白色。
一直到沙欣向他走过来,吉宇都维持这个姿势。
第一次有人敢做出如此举动,沙欣不知吉宇出于何种意图,所以没有贸然动手,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凶巴巴地质问道:“谁允许你待在这里的!”
“这里你说了算吗?”吉宇反诘道。
“你他妈什么意思?”沙欣瞬间被激怒,上去揪住吉宇的领口,把他从栏杆上拎了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吉宇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像具塑料模特,始终面带微笑,任由沙欣摆布。
一时间沙欣有些不知所措,眼前曾经怯懦的小个子毫无畏惧,仿佛蜕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深褐色的瞳孔中有很可怕的东西,让沙欣不敢直视。
“这里是你说了算,还是秀人说了算?”吉宇又问了一遍。
“你什么意思?”沙欣斜眼瞪着他。
吉宇沉着得像个混黑社会的,其实心里早就七上八下不淡定了,不知道自己说的下一句话,沙欣会有怎样的反应。
“我想跟你结盟。”
“就凭你?”沙欣松开手,忍不住大笑起来。
“但我不想和秀人一伙。”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我有秀人的把柄。”
沙欣的目光移到了那只书包上,又移回到吉宇的脸上,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是什么样的把柄?”
吉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远处疾步跑来一个男生,露在袖子外的手掌缠着白色的绷带。来者很面熟,是前几天刚和吉宇打过一架的护花使者。他显然是冲着吉宇来的,但看见沙欣也在场时,满面的怒气瞬间消失不见,对着沙欣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解释了一番他的来意。沙欣漠不关心地走去一旁,冷冷道:“你们的事不要来烦我。”
“我明白,我明白。”谄媚的护花使者又变回了刚才那张脸,抓住吉宇说:“穷鬼,你把我书包藏哪儿了?”
吉宇看了眼他受伤的手,说:“你是不是还想让我用刀划你一次。”
护花使者露出怯意,松开了手,嘴上依然咄咄逼人:“你试试,信不信我废了你。”
“你的书包就在那儿,有本事你自己拿走!”吉宇朝地上那只黑色书包嘟嘟嘴唇。
护花使者推开吉宇,看见自己书包被弄得脏乱不堪,骂骂咧咧地打开书包,检查自己有没有丢东西。
“这是什么?”护花使者从书包里拿出来一部手提摄像机。
沙欣眼睛一亮,一个箭步上前,把摄像机夺了过来。
“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
秀人一直没有从吉宇手里拿回摄像机,但他在沙欣面前谎称已经卖了偷拍的视频,钱也早就分了。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秀人可能是想自己藏着视频,待往后提高了价格再出手卖掉,一个人赚这笔钱。
“这不是我的东西,真不是我的……”护花使者连连摆手撇清关系。
把烦人的他推到角落里,沙欣打开摄像机,屏幕显示机器没有插存储卡,打开盖子,才发现有人取走了原本放在里面的存储卡。
“拍的东西呢?”沙欣问吉宇道。
“如果你想要这里面的东西,就给我想要的东西。”
“你要什么?”
“我要报复。”吉宇用一根手指点向护花使者,斩钉截铁地说,“我讨厌所有人都欺负我,针对我,歧视我。我最最讨厌的就是叫我穷鬼的人,非常讨厌!”
“是个公平的交易。”知道了它的规则,事情办起来也变得容易多了。沙欣戴上能保护指关节的护具手套,步步逼近已如筛糠般颤抖不止的护花使者。
“同学,对不起了!”沙欣轻蔑地笑着朝他挥起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