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书一不知道花染把这些事放在心里多久, 也第一次意识到温和如她会有如此激烈的感情。
她仿佛能够看到一个小小的女孩, 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因不解与思念母亲哭泣。
白书一家境富裕,还有一位温和明事理的母亲, 可即便如此,没有父亲也让她从小受尽了嘲笑。
她不懂事的时候经常问妈妈, 为什么别人有爸爸而我没有?我的爸爸究竟去哪里了?
而花染,而她的染姐姐连询问都不被允许。
白书一有感同身受的疼痛, 却又觉得一切安慰都太过轻率。她只能抱着花染,轻柔地抚摸她的背脊,用亲吻来告诉她自己在认真聆听。
当得知萧贞可能就是花染的母亲时,白书一发现自己竟然并不十分惊讶。
萧贞对花染的在意, 与花染的相似在这一刻更加明了。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白……”花染确实走投无路,甚至开始向比自己更年幼的孩子寻求帮助。
白书一搂着她稍稍翻了一下身, 让她压在自己身上, 沉甸甸的感觉让她安心,继而也有了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
“比起思念你妈妈,你更加恨她吗?”
“恨”这样的词让花染觉得有些陌生,尤其还是出自白书一之口。
花染无助地道:“我不知道……”
白书一瘦削却温暖的身体让她觉得安全, 这一刻完全不想从这个怀抱离开。
“我偶尔也在想,如果爸爸出现在我面前, 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小白……”
就如花染从来不提母亲一样, 白书一也从未提过父亲。
“虽然妈妈很少提到他, 但当年的事我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小时候有不少人嘲笑我,说我是没爸爸的孩子,说我的爸爸把学生的肚子搞大了,还有人说我是□□犯的女儿,爸爸他是去坐牢了。”
“小白……”花染紧紧抱住她,既后悔让她回忆起不好的事,又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宿命感。
“开始的时候我会为他找理由,会幻想他是有苦衷的,会想我的爸爸一定不是那么坏的人。”
“可后来,我就不想了。无论他是好是坏和我都没有关系,无论他有什么苦衷,伤害了妈妈,伤害了婉姐姐,还有伤害了我的事都无法改变。”
花染听到陶婉生出了一丝疑惑,白书一很快为她作出了解答。
“我爸爸出轨了自己的学生,那个学生就是婉姐姐的姐姐。比起我来,她受到了更多的嘲笑与侮辱。我爸和她姐姐一走了之,留下重病的叔叔阿姨和她,受尽了村里人的冷眼。也是因为这个,她才不愿意接受我妈妈的帮助。”
白书一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让花染心疼。孩子终于卸下了天真的面具,她其实什么都懂。
“小白……”花染抬起头,看到的是白书一明亮的双眼和温和的表情。
白书一冲她笑了一下,引得花染忍耐不住心痛亲吻她。
白书一看起来很高兴,抱着她亲了又亲,直到花染无法承受,才复又抱住她,缓缓地道:“所以,一定要说的话,我想我是恨着爸爸的。”
花染的泪水再次沾湿白书一的衣襟,像是为自己也像是为笑着的她而流。
“可后来我又想,恨着这样一个不会出现又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有什么意义吗?明明我还有那么多需要爱的人。”白书一看向花染,言语之郑重叫她耳根发烫。
“尤其是遇到你以后,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件事。我不敢说在他出现时,自己能忍住质问他的冲动,但我绝不会让他影响我的生活。我现在很好,有妈妈,有朋友……还有你。他做了他的选择,也承受了他该承受的结果。只要他不来打扰我,我愿意放弃恨他。”
白书一仿佛在说自己的事,又仿佛是在说花染的事。花染知道她在用亲身经历劝诫自己,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染染,你觉得现在幸福吗?”
白书一摸着她的头发,话语之间难得显出了几分忐忑。
花染情绪稍稍好转,再次被白书一这样叫让她羞涩难当。但一定要说的话,除了父亲在世时的模糊记忆之外,现在是她最幸福的时候。
“嗯……”
“那你想知道以前的事吗?想知道萧阿姨离开的缘由吗?”
白书一在叫萧阿姨的时候语气里毫无波动,就像她在说恨着自己的父亲一样。
“我不知道……但是她好像并不打算坦白,我想……我对她来说也是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吧。”
白书一突然动了一下,花染疑惑地看向她,只见她的神情很是激动。
“染染,如果你在意的是这个,那我绝不这样认为。她或许也是在害怕什么……我并不是在为她开脱,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我并不觉得萧阿姨把你看做是污点,没有人不会因有你这样的女儿而骄傲。”
花染见她有些语无伦次,终于有些释怀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那也不重要了。你说得对,她是不相干的人,我不该为她浪费心力……”
话是这样说,但白书一明白真的遇到和理想又是有区别的。她自己如今虽然说得轻松,但真的遇到爸爸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花染,“那比赛……”
“我不会退赛的。”花染轻轻叹出一口气,目光看起来很坚定,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我不会认输”。
“可如果见到萧阿姨……”
花染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血色,不知是从白书一这获得勇气,还是为了不让对方担心,她信誓旦旦地道:“应该羞愧内疚的人不是我,该退缩的人也不是我。明明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不会因为她退出比赛的。”
第二场评审录制环节很快到来,花染虽然说了那样的大话,可在化妆间里她就已经开始紧张。
这种紧张和过去的那种一点儿也不一样,不止是心跳加快,她甚至面色青白,冷汗淋漓,呼吸急促。
化妆师简漫看出她情况不太对劲,担忧地道:“小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花染尽力不去想萧贞如何,也极力不去思考待会儿遇到她自己会不会崩溃,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反射性地抽搐着,胃也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我没事……”
“可你看起来非常不好,要不要和导演说一声?我觉得你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我就是胃有些疼,喝点热水就好了。”
花染也知道自己看起来很糟糕,可她既不想在此退缩也不想在萧贞面前示弱。
无论萧贞是因何缘由抛弃她,又是因何缘由如今也对她视而不见,她都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她很庆幸再次遇到母亲是在自己遇到白书一以后,因为她现在比过去更好。
她真的很难想象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遇到已经功成名就的萧贞会是怎样一个状况。
她最怕的是自己不仅没有余裕思考什么放不放弃恨她,甚至会没有尊严地庆幸自己的母亲成为了这样的成功人士。
一想到这个可能,花染就不想认输。她想让萧贞知道,自己没有她也过得很好。
“那我让……算了,我去倒吧,你先坐一会儿。”
花染从一开始就一直是简漫负责化妆的,因年纪相近两人慢慢产生了友谊。简漫对她很是照顾,赛前还经常帮她转移紧张的情绪。
花染感激地道:“谢谢你,简漫。”
“别和我客气啦。”简漫一边说一边开门,一回头却是吓了一跳。司瞳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外,满脸纠结的表情。
“……司总监你是要吓死人吗?”简漫捂着心口,语气颇差地抱怨。
“我找花染有些事。”
“那你倒是敲门啊!服了你们这些人了……进去吧,花染好像不太舒服。”
司瞳对她态度颇客气,一点儿也没有被恶语相加了的气愤。一边走进化妆间,一边问道:“小染你不舒服吗?”
花染见是司瞳进来,连忙站起了身。
“司总监。”
司瞳只一眼就看出了她脸色不好,担忧地道:“脸色确实很差,怎么了吗?是生病了?”
“我没事……”花染虽然有想过司瞳知不知道萧贞和自己的事,但还是觉得无论怎样与她都没什么大关系。
司瞳显然不相信,直接上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这不都是冷汗吗?早上彩排你别参加了,我让许谌送你去医院。”
“不、不用了,我真的没事……”
花染最怕麻烦别人,唯恐因自己耽误拍摄进度。
两人正说话间,没有关紧的门从外面推了进来。萧贞的神情似乎有些紧绷,先是看了司瞳一眼,而后望向了花染。
花染在与她目光接触的一瞬间,胃部剧烈地抽痛了起来。
萧贞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花染已经干呕着捂唇夺门而出。
司瞳猝不及防,下意识地道:“不会是怀孕了吧?”
萧贞的脸色顿时无比难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