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染默默地听白书一讲完事情的经过, 既为白朝的经历难过, 也为那位温执筠的决然所震惊。
但更叫她难受的是白书一因此受到的伤害, 和她的迷茫与不安。
“染姐姐,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伤害别人呢?”
这个问题太复杂, 叫花染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小白, 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所以才会爆发冲突。我们或许永远也无法理解那些伤害别人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这一定不是因为他们比别人更强大。会从伤害他人之中寻找乐趣与满足感的人,内心或许更空虚和弱小。”
白书一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抽着鼻子问道:“那、那是说他们也有隐情吗?”
花染摸摸她的脸, 摇头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们不会,也不能输给这样的人。”
白书一睁大了双眼, 呆呆地看着花染。
“小白,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所以费心去理解他们怎么想是徒劳且不必要的。为什么会想伤害别人呢?就像他们无法理解你为什么愿意帮助别人一样, 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你的温柔和正义。”
花染给白书一的感觉一直是温柔坚强却也无比隐忍, 这样稍显强硬的话语让她觉得震撼, 仿佛重新认识了花染一般。
“那、那染姐姐, 温执筠做的是对的吗?”
每一次与白书一这样深入地交谈, 都让花染认识到, 对方年纪虽小看起来也那么单纯, 但她思考的都是一些很深入, 或许连大人也永远不会去思考的问题。
每到这种时候,花染都会绞尽脑汁,努力斟酌,思索出自己觉得较为合理的答案。如果别人否定小白,那就让她来肯定她,鼓励她,帮助她。
为此,她也在不断努力地汲取知识,以免有朝一日无法应对小白的问题。
“温执筠的出发点一定是好的,但她做得对不对我也没办法说。古人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觉得在面对这样的人时确实应该更强硬一些。让他们明白这样的事是不对的,如果要做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花染见白书一更加失落,摸摸她的脸接着道:“可是强硬并非就一定是以暴制暴,暴力或许能够对抗暴力,但暴力一定无法消除暴力,对吗?”
事实上,不仅是暴力无法消除暴力,目前也没有任何其他有效的方式能彻底消除暴力。但并非没有其他方式在小范围内遏制暴力的滋生,而这需要很多很多人的努力。
白书一仔细倾听认真思考,连哭泣也渐渐忘记。
“那我该怎么办呢?温执筠的做法或许不是最好的,可她起码帮朝朝报了仇,而我一点忙也没有帮上。”
“做你能做的,做你会做的,做你想做的。小白,你肯定不是没有帮上任何忙,朝朝一定不会同意你这样说。你想要帮助朋友,并且想要为此努力,付诸行动,这已经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事。”
“但我一定能做更多,我、我想做更多……”白书一窝到花染怀中,感受着她柔软温暖的胸怀和平稳安定的心跳,仿佛获得了巨大的能量,“我不想看到朝朝再受到伤害,也不想看到别人有和他一样的经历……”
她说到这里,突然豁然开朗。
为什么自己心里一直无法支持温执筠这样的做法呢?
以暴力对抗暴力在个体来说或许确实是最有效的方式,可并非每个人都这样强大,都能够使用这种方式。
那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仍旧是暴力的胜利。
白朝受欺负或许有他好欺负的原因,因为施暴者总是会寻找弱小。有人能帮白朝反抗,那他们就去寻找其他无法反抗的人。
衡量一个社会的文明进程,在很大程度上是看其中的弱势群体遭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或许有不少人会说,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站起来。可弱势群体之所以被称作弱势群体,他们本身就已经在日常之中遭遇了不公正的待遇。没有人理解他们,没有人帮助他们,所以对他们遭遇的不公正也视而不见。
白书一无法强迫白朝去反抗就是因为她理解他,不想成为和其他人一样逼迫他的人。
既无法理解施暴者,也无法逼迫受害者,那她所能做的就只有作为旁观者能做的事。不,不是旁观者而是要成为参与者,因为冷眼旁观或许就是暴力滋生的土壤之一。
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那就联和许多人的力量。白书一相信,大部分人都不会喜欢这样的事,只是作为个体势单力薄,也容易成为转移仇恨的对象,除了像温执筠这样愿意为朋友出头的人,谁都需要掂量一下后果。
但如果有很多很多人就不一样了。
如果施暴者周围每一个人都有着鲜明的反对暴力的标签,那最后生存不下去的一定是暴力。
“染姐姐,我想到了,我想到自己能做的事了!”白书一兴奋地抱住花染,开心地道,“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虽然很难,或许也没办法一下子成功,但是我会努力的。我要努力!”
花染不知道白书一想到了什么,但能看到她恢复精神,能看到她重新焕发活力,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她相信小白,相信她的思考,也相信她的品行。
“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白书一渐渐想通,人也精神起来。
“现在先不说,但如果成功了的话,我马上告诉你。”
能卖关子那是真的不难过了。
花染摸摸她的头,笑道:“不管怎么样,染姐姐都会支持你的。”
白文雪见两人下来,女儿虽然有明显哭过的痕迹,但显然已经恢复了精力,从接到顾晚母亲的电话后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妈妈,吃饭了。我给你这碗加了好多好多虾,你多吃点。”
白文雪笑道:“怎么突然那么殷勤,是做了什么坏事吗?”
“嘿嘿嘿,没有没有,妈妈我怎么可能做坏事啦。”
虽然是快要做“坏事”了。
白文雪难得认真地夸奖她,“也对,一一你不是会做坏事的孩子,妈妈相信你,也会一直支持你。”
白书一好不容易停下眼泪,听了白文雪的话又泪眼汪汪起来。
“妈妈……”
“好啦,吃饭了吃饭了。”
白书一下午回到学校之后被教导主任叫去问话,她把自己知道的都详细地说了。之后几天,顾晚和白朝也被问了话。她听吴古月说,高一一班几乎每学生都被约谈过。
白书一突然明白温执筠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这样做的理由了。她或许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让更多人注意到白朝的事。可是,她却没有考虑过自己在这样做之后会遭遇什么。
温执筠没有被退学,但记了大过,被勒令在家反省半个月。曾剑和王文涛并没有其他处分,只是说基于成绩原因被分别调到了其他普通班,这件事的处理算是就这样暂时告一段落。
学校把几个涉事学生的家长都叫到学校来谈过,这估计也是各方都能勉强接受的结果。
白书一则开始为自己想的那件事奔走。
白朝这次第二天就来上学,在知道温执筠做的事之后,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在家里休息。顾妈妈难得见儿子那么强硬,也就依了他。
只是温执筠要反省半个月,比起她,王文涛和曾剑首先回到了校园。
温执筠下手看起来狠,但都避着两人的要害。当时似乎血流成河很严重的样子,年轻人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事情闹大之后王文涛怕事,原本是不想再管。但曾剑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回来就硬拉着他去找白朝算账。
不过他没敢像温执筠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人,守在楼梯口等白朝上厕所。他知道的,白朝只有在人少的时候才会来,因此还嘲笑过他。
曾剑伤了左手和肩膀,王文涛则是伤到了腿,拄了一根拐杖,样子有些蔫。他家和曾剑家不一样,这次被父母教训了很久,已经心生退意了。
“你可别想跑,被个女人打了你也不嫌丢人。这次不揍死白朝,我他妈就不姓曾。”
“可也不一定等得到啊。”
“一节课等不到就多等几节课,课间等不到放学路上教训他,反正今天老子打定他了。”
白书一想做的事并不简单,最大的阻力是来自于学校的。不过,她在学生会里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得到了大家的支持,整个学生会都动员了起来。
吴古月作为这次涉事班级的班长,对白书一所说的话感触最深,也最积极地帮助她,两人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
这一天白书一正好有事找她,打算顺便看看白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