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并不让人去怀疑那些驱使希腊人围攻特洛伊的理由。但是,当欧里庇得斯隔着几个世纪的距离,将目光放到同一场战争上时,他已不再羡慕海伦,并指出,这个女人的价值与为她牺牲的成千上万条命之间,是多么的不成比例。在《俄瑞斯忒斯》中,他通过阿波罗的嘴说:“神让海伦如此美丽,只是为了让希腊人与特洛伊人产生冲突,并通过他们的屠戮,将地球上太多的、妨碍它的人除去,使地球不受重负。”突然间,一切都明白了:这场最著名的战争的意义跟任何一项伟大的事业都没有任何关系;它惟一的目的就是屠戮、残杀。但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是否还能谈什么悲剧性?
去问一下人们,一九一四年那场战争的真正理由是什么。没有人能够回答,尽管那场浩大的屠杀是刚刚结束不久的那个世纪以及它所有的恶的根源。要是有人至少可以告诉我们,欧洲人当时自相残杀是为了拯救一个戴了绿帽子的男人的荣誉,倒也好了!
欧里庇得斯当然还不至于认为特洛伊战争具有喜剧性。有一部小说跨出了这一步。哈谢克笔下的好兵帅克感到自己与战争的目的是那么没有关系,所以他甚至不去质疑这些目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目的;他也不作努力去知道。战争是可怕的,但他不把它当回事。对没有意义的事不可能当回事。
在有些时候,大写的历史,它的那些伟大的理由,它的那些英雄人物,可以显得是无足轻重的,甚至是喜剧性的,但是,长久地这样看待大写的历史却是很难的,很不人性,甚至超越于人性之上。也许那些逃兵可以做到。帅克是个逃兵。并非从这个词的法律意义上来看(一个不合法地离开军队的人)而是从他面临大的集体冲突表现出的完全的无动于衷这一点来看。从任何角度来讲,不管是政治的,法律的,还是道德的,逃兵都是不讨人喜欢、应当判罪的,跟懦夫和叛徒是一族。小说家的目光则以另外的方式来看他:逃兵是一个拒绝为他同时代人的争斗赋予一种意义的人。他拒绝从屠杀中看出一种伟大的悲剧性来。他厌恶像一个小丑那样参与大写的历史的喜剧。他对事物的视觉经常是清醒的,非常清醒,但这种清醒使他很难保持自己的立场。它使他从同时代人中分离出来,使他远离人类。
(在一九一四年的那场战争中,所有捷克人都觉得跟哈布斯堡帝国让他们去卖命的目的毫无关系;身处逃兵大军中的帅克是一个与众不同的逃兵:一个幸福的逃兵。当我想到他在他的国家依然那么深入人心,我就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像这样罕见的、几乎隐秘的,不为别人分享的伟大的集体处境,甚至可以为一个民族提供它的存在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