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个黑暗夜空。
四周全是吵杂的声音,警笛声,哭叫声,嘶吼声,混合成一片,冲的人脑袋发疼。
白年锦赶回来的时候,屋子已经被一片火光掩埋。他神**狈,衣服上还沾着血迹,下车后,有人立马走过来同他说些什么,但这些人说了什么,他听在耳朵里,却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人呢。”白年锦开口,“人呢?”
“正在找——”终于能断断续续的理解那人说的话了,白年锦听到他说,“但是根据摄像头来看……好像,是没出来的。”
白年锦说:“没出来?”
那人被白年锦的脸色吓的不轻,结结巴巴的说:“没、没出来。”
火光映照在白年锦的脸上,照出他惨白的脸色,他淡淡道:“我要进去找他。”
那人闻言露出惊恐之色,他急忙劝道:“里面已经烧的差不多了,人不可能还活着——”
白年锦瞅了那人一眼,并不说话,转身快步走向了正在燃烧着的别墅。此时别墅正在熊熊燃烧,稍微靠近一些,便能感到身体好像在被火焰烧灼——甚至无法想象此时还在里面的人,遭受的是什么。
白年锦走到门口后抬步就要往里面冲,万幸的是被一直跟着他的人抱住腰强行拦了下来。
“白年锦——你疯了——”那人惊恐道,“快来几个人拦住他,他要往里面去!!”
几个站在旁边的人都上前按住了白年锦。
“草拟吗的放开我——”白年锦疯了似得挣扎着,他道,“别他妈的拦着我,李寒生在里面,李寒生还在里面!!!”他双目刺红,犹如中邪了一般,不断的想要从禁锢中挣脱。拦着他的人实在无奈,只好去找了绳子,干脆将他绑了塞进了车里。
都说人的潜力是巨大的,白年锦果然也如此,五个男人一直制住他,他居然还能不断的挣扎,甚至差点挣脱出来。
火势越来越大,消防人员的救火却不过是杯水车薪。
白年锦被锁在了车里,他发出绝望的哭嚎,那声音悲凉的好像要把灵魂都从口中呕出来,悲凉的让旁边守着的人都心中发颤。
“放开我——让我进去——他还在里面!!”白年锦用头不断的撞着玻璃,很快脑袋就出了血,看着他的人实在无法,只能重新绑了一遍,将他牢牢的固定在了座位之上。
火越来越大,几乎将黑夜都照亮了,白年锦的嗓子已经咳血,他不叫了,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燃烧的屋子。
“老师。”白年锦哑着嗓子喃喃道,“老师。”
消防人员最终压下火势的时候,天已经快要大亮,整间屋子被烧的只剩下骨架。别说人了,就连土地都被烧的龟裂。
白年锦还被绑在车里,他呆滞的看着搜救人员检查废墟,第一次开始乞求上天的怜悯。
但就和小时一样,上天从来不会怜悯他,他似乎生来就该遭遇这些——搜救人员有了结果,他们在客厅里,找到了一具已经被烧的差不多的骨架。
“白年锦。”有人旁边说话,白年锦却分辨不出他是谁。
那人说:“你冷静一点。”
白年锦额头上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他眼神终于没了之前的癫狂,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说:“嗯,你放开我吧。”
那人伸手在白年锦的面前晃了晃,小心翼翼道:“你、你能看出我是谁不?”
白年锦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道:“李深泉。”
被叫出了名字,李深泉总算松了口气,他道:“白年锦,你冷静下来,你要是出事了,李寒生的仇谁来报?”
白年锦说:“嗯。”
李深泉道:“那、那我把你放开,你不要过激……”
白年锦垂眸点头。
李深泉这才慢慢的给白年锦解开了绳子,解绳子的时候他才发现,因为白年锦挣扎的力气太大,已经深深的陷入肉中,李深泉看了都觉得疼,可白年锦却从头到尾好像没有感觉一般。
他松开白年锦后,拍了拍白年锦的肩膀,道:“做好心理准备。”
白年锦冷漠的看了李深泉一眼,李深泉被白年锦这眼神看的浑身发凉,他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却又闭了嘴。他感觉得到,这时候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白年锦从车里走了出来。
他之前癫狂的模样,让周围的人都对他有了印象,还有人旁窃窃私语,说这人的爱人好像没出来,所以才这么疯狂的想要冲进去……不过这些话,白年锦都听不见的。
他缓步走向已经是一片焦虚的废土,东西烧焦后的刺鼻味道灌入了他的鼻腔,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可是白年锦却还是有种自己在黑夜中的错觉。
消防人员将遗骸转移了出来,用裹尸袋裹住放在一旁。
“是家属么?”有人这么问。
白年锦没答,他慢慢的走到了那个裹尸袋面前,拉开了拉链。
袋子里放着一具面目前非的尸体,已经全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白年锦手抖的厉害,他一点点将拉链拉到了最下面。如遭雷击,白年锦看清楚了尸体脚上那个已经被烧的黑乎乎的环时,瞬间便呕出了一口鲜血,他伸出手,将尸体牢牢的搂入怀中,丝毫不觉得可怕。
“老师,老师……”低低的喃语着,白年锦的目光游离,他说,“很疼吧?一定很疼吧。”
被关无法逃离的牢笼中活活烧死,很痛苦吧。
焦黑的尸骨,仿佛要被白年锦揉进身体里,他的嘴角淌着鲜红的血液,眼神也跟着黯淡下来,犹如一根即将熄灭的蜡烛。
白年锦的好友李深泉在旁边看了白年锦的反应,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其实并不是很了解白年锦和李寒生的事情,毕竟这而两人才相聚不久,虽然他心中八卦,可也没打探出个所以然。
李寒生来了他这里不过一次,李深泉觉得这人性格温和,应该是个好人,只是不知道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招惹了白年锦。
这是个还没开始的故事,但是好像才写下序章,就被迫结尾了。
白年锦抱着李寒生的尸体不肯放手,他幻想了好多好多关于他和老师的未来,有的甜蜜有的悲伤,可从未有一个结局,是如现在这样。
白年锦在地上跪了很久,他一点也不在乎尸体有多狰狞,甚至低头亲了好几次。
李深泉在旁边看了心慌,实在是没忍住,上线按住白年锦的肩膀,他说:“白年锦。”
白年锦没动。
李深泉莫名的对白年锦有点虚,他咽了咽口水,继续努力低声劝说道:“白年锦……你,你还好吗,你不要太伤心……”他说到一般就住了嘴,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他说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
白年锦连个眼神都没给李深泉,他死死的抱着尸体,根本是已经听不见周围的人说话了。
竟是这般情根深种,李深泉苦笑,他还以为白年锦不过玩玩,没想到这一场火,居然对白年锦的打击如此巨大。想来制造这一切的人,也很愿意见到白年锦彻底崩溃的模样吧。
李深泉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让白年锦继续这样下去,他加重了自己手的力道,慢慢道:“白年锦,你要想清楚,要是你倒下了,谁为你的老师报仇呢?”
白年锦浑身僵住了。
李深泉知道他说的话会有些过分,但是如果不刺激一下白年锦,这人就算彻底完了,他说:“你想想,这些人害死你老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打垮你么,你难不成就打算让你老师枉死,还如了他们愿?”
白年锦沉默着。
李深泉见他没有反应,心中流露出丝丝的失望,他正欲再说些什么,便听到一声“对”——白年锦终于说话了。
白年锦说:“我不能死,我要为老师报仇。”
李深泉松了口气,他想着,只要把最难过的时候熬过去,那白年锦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时间能冲淡一切,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可以治愈伤口的风景。
白年锦站起来,带着尸体上了车,李深泉本来想跟着去的,却被白年锦拒绝了。
白年锦说:“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
李深泉目露不忍之色,心想白年锦你这样都叫没事儿,那什么是有事儿啊。可白年锦的表情非常固执,没有再给李深泉说话的机会,毫不犹豫的开着车离开了这里。
李深泉看着绝尘而去的白年锦,心里嘴上都在叹气,不知道白年锦会怎么样。
别墅起火的原因很快就查明,说是厨房煤气泄漏导致的爆炸,警方居然干脆的将这件事定性成了z-i'sa。这结果实在是太敷衍,连李深泉都看不过去。反倒是白年锦从头到尾神色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除了脸色白了几分,任谁都想象不出当天的他是何种悲痛欲绝。
李寒生的葬礼,举行在另外一个城市。
李深泉没去看,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唯一知道的是白年锦回来的时候又瘦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像个骷髅架子。
李深泉看了不忍,说你别把身体搞垮了。
白年锦把面前的酒喝了,看了李深泉一眼,笑道:“我挺好的。”
李深泉叹气,道有的事情都是意外,你报仇之后,心中也不要太自责。
白年锦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酒杯,慢慢道:“如果他脚上没有链子,就不会死。”
李深泉语塞。
白年锦继续道:“那些人也是冲我来的,如果没有遇到我,他更不会出事。”
李深泉还欲再劝,可开了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这件事上,白年锦的确要负责任的。
白年锦说:“他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遇到了我。”他说完,居然笑出了声,“太倒霉了。”
李深泉看着白年锦这笑容,宁愿他不笑,这笑容实在是太难看了。
“好了。”白年锦说,“谢谢你,李深泉。”
李深泉看着白年锦,目露担忧,但他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看着白年锦喝完酒后,便起身告别。
之后,李深泉和白年锦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坐在一起喝酒。不过,白年锦的消息,李深泉却一直没有断过。
那场火灾私下里也出了结果,出手的人居然是白年锦的一个弟弟,那人也是私生子,只是运气没有白年锦好。白文安从头到尾都没有将他认回白家。当然,除了他之外,还有不少白家的人在里面动了手脚,其中牵连之广,连李深泉也没有想到。
李深泉本来就是个喜欢挖八卦的人,李寒生去世的这件事突然燃起了他熊熊的八卦之心。于是找了个时间,李深泉去深查了所有关于白年锦和李寒生的事情。结果查出来的很多事情,都让他十分的惊讶。
比如当年白年锦被接回家的原因,是他的肾脏和白文安的女儿匹配,白文安原本是打算将白年锦的一个肾换给他女儿的,只是后来出了点意外,他女儿居然没有撑过去,在手术之前就突然死了。按理说,作为被匹配对象的白年锦,应该会受到白文安的恶待,可李深泉没想到,这竟然是白年锦在白家跨出的第一步。
白年锦的性格,和他父亲极为相似,到底是有白家的血脉,在白文安的调/教下,很快就展露出了惊人的才能。
李深泉和白年锦相遇的时候,是大学第三年,他和白年锦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偶然相遇,意气相投。
但在看到了这么多关于白年锦的资料后,李深泉才发现,他其实并不了解白年锦。
看到了白年锦少年时的经历,李深泉大概明白了白年锦的绝望。在白年锦如寒冬一般的岁月里,李寒生大概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点温暖吧。他疼他,待他如子,最后,却因白年锦而死。李深泉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受不了。
这些故事被岁月铺上了一层暗淡的黄色,就好像即将褪去的记忆,苦涩又甘甜。
李深泉看的有些入迷,然后,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现在的白年锦。
此时距离火灾,已经有两年了。
白年锦还活着,似乎还活的不错,他在白家的位置越来越稳固,名声也越来越响。
一个英俊多金的青年才俊,成为大众的目光聚集处似乎也是正常的事。李深泉有时候会思考,白年锦到底有没有从那场火灾里走出来。
然而还未等李深泉找到答案,白年锦给出了真相。
当年涉及到火灾的人,都开始一个个的离奇死亡,并且死法一个比一个残忍。
李深泉注意到这件事,还是因为社会版的报纸,他看到报纸上说,某少女走夜路被歹徒抢劫,人才尽失之后,竟是被活活肢解。最恐怖的是,路人报警,救护车赶到的之后那少女还活着,只是四肢都没有了。
李深泉越看这新闻越觉得不对,最后去查了一下,然后查出了一身冷汗。从这一天开始,他意识到,白年锦的复仇,开始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复仇。因为火灾中涉及的不少人,都身居高位。他们恐怕临死都不明白,不过是对着白年锦下了个小小的马威,怎么会招致如此疯狂的报复。
察觉了这件事的李深泉,又见了白年锦一次。
“欢迎。”在原来燃烧殆尽的别墅上,白年锦又重建了一栋别墅。
李深泉进去之后才发现,这栋别墅和白年锦之前被烧掉几乎是一模一样,从装修到家具,甚至于园中一草一木,都经过了完美的还原。李深泉的背上生出些凉气,莫名的感到一阵不舒服。
白年锦见到李深泉进来,笑着迎接。
“年锦,好久不见。”李深泉在白年锦面前坐下,他喝了一口面前的热茶。
白年锦道:“嗯,好久不见。”
和记忆中的白年锦相比,眼前的人似乎更加漂亮了。他瘦了一些,反而让脸上的线条锋利了起来,浑身上下都在散发如冰雪般的气息,此时漫不经心的坐在李深泉面前的模样,反而美的好像一幅画。
“最近过的怎么样?”李深泉的态度很谨慎。
白年锦慢慢道:“不错。”他也低头喝了一口茶,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他说,“还不错。”
白年锦的状态看起来像是真的不错,然而李深泉的心中还是存了些疑惑,没有细细询问。
两人聊了些近况,白年锦说话言谈与常人无异,如果不是李深泉见过他那般撕心裂肺的模样,恐怕也想象不出在他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难不成,那样狰狞的伤口,真的已经在时光的作用下缓慢愈合?
李深泉正想着,却听到白年锦说请他吃饭。李深泉应了声好,白年锦便说要上楼换衣服,让李深泉等他一会儿。
李深泉点了点头,看着白年锦缓缓上了二楼。然而当他忽的注意到了二楼楼梯上的东西,却感到一盆冷水劈头淋下。那是一条锁链,从二楼蔓延下来,绕过客厅,进了厨房。锁链的样式李深泉有点熟悉,他似乎曾经在火灾现场见过。而他思考思考片刻,终于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锁链,没错,就是在当年的火灾现场,锁链的尽头,应该套着一个环——
李深泉心里发颤,他想去厕所里看看锁链到底套在哪里,刚站起来,却见白年锦已经下来了。
“走吧。”白年锦的表情似笑非笑,道。“怎么了?”
不知怎么的,李深泉没敢和白年锦提这件事,跟在白年锦身后慢慢的出了屋子。
因为心里有事,李深泉的这顿饭吃的颇为郁闷。白年锦倒是胃口很好,吃饭时眉宇之间,甚至还带着盈盈笑意。李深泉看着笑意不似作假,于是心中疑惑更浓。
眼见饭局就要结束,李深泉没忍住,他舔了舔嘴唇,干涩道:“年锦……你,还记得李寒生么?”
白年锦闻言夹菜的筷子一顿,道:“当然。”
李深泉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白年锦的表情,他发现提到这个名字时,白年锦的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反而神色淡淡,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李深泉道:“他……”
白年锦笑了,他道:“深泉,我们都被骗了。”
李深泉一愣。
白年锦道:“你是我好朋友,我才告诉你,李寒生,没有死。”
李深泉一听,第一个反应是白年锦疯了,当时那尸体就摆在那里,所有人都见到了,李寒生怎么可能没有死。除非有人偷天换日……将李寒生脚上的锁链……
白年锦猜到了李深泉在想什么,他笑道:“没错,他被人换走了。”
李深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眨着眼睛,尽量消化着白年锦说的话。白年锦说李寒生没有死,那李寒生人呢,难不成屋子里的锁链……
白年锦面上露出些无奈,他道:“老师还不肯回来,只肯给我写信。”
李深泉道:“那你还没有见过他?”
白年锦道:“见过。”
李深泉眉头撇着死紧,这样的解释,似乎终于能够说明为什么这些年白年锦过的不错了。他深爱的人还活着,他犯的罪孽还有补偿的可能。
“不过虽然如此。”白年锦用手撑着下巴,语气散漫,“该死的人还是都得死。”
李深泉咽了口酒,道:“既然如此,就祝你早日成功吧。”
“好。”白年锦眉间笑意盈盈,灿如春花,美不胜收。
李深泉心道,笑的这么好看,大概是因为在人生最为错误的事情上,有一次后悔的机会吧。
之后,白年锦的报复继续了下去。
和火灾有关的人,一个个的死掉,依旧手段残酷,不留余地。
李深泉心中生出些疑惑,想着既然李寒生没有死,那为什么白年锦心中的怨气会如此大。白年锦倒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某次见面的时候,开着玩笑说那些人敢动他的人,都该死。而且,要死的特别难看。
那白年锦应该是杀鸡儆猴吧,李深泉再也没有多想什么。
眼见仇人一个个变少,李深泉想着白年锦的仇也快报完了,于是去找白年锦喝酒。
秘书把李深泉带到白年锦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李深泉敲了敲门见里面没回应,便自己走了进去。
他看到办公桌前空无一人,只放着一叠白色的纸,旁边的厕所灯亮着,白年锦应该在里面。
如果是平时,李深泉大概会坐在乖乖的等着,但这天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看到周围没人,居然悄步走到了书桌之前。
书桌上白色的纸,全是信纸,李深泉注意到,信纸旁边还摆着一个雪白的信封,他想到了什么,弯唇一笑。这些应该李寒生寄给白年锦的信吧,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是不是全是情话,亦或者是对白年锦的苛责。这么想着,李深泉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浑身僵住了。
信纸是白的,没有一个字,信封也是白的,看不到任何笔迹,李深泉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万一这其实是白年锦给李寒生的还没写的信呢……
然而他刚这么自我安慰,身边就响起了白年锦的脚步声。
白年锦走到了李深泉的一侧,笑着道:“脖子凑那么长做什么,偷看老师给我的信,小心长针眼。”
李深泉浑身发凉,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白年锦却不觉的异样,他在桌子后面坐下,温柔的抚弄着那些信纸,嘴里还委屈的嘟囔着。说老师这么久才肯给他写信,肯定是还在生他的气,等到他把事情弄完了,就去把老师接回来,好好哄哄。一边说着,白年锦一边将那些信件一点点叠好,放进了抽屉里。
李深泉看着这一幕,嘴唇发干,他发现,原来白年锦的伤口并没有愈合,只是他隐藏的太好,让大家都觉得他毫无异样。事实上那狰狞的伤口已经腐烂入骨,眼见就要夺了白年锦的性命。
“年锦。”李深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是该让白年锦活在幸福的幻想中,慢慢的死去,还是从梦中苏醒,痛苦的活下来。
“怎么了。”白年锦抬眸,慢慢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李深泉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深吸一口气,艰涩道,“没事。”
白年锦说:“嗯。”
本来是要叫白年锦去喝酒的,李深泉也没了兴致,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走了。他走的时候一直在想,白年锦还有救么,如果有救,该怎么救呢。可是想了一路,想一天,都找不到答案。汲取白年锦性命的,是李寒生的死亡。世界上有办法让死人复生么?答案是没有。所以白年锦,患的是绝症。
李深泉心中难过,回去醉了一场,他女朋友问他怎么了。他说:“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他女朋友卷着他的头发,笑眯眯道:“我那么爱你,当然是陪你一起走了。”
李深泉闭上眼睛,心中寻到了答案。
白年锦太爱李寒生,或许在李寒生离开的时候,他就想要跟着离开,但他不能,他还要为李寒生复仇。所以自我欺骗创造出了一个李寒生,骗自己他还在,骗自己活下去。只是不知道,这样的骗局可以坚持多久。
李深泉看到了真相,却深感无力。
白年锦就像一个陷入了沼泽的人,他想要伸手将他拉出来,白年锦却不愿意回应他,不但如此,大概沼泽的深处,还有一双属于李寒生的手,在把白年锦往下缓缓的拽。
自从那天之后,李深泉每次看到白年锦的消息,都觉得胆战心惊。
白年锦却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过平静且滋润。他在白家彻底站稳了脚,加上手段狠戾,任谁都要畏他三分。
李深泉之后和白年锦见面时,委婉的提过一些李寒生的事情。但白年锦都神色冷淡,像是听不出李深泉的暗示。如果李深泉说的稍微太明显,白年锦还会直接生气,说李深泉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咒老师死?
李深泉无奈,只能不提。
当年和那场火灾有关的人,越来越少。李深泉正担心着,这日就突然接到了白年锦的电话。
白年锦在电话里的语气很兴奋,他说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李深泉却感觉有些不对,问他什么意思。
白年锦不答,只是喃喃的说他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李深泉心中发寒,赶紧询问白年锦在哪里,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冲动。
“李深泉。”白年锦说,“我真的好难熬。”
白年锦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李深泉浑身都冒着冷汗,拿了车钥匙就朝着白年锦的住所冲了过去。
一路上闯了不少红灯,李深泉一直在心中祈祷,祈祷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当他到达白年锦所在的别墅时,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和当年李寒生被烧死时的场景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了崩溃着想要冲进去的白年锦。
李深泉呆立在别墅面前,看着这冲天的火光,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火警来的倒是挺快,可是白年锦早就做好了准备,在家里浇了不少助燃的汽油,火气迅猛无比,毫无扑灭的可能。
李深泉的脸被火焰烤的通红,他抖着手抽着烟,绝望的等着眼前的火焰熄灭。
这一等,就等了一晚。相比当年白年锦被所在车里,看着李寒生被活活烧死的心情,比他现在的难受百倍吧。
最后火焰终于熄灭,李深泉也见到了白年锦的尸体。
让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他居然在白年锦的脚上,发现了一根锁链。和他在白年锦家里见过的一样,金色的,细细的,套在一个环上面,而环则套在脚上。夺走了逃生的所有可能。
“疯子,白年锦你这个疯子——”李深泉眼泪一直在往下掉,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只不过是未到伤心处。
即便是白年锦最好的朋友,李深泉也从未发现,他的朋友其实早就疯了,在李寒生死去的那一刻,白年锦就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他这几年到底是如何在那栋李寒生去世的屋子里熬过来的,李深泉都不敢去想。当一切复仇结束,白年锦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坦然的走上他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道路。
最后有人想来将白年锦的尸体收走,却被李深泉拦住了,他道:“白年锦委托我处理,你们就不用管了。”
然后他李深泉将白年锦带去殡仪馆,火化掉了。
无父无母,无子无女,白年锦只有李寒生一人,他活着,便只为了一人。
白年锦身处高位,却葬礼简陋,甚至一个捧灵的亲人都没有。从火化到下葬,全是李深泉一人操办。
李深泉将白年锦的墓,摆在了李寒生的旁边。
他上香的时候,口中念叨,说你在下面好好过,要是你的老师等着你你就乖乖的跟他一起去投胎,要是没有等,也不要伤心,赶紧过了奈何桥,只差两年还追的上。
他又和李寒生说,这人蠢,求李寒生别怪他了,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人,也没人好好教过他。
上了香,又放了其他的贡品,李深泉在墓前抽了根烟,然后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女朋友好奇的问白年锦和李寒生的故事。
李深泉淡淡道:“不是什么好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女朋友面目疑惑。
李深泉搂着他女朋友的肩,慢慢的把他所知道的白年锦说给他女朋友听。他女朋友听到白年锦死去的那段,也是落下泪来,她道:“之前你问我这个问题,就是因为这个?”
李深泉说:“对啊。”
“你也不要太难过。”他女朋亲了亲他的唇,神色忧愁且温柔,她说,“对于有的人来说,活下去才是折磨。”
的确,对于白年锦而言,死亡是解脱,是应该庆祝的事。
李深泉也想开了些事,他说:“谢谢有你陪着我。”
女人笑的温柔,她说:“嗯,我也谢谢你。”
两人见见远去,身后的景色飞快后退。
松柏苍翠的墓园中,一尊墓碑上的两张照片上的面庞,都是那样的年轻且温柔。就好像他们的时光停留在了十年前的雪夜。
他背着他,好像背着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