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这么一双明澈的眼,却看得惜翠心中莫名一紧。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似在这目光中无所遁形,让人赤.裸.裸的,从里到外都扒了个干干净净。
抛开这些纷乱的念头,惜翠轻轻点了点头,“正是。”
后院离这儿并不远,谈话间,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也就到了。
院中种了一颗槐树,槐树下摆放着一张石桌与四只石凳,四个人正好坐满。
卫檀生牵着妙有,似乎没有任何避嫌的意思,目光仍旧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感觉到爹爹手上使了些力气,攥得她手有些紧了,妙有昂起小脸,懵懂地看过去。
只见那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洒落了些碎金,他脸上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就在这时,林巧儿好似察觉出了不对,笑道,“到了到了,有什么话先坐下再说罢。”
发觉爹爹的古怪后,小姑娘担心地摇了摇爹爹的胳膊,拉着爹爹坐了下来。
卫檀生垂眸看了眼女儿,无声地笑了笑,抱着她在石凳上坐下。
坐在他膝上,妙有这才又好奇地看向了惜翠与林巧儿。
尤其是惜翠。
女人半低着头,一副沉默不善言辞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她看她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觉得面前这位大姐姐,格外亲近。
好像,比林姐姐还要亲近一些。
林巧儿坐下后,瞧了眼惜翠,又收回目光,笑意嫣然地问,“郎君,孔娘子,还有妙有,你们可有什么想吃的,若有什么想吃的,不妨告诉我,我这便叫后厨做去。”
回想卫檀生刚刚的目光,不知为何惜翠有些心虚地抿紧了唇角,不明白这小变态究竟是什么意思,也猜不透他到底有没有看出她的马甲。
她与卫檀生已经六年没见。
按常理而言,即便他再敏锐,也不应该第一眼就能看穿她的伪装。
想到这儿,惜翠定了定心神,埋着头,避开与这小变态视线交汇的可能性,尽力扮演好一个笨拙沉默的形象。
在来之前,她特地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她时间倒是足够的。
或许是因为心头萦绕着的愧疚之情,也或许是出于什么旁的感受。在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的基础上,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打乱两人平稳的人生轨迹。
卫檀生与妙有看起来过得很好。
如此一来,三天后她就会离开。
这么想着,惜翠更镇定了些,原本僵硬的四肢也稍稍施展了一些。
林巧儿问他们想吃些什么,惜翠与卫檀生都没什么意见。
她好像也猜到了这个答案,早就做好了准备,见他们没什么异议,笑着说,“今日厨房那儿煮了些龙须面,若不嫌弃,就吃些汤面罢。”
说罢,叫了个伙计,去厨房里下几碗面,端两三碟小菜出来。
但当菜端上桌后,惜翠有点措手不及。
面要等上一段时间,先上的是小菜与两碟开胃的甜点。
咸菜是新腌的嫩笋和酸萝卜,脆爽开胃。
但在这小菜旁,却偏偏多了盘冰糖红枣南瓜。
林巧儿拿着筷子,好心好意地笑道,“这番瓜是我这客栈里的一绝,郎君、孔娘子你们尝尝看?”
这南瓜一端上桌,她头顶上似乎就落了道视线。
惜翠停顿了一瞬,故作未觉般地拿起筷子,掀起眼帘,朝着林巧儿含蓄地笑了笑,“多谢娘子招待。”
筷子一夹,携了满满一筷子的南瓜放入了碗里。
这一筷子下去,惜翠觉得自己拿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一直不喜欢吃南瓜,偏偏她家太后特别喜欢吃南瓜,桌上常年都有这么一盘菜,从小吃得多了,长大后就更加厌恶。
桌上冰糖红枣南瓜的味道,凭心而论,做得确实不错。不过不管这南瓜怎么披皮伪装,都是惜翠从小打到不死不休与之缠斗着的大敌,也是她绝对不会屈服的对象。
惜翠心里嫌弃得直皱眉,却还是起身夹了一筷子的南瓜。
卫檀生的目光好似又看了过来。
顶着他目光,惜翠筷子一动,一口气将碗里的南瓜吃了个干干净净,又起身夹了一大筷子,一鼓作气地吃光了。
就在此时,卫檀生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娘子喜欢吃番瓜?”
惜翠抬眼,男人唇角含了些笑意,态度有礼而不唐突,似乎只是寒暄般地问了一句。
惜翠搁下筷子,谨慎回答,“还好。”
“我瞧着娘子多动了几筷子,”他笑了笑道,“便以为娘子喜欢吃这番瓜。”
惜翠:“今日的番瓜做得很好,才多吃了些,叫郎君见笑了。”
卫檀生:“只今日做的好吃才多吃了些,那娘子的意思便是,平日里不喜欢了?”
惜翠:“也不是。”
卫檀生笃定地说,“那便是喜欢了。”
惜翠:“……”
“林娘子这盘番瓜味道确实很好,若是喜欢,娘子不必因为当着我等的面而不好意思,喜欢吃大可多吃一些,”卫檀生扬起唇角,柔声说,“莫要辜负了林娘子一番好意。”
一听卫檀生这么说,林巧儿欢喜地笑道,“我便说这番瓜好吃!这盘子里的番瓜不多了,娘子等等,你喜欢我再给你取一盘出来。”
眼看着林巧儿身姿袅娜,又取了一盘南瓜摆在她面前时。
两颗红枣落在南瓜上,仿佛是南瓜在瞪着眼无情的嘲笑。
惜翠握着筷子,如遭雷亟。
但卫檀生依旧在望着她。
没有办法,惜翠只能低下头,屈辱地又夹起了一筷子南瓜,含恨地吃光了。
看着她吃南瓜,林巧儿面上掠过一抹疑惑与惊讶。
她与卫郎君相识也已有段时日,自认为算是足够了解他的。
卫郎君他看着温柔有礼,实际上倒不愿多和旁人有什么牵扯。他或许瞧出了自己的心思,对她倒也礼遇尊重,却不太亲近。
听妙有说,卫郎君此前曾经在山上出家为僧为一段时日,或许正因为如此,这才对什么事都不甚上心。
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关心别人的琐事。
林巧儿心中咯噔一声,担忧地看向了身旁默默低着眼嚼着南瓜的女人。
这孔娘子的容貌,虽算不上什么殊丽的美人,但也是有几分姿色。
她今日特地描眉涂唇,穿上了那卫郎君平日里喜欢的青色衫子。
牵了牵衣角,林巧儿不安地想。
想来,也不该输给孔娘子才对。
更遑论,她还是未嫁之身,她却已经嫁过了人。
想到这一茬,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看向卫檀生怀里的妙有,笑道,“差点忘了,前几天我答应了妙有,要做些榆钱糕给她吃,今天,可算等到你们父女俩回来了。那榆钱糕还在厨房,我给你们端过来。”
她这间客栈是她从爹爹那儿继承而来的。
林父无子,年纪大了,身体又向来不好,已经再难打理生意。林巧儿昔年也曾定了一门亲事的,奈何她那夫婿没成亲前便去了,她平常帮着林父打理客栈,一直拖也就这么拖到了现在。
她知晓卫郎君还有正妻,与他那妻子失散了。
但她并不在乎。
若他妻子不回来,她便这么陪着他。若他妻子回来了,她便是做妾也心甘情愿。
将榆钱糕端来,瞧见妙有喜欢吃这榆钱糕,林巧儿笑着又招呼卫檀生与惜翠一同尝尝。
一边吃着,一边说着些闲话。
就是这席间,话题不知怎么绕,又绕到了惜翠头上。
见林巧儿好奇她和那个所谓的便宜丈夫的往事,没有办法,惜翠只能硬着头皮现编,“我那夫婿,本是个书生。”
男人的眼睫轻轻眨了一眨,搂紧了怀中的女儿,没有说话。
“后来,他瞧上了旁人家的女儿,想要娶她为妻,又见我……”惜翠想了想,道,“这么多年来无所出,便动了与我和离的念头。”
“这么看来,孔娘子倒是对你这夫婿情根深种。”卫檀生蓦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惜翠:“郎君何出此言?”
“若非情根深种,”他嗓音蓦地有些冷,眼中的温度也一点一点降了下来,“怎会在你这夫婿打算将别人抬回家中时,才与他和离?”
惜翠不好说爱也不好说不爱,只能斟酌着回答,“我与他毕竟有些夫妻情分在。”
“若我是女子,”他看着她,突然又笑了起来,慢慢地说,“在我发觉夫婿有二心的时刻,便会与他和离。”
“毕竟往后的日子里,还有旁人在等着。犯不着在他一人身上白白地耗去光阴。”
“娘子对你这夫婿情根深种,”青年抬眼哂笑,“你这夫婿却不见得有多在乎你。”
这话,惜翠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再接下去。
正好在这时,伙计将龙须面端了上来。
龙须面热气腾腾,汤色澄白,面上洒了些葱花和虾皮,碗中还卧了个蛋。
卫檀生松开怀抱着女儿的一只手,垂眸拿起伙计一同端上来的小酒壶,看也未看,端起青白色的细口小酒壶仰头喝了下去。
在这酒壶刚触及淡色唇瓣的那一刹那,伙计瞪大了眼,伸出了手,“郎君!等等!”
“且慢!”
话音刚落,却是已经晚了,这酒壶里的东西已经大半进了肚。
男人愣了一愣,面色一僵,顿时扭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春风一吹,老槐树下,一阵强烈的酸味霎时弥漫开来,男人绀青的眼中也迅速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看着那风姿俊秀的郎君,“咕嘟”一口气将壶里的醋喝了个干干净净。
伙计抬手去拦的动作停在了半空,顿时傻了眼,愣愣地吐出了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郎君,那是……醋……”
再看男人眼神茫然,眼中水汽弥漫,酸到失神的模样。
伙计既同情又怀揣了些莫名的敬意,心想。
他们厨房这醋,都是陈年的老醋了。
他倒得虽然不多,但这半瓶子喝下去定是不好受的。
这不,那卫郎君都酸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变态:气到喝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