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九零章
相比赵概他们的平静,许多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谁把这小子放进来朝会的?讲不讲究朝会基本法了?你一个人把话全说了,让别人怎么接话?
瞧瞧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吧:是要忍痛戴高帽还是含泪流放外地,您赶早选一个!
瞧着王雱生嫩的面孔,不少人瞬间想到很多东西:首先,王雱是范仲淹的学生;其次,回忆一下庆历新政期间范仲淹和韩琦曾一起主持新政,这几年也一直传出书信往来,由此可知范仲淹和韩琦关系不错;接着,王雱科举那年是欧阳修选中的,欧阳修和韩琦关系也很不错;再有,王雱是赵概举荐去三司的,赵概和韩琦是同年,关系密切得很!
由此可知,在背后指使王雱干这些事的人肯定是韩琦无疑了!
就是这个韩琦,一路开绿灯把王雱早早放进朝堂来!记得上回清旧账时韩琦还表示“只要账目平了,往后再不追究”,实际上却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韩老匹夫,你真够狠!
往常辩驳得很欢的反对者这一次出奇地安静,毕竟这次是官家正式提出来,韩琦这个宰相又第一个表示赞同。他们要是敢和以前一样提出反对,这厮怕是要放王雱出来咬人,坐实王雱刚才提到的那些“隐晦问题”!
许多人看向王雱的目光带着几分惋惜:好好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才入朝廷就被韩琦当枪使,太可怜了。
倒是还有一个人当堂和王雱提了不少迁都可能出现的问题,这人是翰林学士兼开封知府冯京。冯京现在好歹是开封知府,真要在他任上把都城迁去洛阳肯定得在史书上记一笔,所以不管支持还是反对,他都得提出点符合他身份的观点来,要不然往后指不定会有人说他不作为!
冯京一站出来,众人顿时打起精神。
王雱是嘉祐二年进士,三元及第得了状元;而这冯京是皇佑元年进士,同样也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只是自王雱及第之后,众人提起状元便时常会想到王雱,鲜少再想起同样名扬一时的冯京了。
冯京长得也是姿容秀美,当初才入京就被外戚张尧佐等人相中,要绑了他做女婿,都给冯京拒了。后来冯京发妻过世,冯京续娶了富弼的长女。没过两年富弼长女便因病去世,他又续娶了富弼另一个女儿,被人戏称为“两娶宰相女”。
一边是韩琦选的王家状元,一边是富弼的状元女婿,所有人免不了想起富弼服丧后有人跑去问韩琦“为什么不空着相位等富弼回来”。
两边莫不是要打起来了!
刚才不小心代入了王雱口中那些“问题人士”的人免不了有些激动。
和和气气算什么朝会,打起来打起来!
王雱对冯京也是早有耳闻,毕竟是三元及第的人才啊,没事可以拉来帮点小忙多棒。可惜他与冯京没太多交集,富弼又守丧去了,他想混点交情也混不着。
听冯京有理有据地提出问题,王雱的眼睛就亮了,他喜欢这种能发现真问题的人!
王雱当场就和冯京探讨起来,两人一来一往说得众人一愣一愣:这好像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这场朝会讨论在王雱主动要求下暂停了,王雱下朝后和冯京约定晚上去寻他细谈。冯京见王雱态度诚恳又真挚,也觉这王小状元很不错,当即应了下来,表示自己一定扫榻相迎。
其他人见两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颇有些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势头,都觉得世道变了,变得让他们看不懂了!明明应该争个你死我活的两拨人,怎么眨眼间成这样了?
王雱随着内侍去见官家,一见到人就夸起了冯京,说冯京有见地,注意到不少他没想到的问题,做事果然得集思广益、广纳众长才能尽善尽美。
官家听王雱这么夸冯京,更觉王雱心胸广阔,换个同样年少气盛的同龄人碰上这事肯定会恼恨不已。不过,真正年少气盛、凡事都争强好胜的人也碰不上这样的事。
官家道:“那你就是要去拜访冯翰林,和他商讨迁都细节了?”
王雱点头说:“那是自然,您等我半个月,我一准和冯翰林商量出更好的章程来!”
官家自是同意的,让王雱随心去做,不急于一时。
王雱得了官家许可,下衙时去与司马琰说了一声,便直接跑冯京家蹭饭去。
冯京在朝会上出列说话时原想着肯定会得罪了韩琦和王雱,这会儿王雱热情地上门来,当真让冯京有些意外。好在冯京家有个贤内助,招待方面倒不用操心,处处都妥帖得很。
王雱蹭完饭,和冯京攀起了交情,先是说当初富相公当宰相时给了他许多指点,让他获益良多;然后又说他的师兄、未来妹婿的兄长范纯仁和冯京还是同年,多难得啊!总之,四舍五入咱们是一家人,亲近着呢。
冯京原本还和王雱有些生疏,和王雱小饮两杯之后也放开了,顺着王雱的话回忆了一下他的岳父富弼以及他的同年范纯仁,感觉还真亲厚了不少。这会儿再聊起迁都之事,冯京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地和王雱讨论起了自己的种种考虑。
王雱积极地拿着个小本子记录起冯京的一些疑虑,又当场和冯京讨论起解决方法。王雱绝对是个合格的倾听者和引导者,很快把冯京的存货都掏了大半,并补充了很多自己的想法。
冯京惊讶于王雱思维之敏捷,又被王雱展现的未来蓝图深深吸引,还真有点相见恨晚之感。
临别时王雱把讨论记录拿到他面前让他查看并签个名、以示这确实是两个人的讨论结果,冯京也没反对,爽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几天,王雱没事就带着这样或那样的问题登门和冯京讨论,两人都觉得只有两个人不够带劲,还先后邀了几批朝中各有意见的人到大相国寺的僧房里共同讨论,最后都由王雱统一归纳整理和众人签名认定。
下一个朝会开始时,王雱揣着一份完整的《迁都提案》上朝。
提案第一作者:王雱。
提案第二作者:冯京。
其他共同作者:朝中百官(排名不分先后)及洛阳众多退休老干部们。
王雱提出《迁都提案》的时候没说内容,先说参与拟定提案的人有哪些,并表示每一个作者都在这份提案上签了名。这不是他一个人坐在家里空想的结果,而是群策群力的智慧结晶,每一个章程都经过专业人士反复讨论,听取了各方宝贵意见,不求最好,但求更好!
王雱这一手把其他计划着这次朝会肯定要站出来反对的人打懵了,有的人甚至开始对周围的友人怒目而视:怎么回事?说好要一起反对的,你为什么叛变了?别说什么你没叛变,你没叛变王小状元怎么敢说你参与拟定提案?就算是他扯谎,他还能扯出你的签名来吗?!
被盟友怒目以对的人更懵:我们是去提反对意见的,名字是签了,但你不能说我们参与拟定计划了啊!说反对也算参与吗?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之中到底有哪些人真的反对、哪些人已经决定改弦更张支持迁都?要是自己站出去反对,其他人却都龟缩着不开口或者索性表态支持,自己岂不是成了孤立无援的出头鸟?!
于是一个奇异的局面出现了:这次王雱提出迁都,没有人出来反对!
官家觉得不可思议,前两次由他提出这事百官之中都有不少人站出来反对,怎么轮到王雱来提就没人说话了?
就连上次开口提出意见的冯京,竟也在短短半个月内站到了迁都这边,为迁都计划摇旗呐喊!
有这个想法的绝不仅仅是官家,许多人看向冯京的目光都是一样的:若不是被你邀请过去,又看你这么爽快地签上名字,我们哪里会签?!
王雱一点都不心虚,小腰板挺得笔直。只要提意见就是参与,没毛病!要是没人发现问题提出问题,靠他一个人怎么能做出这么全面、这么完善的提案呢?
韩琦等宰执属于一直没表态的,韩琦主要是想看看王雱能做到什么程度。他是去过西线和北线的,知道西北诸州眼下就像是被断了供需的荒田,若是再不做改变迟早会有越来越多的荒地弃田出现。而黄河改道之后,开封也当真是无险可守、门户大开。
若能迁都,那肯定是迁都最好。
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王雱做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出色。
韩琦甚至觉得哪怕他站出来反对,王雱也有办法说服他!
见百官无一人有异议,韩琦当机立断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既然大家集思广益拿出了这么完善的迁都计划,那我这个宰相自然是同意的。
韩琦表态之后,赵概等人也陆续表示支持迁都。
官家心情舒畅,当即让人接了王雱手里的《迁都提案》,命令各方开始着手准备迁都事宜。
朝会过后官家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没能让人喊王雱过去说话,倒是韩琦把王雱逮了去,问他那份提案到底是怎么来的。
王雱一点都没隐瞒,韩琦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老实得很。
韩琦听了觉得这小子简直胆大包天,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往后谁还敢赴他的约?!
王雱对此一点都不担心:“反正他们本来就不和我一块玩。”
韩琦默然。
王雱还忧心忡忡地和韩琦关心起朝中官员过于薄弱的防范意识:“这些前辈们太没戒心了,堂堂朝廷命官,名字怎么能随便签呢?我听说有的人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让签什么就签什么,白白欠了别人一屁股债还是小事,卖了自己都有可能!所以说,这法治意识的提高,得从朝中百官做起啊。”
韩琦:“……”
韩琦现在只想知道,这小子是怎么长到这么大而没被人打死的?是因为他运气好,还是他跑得快?
韩琦不知道的是,他前脚把王雱拎了去,后脚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了。
众人当即一边确定着身边到底有哪些人是叛徒,一边痛骂韩琦和冯京。
看看,事情一有结果,韩琦就把王雱喊了过去,不是韩琦指使的又是谁?!
至于冯京,那就更不用说了,本来以为你是反对迁都的先遣队,结果你和那王小状元根本是一伙的!真是岂有此理,你支持就支持,也没人会说你什么,你装成反对提意见是怎么回事?耍人玩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冯状元:我觉得这里有问题,那里也有问题……
王小雱:好的,谢谢你的支持!
冯状元:?????
更新辣!!!
今天没有踩点!!!
全勤没死,它还活着,活蹦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