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五七章
关于官家的身体问题,王雱早和司马琰商量过。即便司马琰没有亲自给官家看过诊,却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和范仲淹他们这些平时不大注重自己身体情况的人不同,官家身边有举国最优秀的太医,能调理的方面太医们早设法调理了,身体机能的衰退却很难逆转。
要活得长长久久,只能少操心,少思虑,多放松放松。
王雱能做的,也只有多给官家找些乐子舒缓心情。
官家将赵仲针接到庆宁宫的消息传开后,要求立储的韩琦等人消停了。濮王去世未满三年,赵宗实还在为濮王服孝,既然官家将赵仲针留在宫中就是表明了态度:他属意立赵宗实为皇子,不久的将来赵仲针将会是皇孙!
阅兵大典刚过,立储之事又有了进展,韩琦和富弼心情舒畅,开始着手准备春闱,看看今年能迎进一批什么样的新鲜血液。至于王雱,王雱最近如约定般给国子监的师弟们灌考前鸡汤,让师弟们好好考,加油考,不要丢了国子监的脸,要是你们考上的人多,我亲自给你们画毕业照。
王雱搞完考前动员,又溜达去接她媳妇。
一开始大伙还会因为状元郎让他媳妇儿去太医局开课的事惊讶,后来他俩在街上瞎逛的次数多了,众人便也习惯了。这么好看的一对小夫妻,多上街走走多好,也能让他们多看两眼!
阅兵大典之后,武学招生容易多了,今年还有个王雱的同年申请转行去武学搞兵法教育。
这同年叫王韶,自幼熟读兵书,在军事方面很有天赋,他本改官为司理参军,管刑狱的,从各种渠道了解完阅开封的兵盛典后激动不已,回到家后在家里来回踱步,简直睡不着觉。他妻子与他少年结发,瞧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决定了,便劝说:“你若真想做,那便去做吧。”
王韶的打算是先转去武学任职几年,熟悉熟悉军中事务,而后正式由文转武。弃文从武的先例并不是没有,干文官工作他实在不得劲,如今他也三十出头了,不如早作决断!
于是王韶就干了。
王韶写了个很有水平的折子陈述自己在兵学一道的见解,积极表示自己想在武学发光发热然后再到战场上发光发热,总之,写得很有诚意。春闱在即,王韶也风尘仆仆地带着家小回到开封。
王雱得知王韶归京,当即呼朋唤友叫上在京的同年给他接风。
见到王雱等人,王韶也很是欢喜,一伙人酒一轮一轮地喝,说起近况,又说起远景,都是正当青壮之年的年轻人,聊什么都能接上话,从来没有冷场的时候。
高兴归高兴,王雱还是很想念身在外地的苏轼和沈括:“可惜子瞻和存中都外放了啊。”
兄弟俩改官时其实都能外放,但苏辙选择放弃外放机会留在京中就近奉养父母。苏辙听王雱提起兄长和好友,也点头说:“若是有他们在,一定会更热闹。”
其他人都很赞同,看王雱和苏轼他们互坑是极大的乐趣啊!
此时此刻,苏轼已到了凤翔府。凤翔府,离开封很远,离他的家乡也很远,他带着王弗,一路行至凤翔,感觉自己已毗邻西夏与吐蕃,触摸着大宋西境的边界。
苏轼和王弗说道:“凤翔是个好地方啊,来时元泽和我说这边养的鸡,肉质鲜嫩,味道极好,可以试试一种叫葫芦鸡的做法。而且这儿还很适合养猪,据说可能是因为水土问题,这边的肘子特别香!”
王弗觉得自从遇上王小状元之后,苏轼就绕不过养猪这事儿了。
……
这一年的春闱依然热热闹闹地展开,王安石在这次科举也有个差遣,叫详定官。殿试有三轮审核,一轮是初审,一轮是复审,最后交由详定官核定名次。
春闱这段时间王安石都老老实实闭门谢客,不与年轻士子们往来。对于科举,王安石的想法也是很多的,他认为现在的科举模式有挺大的缺陷,正逢春闱,和王雱关起书房门说话时免不了多聊几句。
王雱也觉得很有缺陷,只分文武,不分文理,真是岂有此理。理科生怎么能没有姓名!
不过,直接拿科举开刀动静太大,得一步一步来,科举保证公正性即可。改革考虑先从岗前培训开始,考是让你考上,具体授什么官得经过另外的考核。改官时考核也可以更有针对性,你想转什么岗位,先把对应的工作范围了解清楚、对应的参考资料学习过关,再来谈改官。
毕竟,即使是当个知县,那也能掌万人生死,不得不慎重!
这些东西,范仲淹和韩琦他们这几年都有慢慢塞一点在选官制度里,一年一年地填充和细化。除了王雱暗搓搓给师弟们增加难度时被人围堵了一波、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之外,根本没几个人反应过来。
王安石大致也知晓王雱闹腾的那些事,如今回头看看,选官制度似乎真的无声无息地完成了一次变革。
父子俩最后的意见就统一了,科举不过是一块敲门砖,要改,也只需要把它改得更公平、更全面。
王安石把王雱赶走,自己坐灯下对着自己的“改革方略”修修改改。他曾给官家上万言书,官家并没有答复,所以即便是在三司这个财政部门上班他也干得不太舒心。
但,儿子说得对,只要有心,多少总能做点。做出成效了,自然会上下一心,共同推行新法。
王安石修改完他的改革方略,又拿出本厚本子,开始写他的日记,日记的开头一般是这样的:“今日与吾儿谈话……吾儿聪慧过人,想法独特……”
时不时还会有这样的内容:“韩稚圭不知为何对吾儿颇上心”“文宽夫不知为何对吾儿颇上心”“官家不知为何对吾儿颇上心”“官家又留吾儿在禁中用饭”……
王安石绷着一张脸把今天值得记录的东西写了下来,才把厚本子放好去歇下。
王雱可不知道他爹除了喜欢给曾巩他们写信吹儿子之外,还有个写日记的喜好。王韶回京到武学任教之后,王雱时常寻些由头去找他交流切磋,兴致勃勃地琢磨怎么为军事教育添砖加瓦。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开设军事地理课了。虽说天时地利人和这种思想早就深入人心,但是大多是混杂在兵法理论之中,要扒拉出来很艰难。
王雱能徒手画江河,也能徒手画舆图,对于曾经发生在各个险要关隘的战役也烂熟于心,和王韶探讨时简直信手拈来。
当初王韶听说状元郎年方十四时心中还有些不服,深入地交流过之后他算是服气了,还建议王雱:“你这手舆图的画法我学不来,不如你寻个休沐日过来开个军事地理讲座。自从你上回随驾去过武学之后,武学的生员们时常会说起你。”
王雱乐道:“他们是骂我吧。”
王韶说:“听说一开始是骂你的,后来听说你赢了辽国使者,他们便打心里佩服你。”不管与各国关系如何,只要是自己人赢了,所有人都会觉得与有荣焉。
两人商议定了,便一起去寻狄青说起开军事地理课和相关讲座的事。
狄青正在看军校生们操练,听完军事地理课的大致内容觉得这是将士必修课,一口应承下来。他看向溜达来武学玩耍的王雱:“要不要再下场和他们练练?”
王雱敬谢不敏:“不去。万一他们从我上次走后就勤加训练,一个个磨刀霍霍要把我给比下去,我岂不是会输得很惨!”再说,他也只有骑射和理论拿得出手,再要比其他就不行了,还是少出风头为好,免得被人揍!
狄青也不勉强他。
王雱找借口溜了。
既然要开讲座,王雱自然要积极做准备。他跑回官家那边,和官家说了自己要给武学那边讲军事地理的事,直白了当地表示自己可能要摸鱼。
官家来了兴致,让王雱给他讲讲到时会怎么讲。
王雱胆儿肥,坚决不给官家露口风:“直接告诉您多没意思,您要是想知道,到时你过来听!”他说完又有了个主意,乐滋滋地对官家说,“等我准备好了,我给您送帖子。到时您来给我捧场,我多有面子!”
官家笑道:“行啊,我等你的帖子。”
王雱又和官家借了个人,就赵仲针那孩子。王雱自有一套道理:“小孩子得多开阔开阔眼界,多锻炼锻炼能力,往后才能遇事不慌、应变自如。”
官家没拦着,第二日便让赵仲针去王雱那边报到。
赵仲针每天不是看书就是陪曹皇后说话,早闷得不行,听说可以跟王雱一起准备讲座之后格外兴奋,见着王雱后立刻积极地问需要自己做什么。
王雱挺喜欢这小孩活力充沛的模样,带着赵仲针去查找资料。很多书他都已经烂熟于心,只着意引导赵仲针深入了解一些内容。
赵仲针按王雱的指引跑来跑去,这本书翻翻那本书看看,大半天下来,他猛地感觉自己眼前好像打开了一扇敞亮敞亮的窗。
相处久了,赵仲针也不怕官家了,陪官家用膳时兴奋地和官家说起自己的发现:他好像找到看书的方法了!以前他觉得一本书老厚老厚,看不太懂,如今再看却觉得许多书的内容可以相互对照、串联,读着非常有趣。
王雱到底是外臣,不能天天留在宫中用膳,今儿王雱就不在。官家听赵仲针激动地说着自己学到了什么,一下子便知晓王雱是在把许多方法潜移默化地教导给赵仲针。他夸了赵仲针一番,让赵仲针回去了。
赵仲针走后,官家习惯性地在禁苑中散步。呼吸着傍晚春季微微湿润的空气,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心中想着王雱不知会递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帖子。
自他登基以来的近四十年里,会给他下帖子的人着实没多少,往前数也还是王雱给他送的喜帖。
王雱下衙回了家,立刻画了模板让人送去方洪那边赶印一沓帖子过来。他不仅准备给官家下帖子,还准备给韩琦、富弼、曾公亮他们下帖子。
王雱这次军事地理讲座的主题是,都城保卫战。
若是没有与官家的那一番交谈,王雱断然不会贸然提出这个议题,但是那天他从官家的话里听出了不祥的味道。
人永远是世上最坚强也最脆弱的生物。
除却药石之外,精神的作用也非常重要。
纵观古今,不少能忍人所不能忍、完成一番伟大事业的人,都有着比寻常人坚定无数倍的意志。相反,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丧失了坚持下去的想法,他能继续走下去的可能性自然小之有小。
那一日与王雱戏言身后事的官家,给他的就是那样一种感觉。
既然如此,不如搞事!
迁都这个议题够大了,前前后后指不定能弄个十年八年,正适合搬出来给官家忙活忙活。才五十出头的人这么早就想罢工,这还有天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我不同意!
更新辣!
还有一更!
十二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