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二九章
范仲淹他们过来后,王雱去烦文彦博的次数少了,见天儿往范仲淹那边蹭饭,尤其还爱给庞籍献殷勤。这庞籍,乃是他岳父的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庞籍的话,司马光得听!
王雱是撬不动司马光的嘴,准备曲线救国从庞籍这边下手。
庞籍起初还觉得这小子太殷勤了些,后来接到他学生司马光的来信,让他警惕点王雱,才晓得王雱打的是什么主意。少年人急着娶媳妇是人之常情,庞籍没司马光那么防着,平日里和王雱还挺亲近的。
自从官家巡幸洛阳之后,洛阳城中兴起了一阵“格物学”之风,因为王雱这厮给人展示的都是“格物学”的产物,不少跟着张载研究格物之学的人甚至还有机会亲自向官家和随行诸官展示他们的学术成果!
更有甚者,官家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来说可以给他们投钱,什么承包这项技术啊什么扩大生产投入市场啊。这些道理其他地方的人可能不懂,王雱却是抽空给他们讲过的,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掌握了技术,你就有钱!
对于专注儒学经典的人来说,这个诱惑并不大,因为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洗脑往科举这根独木桥走。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能耐过桥的,事实上很多人的大脑决定了他们生下来就会有点偏科。
这些人,本来都被放弃了,要么回家耕地,要么回家继承家业,总之,都已对仕途失去期望。
现在王雱给他们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格物学。
掌握了格物学,不管干哪行哪业都有益处,当账房先生的比别人更会算,当蒙学先生的比别人更会教,就连种地,也能种得和别人不一样!
王雱暗搓搓地挖着科举的墙脚,沈括那边传来好消息:他找出了出油率高的油菜花和豆种,对应的榨油工具也在现有工具的启发下摸索出来了。
按照沈括在国子监时搞的调研,眼下常用的油有芝麻油、大麻子油、苏子油以及蔓菁子油。还有些另辟蹊径,用红花籽来榨油,不过那是搞印染业时顺带做的,一般只用来点灯。
油菜花这时候叫“芸薹”,大部分人都把它当菜吃,用芸薹子取油比较少,一般用来做头油,供人抹头发上做造型用和滋润头发用,让头发看起来油亮油亮!
至于豆油,由于技术所限,眼下基本没有出现。
也就是说,后世常用的菜油、豆油都没普及,脂肪含量奇高的花生更是连影都没有。很多百姓家用不起油,往往是年节时买一些肥肉,榨出油来储好,做饭时节省着反复使用,平时根本不吃那煎炸之物。
即便长得像,也不是所有的芸薹种和豆种都适合当油料作物的,所以沈括带着这个课题的前期成果去气候宜人的地区搞油料作物研究。细细算来沈括已经下基层两年有多,选种育种总算是出些成果了!
王雱大为欢喜,回信给沈括道贺,还顺便写了篇文章吹嘘他此举功在千秋。
别看只是让百姓吃得起油,用得起灯,这功劳大着呢,百姓吃得好,幸福感就高,干活有劲,走路带风;用得起灯油就更是了得了,可以让人充分利用晚上的时间读书学习,将给国家增加多少有用之才啊!
王雱在信里给沈括吹完了还不太满足,抄写了一份投稿到《国风》那边,为自己小伙伴的科研成果摇旗呐喊,顺便给伟大的格物学拉点粉丝。往高大上方面吹,谁不会啊!
欧阳修回到京城后,心中还对焕然一新的洛阳惦念得很,感觉那里不愧是十朝古都。对他们的王小状元,欧阳修也是十分喜爱的,虽说被文宽夫带歪了一点,但干起事来踏踏实实,写起文章来又文采出众,着实是相当出色的后辈。
听人说王雱投稿来了,欧阳修当即放下手里的稿子,叫人拿过来让自己先睹为快。
王雱深谙如何不着痕迹地吹牛逼,那文辞,那论据,永远都是没得挑的,欧阳修看得十分开怀,对沈括这位前畅销书作家、现农科研究员也有了颇深的印象。
优秀的人果然永远和优秀的人相互吸引啊,看看这些年轻人吧,全都是写得了文章、下得了基层,承得住赞誉、受得了寂寞,都是国之栋梁啊!
欧阳修亲自给写了主编批语,让人抄录一份稿子给其他编辑审核去,自己带着原稿稿子去给官家报喜。
官家听了这消息也很是欢喜,踱着步子在殿中走了一圈,将喜悦平息下去,才和欧阳修确认:“当真?这……沈存中真的找出了让百姓能用上油的法子?”
欧阳修道:“既然稿子都投到《国风》了,应当不会虚报才是。”
官家拿起稿子,看向上头的署名,夸道:“不愧是朕的状元郎啊。”
欧阳修:“……”
这事,王家小子只负责写了个文章好吗!
欧阳修觉得官家对王小状元的滤镜着实太厚了,什么事都能夸一夸。不过若不是王雱这文章写得条理分明又极其煽情,官家可能根本不知道很多百姓家中吃不起油、点不起灯——不知道这些,也就不会觉得沈括做的事有多了不得。会做事,也得会展示才有用!
欧阳修顺势跟着夸:“嘉祐二年的举试英才济济,状元郎是,沈存中是,听闻苏子瞻、苏子由与他们也十分要好,如今在蜀中也声名大显,都是栋梁之才啊!”
官家也想到嘉祐二年的举试,笑着打趣:“还有那曾子固,嘉祐二年可是一门五进士。”
见官家提起曾巩,欧阳修坦荡地道:“我一直看重子固,被任命为考官时一度担心遇上子固的答卷会有失偏颇,毕竟我读过他许多文章,都十分喜爱。等到了判卷那日,我才晓得我多虑了,这一轮举试的好文章简直比比皆是。”他还把阅卷时众人把好文章挑出来“舒缓心情”的事给官家讲了。
读一篇好文章,如饮甘醴;读一篇糟糕文章,宛如喝了馊水!当然,更多的文章是白水一杯,味同嚼蜡,没滋没味。
官家还不知道这一重,听得直乐。
沈括挑选出良种油料作物的事都上达天听了,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充耳不闻,读过新一期《国风》之后,不少人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这格物之学,竟真的神奇至此?洛阳那边出了不少新东西,让不少人在官家面前露了脸,另一边的沈括竟也做出了这样的成就!
等《国风》辗转送到蜀中,苏轼也读到了。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连续两期听到同窗兼同年好友做成了这么多事,苏轼坐不住了,拿着《国风》就在房间里转悠。
这两年多以来,他们父子三在蜀中也算有所作为,父亲苏洵放弃了科举,按着《国风》的经验在蜀中当起了主编,与一把手宋祁创办了《巴蜀月刊》。他与苏辙在宋祁手底下办差,也算做得有声有色。
但,比起王雱和沈括,总觉得少了什么。
苏轼转悠来转悠去,转悠得王弗有些无奈,将儿子抱给奶娘上前问:“是不是《国风》上又刊出了什么好文章?”有时候总觉着自己养着两个儿子,大的小的都需要哄着。
“文章还是其次,”苏轼摊开王雱那篇文章给妻子看,叹着气说,“存中也做出成绩来了,连欧阳公都赞誉有加,就我和子由什么都没干。”
王弗素来聪慧,才思不逊于男子,接过文章看完了,思忖片刻,对苏轼道:“你做的事也很多,比如提倡养彘,如今蜀中农户几乎户户有彘圈,都是你一力倡导。此事若能刊出在《国风》上推而广之,也算是为百姓饭桌上多添一样肉菜。”
彘自然就是猪。虽说阉割与剪尾之法是苏轼在与王雱通信时得知的,但是在蜀中鼓励人多养,呼朋唤友一起来吃红烧五花肉,那都是苏轼干的。五花肉的吃法,更是苏轼这吃货钻研得来!
苏轼听王弗这么一提,也觉着可行。这些法子虽然已经用在《水浒食神》上,各地也有不少人知晓了,但是一般人都不会把书中的方法照搬到现实中,那会被人当傻子!
苏轼收拾好心情,先到书房闭关写了篇《蜀中提倡养彘三两经验》准备往上递送,把折子写完了,他才动笔写《彘肉赋》准备投稿给《国风》。
经过科举洗礼,苏轼现在的文风已经很稳了,压根没有退稿的担忧,挥笔刷刷刷就写出一篇绝妙好文。
就是这绝妙好文的主旨有点俗:大意说的猪肉其实很好吃,新鲜的五花肉好吃啊,排骨也好吃,猪筒骨炖汤,猪蹄子红烧,猪耳朵脆爽,猪头肉也下酒;做成什么腊肠啊火腿啊熏肉啊,也是难得的美味!美哉斯猪,咱怎能不吃它?若嫌猪肉太腥膻,我有一妙法,得之王家状元郎……
苏轼晾干了稿子,封好叫人带往京城。
转眼到了六月初,王雱拿到了新一期的《国风》。虽说他是个理科生,但是好歹转攻文科十几年,勉强算是文理双修了,对文坛动态还是十分关心的。
打开《国风》,王雱先翻开目录,发现这期依然名家荟萃,内容丰富,国子监之中也涌现了不少才华横溢的新面孔,令他感觉这一茬韭菜——啊不,这一批人才,着实长势喜人啊!
瞧见上头还有好友苏轼的文章,《彘肉赋》,一听就很符合吃货人设,王雱二话不说,跳到苏轼那一栏准备先睹为快。苏轼这篇文章前头还是写得文采斐然,十分动人,看得王雱都有点饿了,可看到那句“吾有一妙法”,王雱觉着苗头有点不对,掐脚一算,苏轼仿佛要坑他!
王雱翻页一看,果然,苏轼把他卖了!!!
苏轼在文章里说,元泽在信中教他阉割之法,他起初是不信的,后来叫人去照着养了两年,发现那猪确实长得肥嫩喜人,还安分,所以回到蜀中任职后就提议家家户户搞养殖,大肆宣传家养一猪,有肉有油,还能做点猪鬃牙刷换钱,如今蜀人皆喜养猪矣!
苏轼这大嘴巴还嫌状元郎提供阉猪之法这话题不够劲爆,竟在最后悄悄放了个炸/弹,说自己有个小秘密不知当说不当说,想了想还是说吧,其实《水浒食神》的作者不止沈括一人,你们可以猜猜是谁哟,猜对了可以去找他催稿!我也很想知道及时雨宋江到底什么时候暴露他不平凡的一面,某人你当了官就弃坑,良心不会痛吗?
王雱觉得要是苏轼现在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掐死他。
这可不是他弃坑,是沈括弃坑!!!
沈括这厮去赴任时和他说,人设是你定的,大纲是你拟的,现在我要去研究油料作物了,剩下的《水浒食神》你自己搞吧。
王雱觉得这家伙极其不负责任,没人操刀,他是决计不会再干的,多累人啊!反正,读者要催稿也只会认准沈括,他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万万没想到苏轼居然这么狠,直接把这种事往《国风》上投稿!
更令王雱难以置信的是,欧阳修居然还让这稿子原封不动地在《国风》上刊出了。
您还记得这是一本严肃的文学杂志吗?您还记得这是读书人心目中的文坛圣地吗?让苏轼在上头大谈养猪就算了,还让他写这种八卦!您审核的时候好歹把这种无关主旨的段落给删掉啊!
欧阳大佬,我看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大佬:千里之外,扒你马甲!
王小雱:猝不及防.jpg
更新辣!!!
王小雱与大佬们的互坑之路漫漫!!!
据说苏大佬写过一篇《猪肉颂》: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时他自美。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辰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