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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山穷水尽,连他也觉棘手。没想到霍浮香却巴巴地送上门来,让他抓住了机会。

讽刺的是,霍浮香嘴里所说着不想让少言为难,可事实上,他的举动却让少言陷入了更大的为难中。

远处依稀几声犬吠,记忆是个奇妙的东西,偏爱在幽静时出来肆虐,初见少言的画面忽然闯进了脑海。宽广平整的青石路,深红的朱门,盛气凌人的家丁和老八,这些本来很久远的东西,像是约齐了,忽然一起闯进来,连他都开始诧异自己何时有了这么好的记忆力。

而那个精致乖巧的小东西,还不及丁府门口石狮一半高,浆洗得褪了色的蓝布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羞怯不安,却能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又懂得审时度势,下得了手把傻大个敲昏。就是那个时候,他起了收揽之心,代价不过是一颗丹药,就算成不了得力的手下,便是收进了房中来亵玩都划算。

待进了丁府,这个小东西聪明得让人惊奇。他不是没有失望过,觉得他未免有些心慈手软,不是做将军的料,生意场上讲究的是快狠准,斩Cao不除根只会让对方有机会反扑,让自己身陷险地。

幸好他也不是一味愚善,在路上拾到冻僵的蛇,也许他会选择收进怀里为它取暖,可是在那之前,他也懂得必须拔去它的毒牙

烛花爆了又结,窗纸已经染上朝霞的红晕,预料中的人却迟迟没到,丁寻眉宇间不禁有了疑虑之意,频频向上看着,惟有楼梯悄悄,不闻脚步声。

「狗熊!我快喘不过气了。」少言推推林文伦肩膀,「醒一醒!」看林文伦依旧睡得沉,手指溜上头顶开始猛扯他的头发。

「醒了醒了,别再扯我的头发。」林文伦的眼角被扯得高高的,不轻不重在少言屁股上拍了两下,一接触到他结实滑腻的皮肤,顿时食指大动,涎着脸说道:「长日漫漫,我们找些事来做吧。我们可以互相了解一下彼此的身体,然后,在床上享受早饭,再然后……嗯……让我更深入地了解你的身体。」

「想得美!」少言裹着被子从他腋下爬灵巧地爬下床,拣起衣物往身上套。

林文伦失望地倒回床上,少言安抚道:「你接着睡,我去梳洗。」脚步轻快地出了房门,清爽的空气,窗外鸟声啾啾,一切都是那么赏心悦目。正要寻路去厨房,视线就被坐在角落的背影吸引住了,略有些瘦削,挺直得像一杆枪,凌厉而决断。这背影,他曾无数次地痴痴地凝望,再熟悉不过的。

「丁掌柜?」少言皱了一下眉,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丁寻的出现多半不会带来好消息,「霍兄呢?你见到他了么?有没有动手?他有没有受伤?」

「叫我五爷即可!」丁寻看到了他轻蹙眉头的模样和生疏有礼的语气,仿佛自己是个天大的麻烦,避之不及。

不想和他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上争辩,可是「五爷」这个称呼又未免亲密了一点,少言决定饶过去,「霍兄在哪里?有没有受伤?」丁寻也注意到了,看他只焦急地追问着霍浮香,自己情况如何,竟似毫不在意,当下只觉左肋有些微刺痛。

伸手去拿茶壶,却忘了自己的左手只剩四根手指,茶壶向下一滑,洒出几滴水。

「我来吧。」少言接过茶壶,替他加满,「已经这么久了,还是不习惯吗?」

其实与习不习惯无关,左手的残缺对他来说从不是什么大问题,平日里也在时刻提醒着自己注意,尽量不用左手,方才一时失神竟然忘了,自嘲地摇摇头,「你没看到我送上去的纸条么?」

「纸条?」少言这才想起方才小二敲门,是狗熊去应的门,接下来一场胡闹,他也忘了问。

「两件事,第一件,昨天夜里刚到的消息,丁老爷现在已经病入膏肓,大夫说恐怕撑不过今年冬天,我很担心。」

少言简短地喔了一声表示明白,很快便掌握到了其中关键,「那丁府现在一定是乱了营了。」

「岂止,」丁寻脸上有着淡淡的讥讽,「生旦净末丑,齐齐登场各显神通!现在的丁府,比七国战乱还要热闹。」

就算他们是孟尝信陵,可惜生不逢时,遇上了你这个秦王!其实丁家有能力与你一斗的,惟有那个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寄情花Cao的四爷!而要对付四爷,就要从二爷下手。

这些话在心里转了两圈,终究是没说出口,只淡淡地回了句:「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下一件事就有关系了,你不想知道霍浮香在哪里么?」

五爷在这里,那即意味着两人之战霍浮香至少没赢,说不定还战败落到了五爷手里,所以才会来要挟自己,想到此处,少言心里一动,若想解救霍浮香,捉住眼前人争取主控不失为好办法,或者,干脆直接杀了他,再借助狗熊的力量找出霍浮香。想到此处,只觉脑中嗡然一声,抬眼向丁寻望去。

两人目光交会,丁寻竖起一根指头轻轻摇动着,「这可不行,我已经把他安置在谁也找不到地方,我死了,他也得陪葬。」

「抱歉,你教的。」少言深深吸口气,「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回丁家,像以前一样帮助我,除去所有的异己者。」

少言没说话,他现在无法决定,只因他已不是孤单一人,林大哥说过,从今以后,做什么都是两个人的事。

丁寻忽然压住了他的手,狭长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少言,没了平日的冷酷,黑黑的眸子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恳切,「其实在你的这里,」他点了点少言的心窝,「始终没有忘记我,我看得出来。」

少言沉吟一会儿,忽然问道:「丁五爷,有件事一直横在我心里,本来问不问其实无所谓,但今天既然有此机会,便是问一问也不妨。」

「你说。」

纵使时光流逝,那一场变故带来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看不见的伤疤依然深深地藏在皮肤下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有些时候,甚至自己也以为它是不存在的。「丁五爷,我跟在你身边四年,尽心尽力,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当你点住我的x_u_e道,将我送给八爷,你可曾在心底有过片刻的犹豫?」

「没有!」丁寻答得果断,「事实上,我是给过你机会的,当我问你林文伦是否也是敌人,你选择了向我隐瞒,那是彻头彻尾的背叛,我不能留一个背叛者在身边。」

「所以你挖出我最后的可用之处。」

「对。」

少言自嘲地笑笑,「明知答案,为何还要自取其辱。」

「当年之事我的手段是过了些,但你又怎能身在这边,却处处为对方着想。」

「也许吧,可是我又怎能让你伤害到林大哥!不只为故人之情,他是……除了我母亲之外对我最好的那一个。」我也不会让他伤害到你,可惜你不明白,或者不相信,你都是用算盘来计算人与人的关系利害,你不知道那十颗小小的珠子算不清人心!

「那么,你也从未曾喜欢过我,对不对?」

「这很重要吗?我需要你,比任何人都需要你,这还不够?」

以前是够的,少言感叹,明知你不喜欢我,却因为被需要而觉幸福。

可是现在,想起楼上的林文伦,一阵无法言喻的幸福忽然充遍了全身,满得要溢出来。林大哥教晓他明白了什么是不夹杂质不怀目的纯纯粹粹的爱意,那浓得化不开的宠溺,注视着就满足,碰触到就心醉神迷,任何人被这样爱着,都会是满怀感激的。

或许,即使是到现在,他对这段感情的付出仍是远远比不过林大哥为他所做的,但是,每个安静的夜里,当林大哥带点霸道地把他楼在怀里,坚实的臂膀,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他觉得自己不害怕,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林大哥总会在他一个转身的距离,于是他安静的等待着,等待着自己可以全心全意的那一天。

「好吧,丁掌柜,按照谈判的规矩,你已经开出了底价,总得给我些时间去考虑,三天,不过请记得,我要霍兄完完整整,一根头发也不能少。」

「你会回来的。」丁寻在他身后稍稍提高了音量,说得斩钉截铁,「你会回到丁家的,少言,有时候我比你更了解你,你的聪明机智难得一见,可惜你太过心善x_ing情安宁,如果可以,你会与世无争。但你始终是个男人,所以你本能地崇拜力量,崇拜决断的气魄,甚至崇拜心狠手辣。」

踩上楼梯,少言回过身去拋下一句话:「谁知道呢!两年不见,你没变,我却变得太多。」

林文伦躺在床上,看到少言进来,侧过身一手支头,闲散地问道:「回来得这么快?还是你终于决定要把自己放到托盘里送给我?」

少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困兽一样在屋里踱来踱去,双眉紧锁。

「有什么不对吗?你的脸色好难看。」林文伦从他的凝重里嗅到几分不寻常的味道,不自觉也严肃了起来。

「丁五爷来了,就在楼下,让我回丁家,霍兄也在他手上。」

「不可能!」林文伦大为惊讶。

「已经发生了,他就坐在那里,掌柜的还给了他一壶茶。」

林文伦盘起了腿,摸着下巴思索道:「那日在树林中,他不是答应……」

「他什么也没答应,」少言摇头,「你仔细想想那天他说过的话就知道他其实什么也没答应,他只答应以后不找你和霍兄的麻烦,是我们自己一厢情愿地解读为他答应以后两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