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踏的是柔软细Cao,鼻中闻到的是清幽花香,「谁会想到荒山野岭之中还有这等洞天福地。」少言惊叹一声。绕着潭水转了个圈,想是此处罕有人至,生活在此的动物竟然不惧生人,树上两只松鼠歪着头向这伙不速之客打量了一会,觉得没什么危险,又开始追逐嬉戏。
就着溪水吃了些干粮,霍浮香盘膝坐在树枝上,背靠树干闭目养神。林文伦则坐在水边,眯起眼。少言见无人注意,便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开,沿着小溪一路向下走。走出约有里许,溪面陡然开阔,水势也转为缓和,清可见底,水中游鱼历历可数。悄然四顾,空山寂寥,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影,少言轻解袍带,连贴身的衣裤也除去了,飞快地溜入水中,到水深及腰处方停下来,回头看去,岸上仍是空空如也,才轻快地吐吐舌头。
深吸一口气,在水底潜行了一二十丈,又摸了几颗彩色石子,这才直身而起。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忽觉足踝处正被什么东西轻轻碰触,麻疡中夹着一点痛。忙低头查看,却是一条三寸来长的小青鱼将他的腿当成了美味,尖尖的嘴一翕一合地咬着。少言忍不住轻笑出声,弯下腰伸手入水,扣起中指在小青鱼背上轻轻一弹,那小青鱼受到惊吓,一摆尾巴,三游两游,不知游到哪里去了。
「大眼睛,我看到你屁股了!」身后平地一声雷,将少言震得心胆俱丧,一个失足踏上河底的鹅卵石,这些鹅卵石在水底也不知冲刷了多少年,滑不留手,少言踏上去便是身不由己倒向一边,亏得他水x_ing不错,百忙中屏住了呼吸,这才没有呛到水。
脸上烫得似乎要把整条河的河水都烧得沸腾起来,少言浮出水面,斜着眼睛偷偷向一侧看去,只见岸边的大石旁倚着一个人,抱着双臂嘴里叼了根青Cao,盯紧了他饶有兴味地嘻嘻笑,白白的牙齿映着黝黑的皮肤,闪闪发光,正是林文伦。
当少言轻手轻脚地向下游走去之时,林文伦便已经醒了,眯着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Cao丛中,起初还以为他只是去方便,等了约一炷香的工夫仍不见回来,心下有些着慌。起身沿着少言留下的足迹分花拂柳地来到此处,透过树枝,溪水中一个灵动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猛然呻吟出声「不」,然而脚步却没有停止,像是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牵引着走到河边,静静地看着戏水的人。
几颗水珠随着溪中人掬水而溅起,在阳光下折s_h_è出七色的光芒,落在他圆润的肩头,划过一道痕迹慢慢下到肩胛骨,向下,再向下,经过纤细的背,融入他身下的河水里。
空气渐渐稀薄,刺得喉咙一阵干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情欲在一瞬间击垮了防线,林文伦抹了把脸,在化身禽兽之前,大喊出声。
少言从未经过如此赤裸裸的难堪,只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发烧,只敢将半颗头露出水面,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岸边,不知该如何反应。
林文伦摇头晃脑,嘴里啧啧有声,「大眼睛,平常看你瘦瘦的,没有三两r_ou_,谁想到……」闭上了眼睛,像三月不食r_ou_的人突然吃了一整盘红烧r_ou_,咂着嘴回味无穷。
若只是平常看到也就算了,但此情此景,尤其林文伦还一脸意犹未尽,不怀好意的戏谑之下,赤身裸体突然变成了一件让人无比羞愧的事情,羞得少言无地自容,情急之下,抄了一捧水甩手摔了过去。
林文伦听到风声,机灵地闪过迎面而来的点点银光,知道心上人脸皮薄不敢真的惹恼了他,转过身对着他说道:「好了,不闹你,我给你放哨,快上来吧。」
少言犹豫再三,看林文伦确实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摸上岸,抱起衣物一溜烟地躲到了树丛之后。
林文伦听着身后戏悉窣窣的声音,想象着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地套到少言的身体上面,心里像是被几只耗子用小爪子东挠一下西挠一下,痒得让人恨不得把手伸到喉咙里抓两下才解气。
少言换好了衣服,再三确认身上已经打理妥当,这才走出树丛。看见林文伦双手负于背后,对着溪水,也不知在想什么,宽宽的肩,细细的腰,健壮的腿,方才的三分流气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沉稳与凝重。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少言心中忽然想到,纵使有一日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他恐怕也能七进七出全身而退,走到他身后,低声叫道:「林大哥。」
林文伦回过头来,见少言耳根底下仍有一丝潮红,心照不宣地笑笑,当先迈步而行。
少言紧走几步,顶着秋天的太阳与林文伦并排漫步在空旷的Cao地上,眼角里带了一点他的衣服与移动着的脚,男子淡淡的汗水味缭绕在鼻端。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少言却感到一阵奇异的安心,有时候,沉静是更妥帖的安慰。
离瀑布越来越近了,一阵风吹过,数不清的小小水珠闪着光,像一天一地的星,再一阵风,又是一天一地的星。
「大眼睛?」
「嗯?」
「你相通了是谁对不对?」
少言脚步一窒,两年前在石室中的记忆又回来了,那时八爷被他抵在墙上时也是这样问:「你也相通了是不是?」无数个夜里,这句话在耳边一直回响,像一条s-hi冷而又滑腻的蛇,在浓重虚无的夜色中蜿蜒而来,盘踞在他的胸口,嘶嘶有声地吐着鲜红的信子。然后,他就从梦中惊醒,一头的冷汗,全身绞痛,睁眼直到天亮。
现在,林大哥又这样问。只是他的眼中没有八爷的得意和玉石俱焚的疯狂,有的只是一丝沉痛和怜惜。
这一丝怜惜让少言发了疯,「不是!」平静的秋日被他声嘶力竭地喊破,「我已经离开京城,远远地,不见他,不管他做什么喜欢什么人,这样还不行?他想要的他都得到,他有这世界,我已经没用了,他不会记得我,不会费这么大力气来对付我。」
将心疼深深地藏起,林文伦的脸平静到近于残酷,「你自己心知肚明,这两年你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仇家,也就不可能会有人设局来对付你。虽然不知道他要什么,但除了丁寻,你能想出别人吗?你能的话,说给我听。」
这些都是实话,少言确实想不出别人,听到李铁描述的时候他就猜是丁寻,虽然面貌变了,可那是太熟悉的是他的狠他的绝,除了他,没人有这么大手笔,岭南与杭州,设了这么大一个局。没对人说过他的疑惑,是因为总还抱有一丝期望,难道过去的情分在他心中真的一丝不剩?难道我只是想平平淡淡地寄余生于山水也不行?在绝望中他忽然开始发足狂奔,一路跌跌撞撞,满坑满谷的绿色在眼中溶成模糊一块,铺天盖地罩过来,无处可逃无法呼吸。
林文伦追上去,握住他的肩膀。少言拳打脚踢,虚弱地又企盼地反复念着:「你胡说,你骗人,我都走了,我都心甘情愿地走了,他还要怎么样?」
林文伦摇晃着他,吼道:「不对,你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你是被他伤透了,所以你连提都不敢提。你认为自己走得决然,其实根本是逃跑。我问你,他把你送给敌人,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报复的念头,没有对不对?凭你手里掌握的东西,给丁家戳几个大大小小的漏子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压抑在心底的忧伤痛苦与寂寞忽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像决了堤的河水,翻滚着呼啸着,惊涛拍岸,每一次都足以让人粉身碎骨,他开始疯狂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报复他。你要我怎么样?去和他作对?把他赶下台让他一无所有然后去嘲笑他?」
「但他有,或许你知道得太多,他忽然意识到你的存在是个危险,或许他只是想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或许他只是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看你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是什么人你最清楚。」
迟了两年的泪,终于一滴一滴地开始落下,被背叛的痛,被毫不犹豫舍弃的痛,变成清澈的液体从眼里益处,映着太阳,凝成了一颗颗的珠子,是鲛人的泪,是杜鹃的泣血。
林文伦将他搂在怀里慢慢坐到地上,腾出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抚着。少言无力地趴在他怀里,有些混乱地喃喃自语道:「他把我送到八爷那里,虽然鞭子打到身上很痛,可我没死,我只是难过伤心,可是我还是恨不起来。离开京城的时候,其实我是松了口气的,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他这样对我,我终于有了离开的理由,终于可以不用一个人在夜里傻等。他把我送到八爷那里,我没想过要报复他,毕竟是喜欢过,我不想报复他,我不想报复他让他一无所有让他后悔,反正他也不喜欢我,却会让我喜欢的心情变得不堪,我不要我的感情变得不堪!」
「我明白,我明白。」林文伦轻轻摇动着他,像哄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我不要我的感情变得不堪。」怀中人幽幽地诉说着,乍听不过轻仇淡恨,细细思量,却是缠绵入骨,微微的凄楚与固执。
纯净无暇的人,曾经有过的全心全意,就这么收场了,却仍是不肯恶言相向。只是,世上少的是谦谦君子,多的是小人之心,岂是每个人都如你一样宽容忍让不争不求?
电光火石间,心中对丁寻的仇恨却是更深了一层,怀中的这个人,合该是被珍惜被呵护被捧在手掌心上的,怎么忍心伤他至此?
两人先是大吵,然后少言哭得颇有几分惊天动地,这一番动静怎么瞒得过霍浮香。
早在第一声嘶喊传来之时,便已经长身而起一路奔跑,到了河湾处立于树后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少言心情激荡,于身外之事浑浑噩噩,对他的到来毫无所居。林文伦却是时刻警惕着周围,见到霍浮香,偷偷向他做了噤声止步的手势。霍浮香脚步一滞,心里思绪万千,虽然不想承认,但心里也了然,如果今天换一个人,少言绝不可能这么肆无忌惮,将心底积郁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