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然。」四爷自信满满。
少言飞快地掠了五爷一眼,两人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平地起波澜,四爷这一番c-h-a手,是好是坏现在实在难以断言。
大夫人手扶着头让儿子们都退下了。少言也要迈步向外走,忽然听得大夫人说道:「十三,你留下来,我有些话要说。」
少言答了声「是」。待人都走光了,少言找了张椅子坐在大夫人下首,不咸不淡地问:「不知道大夫人有何赐教?」生疏有礼的语气,对眼前的妇人,他始终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大夫人对他亦是如此。
可是这次大夫人却一反常态,投s_h_è在少言身上的眼光竟然带了几分亲切与怜惜,「你这孩子,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见少言依然不为所动,叹息一声说道:「十三,你来丁家也有七八年了吧,可有心仪的姑娘?」
话题急转直下,让少言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还是整理好心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说道:「不敢劳大夫人烦心,若无其他事,少言这便告退了。」摆明了不想再谈下去,在丁家除了丁寻,他无须仰仗任何人的脸色。
大夫人没再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只说道:「十三,你这几年在老五身边,可苦了你。其实我也明白你并不想留在丁家,单看你从来不叫我娘,也不叫他爹就知道了。」
少言无动于衷,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或是理解,他留下来不是因为谁说了两句好话,他留下来只是因为他想。
大夫人唱了一会儿独角戏,见少言的脸色始终不咸不淡,便摇摇头笑了,说:「你和你娘还真是一个x_ing子,清高孤傲得不得了。」少言终于有了点反应,听她的语气好像和娘很熟?
「我和你娘也算是熟,毕竟我是大的,她要进门总得见过我。」她的目光投向窗外,变得有些迷蒙,「她捧着一具琴,被下人引到我面前却只是微微欠身,连下跪都不肯。
那一日,她穿了淡青色的裙子,娉娉婷婷地立在芍药花旁,真不知是人为花添了颜色还是花比人更娇,连我都为之心折。我问她见了大房为何不下跪,她只是冷冷地回答说小女子自认并非为人妾室。我哦了一声,问那你自认是何身份?她只给了四个字:逼良为娼!这句话可把全府的姬妾都得罪光了。我却笑起来,让人领着她去见了老爷。
老爷几乎每一年都要收几房姬妾,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他如此上心,巴巴地收拾出西院给她住。可她就像你这样,老是冷冰冰。别人给她她就要,别人不给她也不求。每日里只是读书弹琴,既不与府里其他姐妹攀谈,也不会撒撒娇争老爷的宠,有时连话都不与老爷说,任他爱来便来爱走便走。老爷气得没法,背地里发了不少脾气,当着她的面却还是那么小心翼翼地讨好着。
一年后,她有了你。老爷高兴得几天没睡好,查遍了书,给你起了丁隐这个名字。」
少言心中百感交集,想起娘亲颠沛流离的一生,想起娘临终前对他的殷殷期盼:「言儿,答应娘……」
大夫人继续说着,「再一年,她的娘也就是你外婆没了。她去埋葬,连一滴泪都没有,回来后只是穿着孝服在窗前呆呆坐了两天,一个弱女子,连家都没了,还能去哪呢,我还以为她会就此死心塌地留在丁府,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突然失了踪,没留下只言片语。老爷大发雷霆,派了所有人去找始终找不见。你娘她x_ing子刚强倔强,想必在外头吃了不少苦。」言语间不胜怜悯。
「我外祖父母不得善终,我娘一生不幸,皆是源于你们丁家,近日听到夫人一番话,推心置腹,倒真让人好笑。」少言不屑多说,扔下几句硬梆梆的话后站起来便向外走。
「等等,十三,我还有话说。」大夫人唤住他,「我知你不想听,你娘一生不幸我丁家实在难辞其咎。但我想说的是『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当日老爷冲冠一怒,可过了两三年不也是淡了下来?照旧一房一房的姬妾往家里领。」
少言回首,冷笑道:「我明白大夫人话中所指,是拐弯抹角想提起五爷的事,我们是兄弟。可整个丁家之内,扒灰跳墙的事多了,也不差我们这一件。」
「不是,」大夫人看向他,「你们是兄弟,我虽不同意,可老五他不会听我的,你也不会。但十三你是个聪明人,人情世故看得通透。哪个京城富贵人家没有娈童,那是当宠物来养的,别人顶多说一句风流。可若和宠物有了感情,那就是一个笑话了,你懂吗?」
「夫人你说的我都懂。」少言冷笑道,「可我不怕,外人知道也好嘲笑也好都与我无干。大夫人,告辞了。」
大夫人透过纱窗看着少言沿着小径走远,心中轻轻喟叹,「金丝笼圈不住你娘,却圈住了我,也圈住了你。」
第十章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这个道理他如何不懂,在这深宅大院看得还少?
他又想起了娘亲的话。
娘说,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那么一个劫数,「这个劫数啊,也说不定是人还是什么。运气好呢,跨过去一生顺遂。运气不好的,或许一辈子就这么毁了,从此以后笑也不是真的笑。」
娘没往深里说,但他知道,这些话语的背后是无限的唏嘘。
娘的劫数是丁老爷。
因为他,爹死了,家毁了,做了小妾又被排挤。娘那么心高气傲的x_ing子,怎么能容忍自己留在敌人的屋檐下婉转承欢。于是她带着自己远走,不曾告诉任何人,历尽千辛万苦连哼也不哼一声,同丁家断得彻彻底底。
他的劫数是五爷。
怎么会喜欢上五爷!不是因为五爷有钱、有气魄,他只是──只是就那么陷进去了。
也许是刚进府时,两个人胼手胝足,联合起来于万难之中扳倒了四夫人。那一仗,赢得险赢得惊心动魄,两人可以说是置死地而后生。
他不肯入丁家宗谱,所有人都骂他不识抬举时五爷的挺身相护,傲慢而带着教训的口吻:「从今以后,他是我的人,要骂要罚,也只能由我来骂由我来罚。谁若是逾越了,便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谁敢不把五爷放在眼里,一日三柱香敬着都嫌不够。
也许……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他不过前世欠了债,今世来还。情之一字,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又有谁理得清。
刚踏上向书房去的小径,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刻意压低的男人嗓音,低沉中带一点沙哑,是二爷!
不欲混于他们兄弟当中,少言便在假山后立定了,悄悄探出头。
青翠欲滴的竹丛下站着三个人。背对着的一身玄衣,劲削身材,正是五爷。对面的,是满脸气愤不已的二爷,二爷身后,则是和他一向形影不离的四爷,依然淡定自如。
满地是纵横的树枝的光影,一阵风吹来,那些光影便在三个人身上来来去去。
「老五,香料的事大家心里有数,只恨我一时不察中了你的j-ian计。可你也别狂,想要我手中的香料生意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二爷狠狠地盯着五爷,双目暴突,看上去恨不得扑上咬五爷一口。
漫不经心地轻笑过后是五爷的声音,「二哥,我可从来没想过要抢你的香料生意。这种东西,进货麻烦保管麻烦,利润又不是顶高,真要送到我手上,我还得惦量惦量。」
「你……」听见他不屑的语气,二爷脸涨得通红,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张着嘴,说出一连串的「你……你……」
少言叹气,骂人最忌心浮气躁,像二爷这般被针戳了一下似的面红筋跳暴躁如雷,如何能扳倒不动如山的五爷。
「够了,二哥。」四爷冷眼看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该走了,老五事多,别耽搁他。」
二爷虽然心有不甘,但听了四爷的话,也只得冷哼一声,袖子一甩便随着四爷走了。
五爷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你还不出来?」冷冷的声音传来,连微熏的春风也变得冰冷刺骨。
少言依言刚走到五爷身边,叫了声「五爷」。五爷突然伸出手,托起着他的下颔。正在诧异,五爷的手却沿着他的颈子滑了下去,掌心中的厚茧摩擦着光滑如丝的皮肤,刺得少言有点心慌,这样的亲昵在五爷来说是破天荒的。
「五爷?」少言问道。
五爷放开了手,转过身向书房走去,「你昨夜去了哪里?」
「遇到了儿时的一个朋友,便在他那里留宿了。」少言实话实说。
五爷极低极低地哼一声。
来到书房,窗下床榻依然!
五爷在榻上坐了,一脸深思,「与我们预想的不太一样,本以为这回一定会扳倒了二哥,可没想到四哥会凭空c-h-a进来。」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道:「二哥他为人既蠢又笨,脾气又躁,四哥为什么还帮他堵漏洞?堵得完么?只怕不出几年,他手头上那点钱就都补给二哥了。」少言同意,二爷为人急功近利,刚愎自用又吃不得苦,做生意屡有失败。
「四爷与二爷向来要好,护着他也不是什么怪事。」
五爷从鼻子冷冷地哼一声,「迂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前还以为四哥是个人物,没想到他也如此愚昧,只为兄弟之情便将自己也卷进来。这一段时间多留点心,看看四哥有什么办法能够赚十万两回来。」
眨眼间,端午节便到了,端午时值农历五月,正是仲夏疫厉流行的季节,俗称「恶月」,《大戴礼》记:「蓄兰,为沐浴也」,以禳除毒气。丁家对这套更是看重,艾叶与菖蒲早已经由仆役高高悬于门框之上,雄黄酒亦已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