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半个月后。
轻轻巧巧的脚步声由廊庑的另一头响起,少言自书房走出,轻过穿堂,家人传回来消息,承德那边的生意已经谈妥了,五爷前日起程,估计时辰也快进京了。
骑着马穿过繁华热闹的街市,出了城门,迎面一阵柳絮随风飘来,倒教少言一时之间怔住。
顺着柳絮票来的方向寻过去,在一条清澈的小河边,几棵垂柳依依而立,微风过处,柳絮便漫天飘舞,似花还似非花,迷了人眼。
下了马走近河边,拨开柳枝立于树荫深处,任万千丝条在身旁垂下内幕重重。
没想到京城附近还有这等清幽的场所,伸手捉了一片柳絮在掌中揉捏着,有多久不曾如此清闲了。
在丁府里,整日里打理着全府上下的大小事宜,琐碎而又劳心,一言一行都要计算来计算去。近了这个、那个心中不自在,近了那个、扎了这个的眼,更何况还要时时注意着五爷的生意,监视着府里其它少爷有没有异动,想着至少能做他第三只眼睛、第三只手。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似乎竟已经忘无忧无虑的天空是何种颜色,少言自苦地笑笑,澄澈的目光穿过柳枝,投向遥远的天际。
一转身,不经意迎到一双眼神,是丁寻,双臂环胸倚马而立,幽暗深邃的眼线正穿过柳枝看着他,浑身透着邪魅诡谲、高深莫测的气息,少言向他微笑,缓缓地迈开脚步。
就在距五爷只有几步之时,一群黑衣蒙面的汉子凭空冒了出来,将五爷困于中间。
带头的蒙面人手中手剑一指,厉声道:「丁寻,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五爷懒懒地回道,狭长的双眼仍是锁在少言身上。
少言不感兴趣地扫了一眼,牵着马安安静静地退到路边,站在柳树下观看着场中动静,仿佛事不关己。
蒙面人y-in恻恻地道:「丁寻,我们收了钱财要在这里了结了你。」
五爷没理他,只是挑挑眉毛对着少言说:「怎么,想置身事外?」
少言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我是管家,不是护院。每月八十两的工钱,可不值得我把命搭上,谁惹来的谁解决。」
五爷轻笑道:「小言儿就嘴硬。」鹰爪忽然如电探出,扣住一名蒙面人的喉头用力一扭,只听得喀一声细响,那蒙面人连叫都来不及,脖子就松松地垂了下来,在听到骨头断裂的声响时,丁寻脸上亦浮现出一抹微笑。
其它蒙面人见目标出手,大吼一声,各呈刀剑围了上去。刀光剑影中,五爷却是悠闲自得。稍稍后仰,躲过迎面砍来的一剑,手突然从不可能的方位转过去,握住身后一名蒙面人的腕子,又是喀的一声,那名蒙面人哀嚎着倒在地上,而长剑,已经到丁五爷手里。
五爷轻弹剑脊,铮然有声,「算不上好剑,不过,尚可一用。」顿时,剑光霍霍,鲜血四溅,尸体与断臂残肢四散,一条条的人命在转瞬间灰飞烟灭。
少言牵着马又向后退了几步,不想这些鲜血溅到他身上。
领头的蒙面汉子几乎已经失掉了攻击的勇气,做了这么多年的杀手,他还从没遇到这样的人物,每次出手了结一个人时,脸上总会露出欢畅的笑意,仿佛极为享受。而他的武功,亦是高得出奇,看不出流派,一招一式,简单却犀利,再这样下去,不能完成任务不说,他的x_ing命只怕也得留在此地。
他看到了那个站在柳树下的白面书生,听对话好像也是丁府的人。眼球一转,他抛开丁寻,大鹏展翅般地飞向少言,只要抓住他,让丁寻投鼠忌器,至少也能威胁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就在他的手堪堪碰到少言颈项之时,眼前一花,那个书生突然失去了踪影,紧接着胸口一凉,他低下头,看着冒出来的剑尖,似乎有一点迷茫。
少言看着那个蒙面人轰然倒下,抽搐几下便不动了。走到他身边,揭开面巾,是一张中年人的脸,长髯,狮鼻阔口,一条长长的疤从额角穿过眉间直到右面颧骨。
「东风楼」的赵展元!
少言叹口气,这一来就难以追察了,「东风楼」,近年来江湖中最为神秘的杀手组织,认钱不认人。只要付钱,任何人都可以为你除去,而且,保密功夫也到家,绝不泄露买主是谁。
耳边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问:「不谢我?」
少言抬起头,正对上五爷狭长的双眼,近得可以看见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他走到河边,洗去了手上的血迹说道:「谢什么?人是你惹来的,我不过是池鱼之殃。」
五爷耸耸肩,问道:「能查得出是谁指使?」
「查不出,」少言摇摇头,「来的是东风楼的人,想从东风楼那里知道谁是指使根本就不可能,而且有嫌疑的人太多,毕竟想你死的人数不胜数。」
「包括你么,小言儿?」高大精瘦的身躯向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得一张纸都c-h-a不进去。
「也许!」少言淡淡地道,没有后退,只是任眼前的男人黏着他的身子。
听了这句话,五爷像是心情很好地哈哈大笑,忽然抓着他的手引到自己的胯下,让少言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勃发的欲望,「怎么办?每次我一听到你嘴硬,就想把你抓到床上去。」他凑近少言的耳朵低声问,刻意地让呼吸喷洒在少言的耳间颈上,「你看,都硬了。」
强忍着耳间的搔痒,少言不动声色地反击回去,「你硬的应该是脖子。」不想承认的是,这样狂放而有点狂肆的五爷,让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不稳。
五爷狂放的笑声回荡在河面上,惊起漫天柳絮。
大门已经在望,门房的家丁早已得到了消息,分成两列站在大门两侧恭候五爷归来。
五爷也不下马,越过他们,直向自己的东院打马而去。
少言没有跟上去,跳下马将缰绳交给家丁,吩咐道:「三哥,接一下跟五爷出去的仆人。还有,把五爷的马牵到后院好好打理,交待马房多加些Cao料。」
小三子连连点头,笑着说:「十三爷,这您就别担心了,小的好歹在这门房待了十来年,这点事哪还用得着吩咐。」
当年丁府门外,少言受了两拳使得五爷答应给他九神丹,小三子在一旁出声相帮,虽然人微言轻,五爷并没把他的话听在耳里,少言却一直是暗暗感激的。本想把他调到内院,至少也弄个管事的做做。怎奈小三子为人倒还热心勤劳,就是一张嘴太碎,有事没事乱嚼舌根,兼之既不干练又无才学,少言也思量着府里不比外头,谨言慎行、会看主子脸色都是生存的基本要领,否则哪天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就不知招了谁的忌,留他在内府只怕会害了他,外面反倒要好得多,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在暗中照拂。
少言也笑了,问:「那就好,小三哥,今个儿府里有没有来什么人?」做门房就有这个好处,来来往往的人都逃不过他的眼底,若想问打探什么消息,来找他准没错。
这一问正好投了小三子的意,只见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地声音说:「算不算贵客我是不知道,可要是这事儿成了,好歹也算个娇客。就前几天的那个什么榜眼又来了,说是来下聘的,是七小姐。」丁府女儿另起排行,不入宗谱。
原来是七小姐宜君。平淡无奇的脸,温温吞吞的x_ing子,整个人便像一杯温水似的寡淡无味,尤其见不得陌生人,否则便要脸红个老半天。亲生的娘又是向来不得宠的六夫人,因此也入不去老爷大夫人的眼,对她的亲事也就不怎么热心,这一拖就拖过婚配的最好年纪。
小三子又说:「要我说,老爷快答应下来得了,那个七小姐眼看都二十了还找不着个人家……」
少言脸色沉下来,「三哥,上头要做什么事哪有下人c-h-a嘴的道理,这话要让人听见了,我不说你也知道。」
小三子哎哟一声,伸手在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您瞧我这张臭嘴,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十三爷您可别往心里去,下次不敢了。」
「行了行了,」少言噗哧一笑,打断他,「多少个下次了,这套话我都替你背熟了。总之你自己小心些就成,别让人抓住什么话柄儿,我纵然保得了你,恐怕这皮r_ou_之苦也够你受的。」没听小三子在那里点头哈腰「是,是」地说着,扔下他便向内院走去。
途中遇见了来安,又要在路上给他磕头,还是少言拦住了。
回房看了看,有小厮上来说那几匹鸳鸯锦已轻送到大夫人房里,大夫人喜欢得无可无不可的,直说以后若再有多送几匹,给了小厮两吊赏钱。还有,七小姐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下月十六是吉日,宜婚丧嫁娶,因此便定下了那一日成亲。六夫人开了一张嫁妆单子让他过目,他看了看,又添上几颗珍珠一些成药和四件首饰,由小厮送往账房领钱。
闲来无事,执着棋谱独自对弈,只是心中那一股莫名的s_ao动却是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去的,索x_ing推了棋盘,和衣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帐顶,一丝微笑从嘴角处流泻出来。
他终于回来了!这半个月,他日里夜里都想着他,明知道他身边有大批的侍从,明知道打着丁家的名号,生意一谈就妥,他却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现在,终于亲眼见到了,是削瘦了些,想必是外头的东西不合口味,可眉宇间依然流露着无人能比的霸气。
不知道他今晚来不来这里留宿?
老爷肯定会让所有人都到大厅里用膳,为五爷接风洗尘。想到这里,他又站起来,特意在今晚的菜单上添上几道他爱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