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过了晚饭,天也黑了,沐元瑜终于提出来了告辞,朱谨深说不清心头是松了口气还是隐隐的有一点点失落,站起身送她出门。
临到门前,沐元瑜想起件要紧的事,忙又转头,朱谨深本有些心不在焉,没收住步子,险些跟她撞上。
他忙着倒退的同时警惕看她——还想干嘛?
不会索性不想走了吧?
那人家才给他找了神医来,他好像也不便硬撵人,天又还落着雨——
“殿下,”沐元瑜全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伸手虚扶了他一把,一边道,“我跟老先生说好了,他这些年闲云野鹤惯了,不想被困在一处。他会尽力给殿下医治,但不论成果如何,希望之后殿下可以放他离开京城。”
朱谨深回了神:“是吗?”
他没多考虑,短短一面,李百草已经差不多证明了他的医德,这样眼里只有病症的人,不会为脱身而虚言敷衍什么。
“可以。”他点了头,“你找的人,你答应了他,自然作数。有朝一日他要走时,不会有人留难他。”
沐元瑜就笑了:“那我走啦。我明天要先去宫里陛见一下,我把阮翰林甩在了后面,总得给皇爷个解释——皇爷知道我给殿下找着了好大夫,说不准还得赏我点什么,这趟不去可是亏了。”
朱谨深知道他不过是玩笑,然而这种讨赏的话由他这么说出来就好似如猫爪般在他心上抓了一下,他一面觉得自己脑子坏得更厉害,一面又禁不住道:“哦?你就不要我赏你点什么?”
沐元瑜笑着摆手:“殿下能病愈,就是最好的赏了,我不要别的。”
朱谨深:“……”
他感觉自己简直猝不及防中了一箭,他一点调笑之意须得隐秘再隐秘,说完就后悔,沐元瑜却是毫无顾忌,什么话戳人说什么,泼头盖脸就糊他一身。
他只能面瘫着脸想:他真的想跟他保持一点距离,可是这个样子,到底谁更像不太正常的那个。
沐元瑜继续道:“等见过了皇爷,我再来殿下这里,看看老先生怎么说,我觉得一定是好消息。对了,殿下,你明日应该不去学堂了吧?要我顺路帮你告个假吗?”
朱谨深有点无力地道:“嗯,你去跟先生说一声。”
沐元瑜就点了头,想一想,应该再没有什么遗漏的了,掀了帘子心情轻松地走了。
……
终于走了。
朱谨深抬手揉了下额头。
他在原地看着落下来的杏红撒花帘子静了一会,那帘子角还在微微地晃动着,幅度由大转小,好一会才完全平复了下来。
但他的心里并没有跟着平静,好似仍有什么在里面撩动着,轻晃着停不下来。
有的富贵人家喜欢养猫狗,他从前不懂为什么,这类玩意儿只会吃睡,乱窜撒欢,还到处掉毛,完全不知有什么可爱处,但他现在忽然懂了。
沐元瑜这一通闹的,跟猫狗撒欢差不了多少。
他还跟猫狗一般全然不管善后,把他闹成一团乱麻,没心没肺就跑别处去了。
而他一点生不起气,被闹得无奈又甘愿。
“殿下,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林安正掀帘进来,跟他一下站了个对脸,吓一跳后,才想起来道,“沐世子走了吗?我来告诉殿下一声,汤池那边的热水放好了,殿下可以去洗了。”
“嗯。”
朱谨深抬脚出去。
林安跟他旁边,倒是有点失落:“真走了?我看这个时辰了,还特意叫人收拾了一间上好的客房出来,殿下怎么不留一留他,这回沐世子可是帮了大忙。”
朱谨深拿眼角斜瞪他一眼。
还想留他干什么?
留了——才是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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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元瑜回到老宅后,留京的丫头们如何一番热烈欢迎自不必说,个个都围着她心疼地嚷“瘦了”,饶是她说吃过了晚饭,挨不住丫头们期盼的眼神,硬又灌了一碗燕窝下去。
“其实我不是不想养胖一点。”
洗过了澡,沐元瑜舒适地躺在床上,和坐在床边的鸣琴闲聊:“可是我只怕胖到不该胖的地方去。”
她说着有点发愁地低头看了一眼——这么平躺着看不出来,但她胸前确实已经有弧度出来了,现在穿着夹衣还不显,等到了夏日换单衣时,恐怕就不得不上布条绑了。
做女人虽然麻烦,可做个假男人,一样也没有简单到哪去。
鸣琴服侍她洗的澡,最清楚她的身体状况,闻言温柔安抚道:“没事,我给世子多做几个厚点的肚兜,挡着些就好了。”
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养得精细,穿肚兜护着胸腹不是稀奇事。
“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沐元瑜想了想,“长痛不如短痛,还是给我裁些布条备用罢,不然真的胖起来可麻烦了。”
“这不是胖——”鸣琴又好笑又心疼,“唉,世子能恢复本身就好了,以世子这样的品貌,好好嫁个夫郎,再也不必担这些心,只叫人捧在手心里疼就是了。”
“我可不要。”沐元瑜听她这说法,寒毛一竖,忙回绝了。
做男人太久,现在再说什么嫁不嫁人的事,她已经觉得怪怪的了,就算如鸣琴所说,她能恢复女儿身,也无法再想象自己娇柔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鸣琴不解道:“为什么?娘娘最希望如此了。”
“男人,也就那么回事吧。”沐元瑜一副很沧桑的语气跟她道,“你看我们遇见过的这些人,他们会的,我学一学,也不比他们差,有的笨些的还不如我,拿什么疼我。叫我被他们关在后院,从此相夫教子,我既不甘心,也不愿意——叫你嫁个比你差的夫君,你意平吗?”
鸣琴想了一下,吐了实话:“我,不太愿意。”
她很快理解了沐元瑜,“世子说的是,你当男儿养大,又聪慧向学,远胜那些人,怨不得看不上他们。”
丫头这样捧场,沐元瑜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干咳一声道:“也没有——胜过我的人还是有的,二殿下就比我聪明多了。”
鸣琴是生苗女儿,虽然很小就到了滇宁王妃身边,但天性里带着对情/事的直截了当,听了就道:“那世子想嫁他吗?他是皇帝的儿子,可能有点麻烦。不过世子一向有办法,真想嫁他,也可以做到的。”
沐元瑜:“……”
她没第一时间打断鸣琴实在是惊住了,等她说完了才惊笑道:“这怎么可能。”
她觉得太荒诞,忍不住又笑了一会,方正经起来道,“想谁也想不到他呀。除非我不要命了。”
龙凤胎丢失这样的故事做得再周密,骗骗别人还罢,骗到朱谨深面前去,别说她跟他太熟悉了,就是不熟,以他的智商要套出她的底子也不难,她还想嫁给他朝夕相处,那真是自寻死路。
鸣琴的关注点与她不同,道:“不管那些,世子总是瞧得起他的了?那我们努力着帮一帮,未必不行的。”
她实在心疼沐元瑜,觉得这个小主子打小就没有过过正常姑娘的日子,被亲爹坑到这样步步悬刀,将来还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她想她能有点快活的事。
“不是这样说,我真的没想过。”沐元瑜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躺着,“我以后不会嫁人了,嫁给谁,也不如我现在的身份自由。”
除非滇宁王敢上书皇帝说她是个假儿子,不然,她对比沐元瑱占有的就是绝对优势,在京里把大腿抱好,敕封稳固,将来接位顺理成章,滇宁王也别想把她换下来。
就是她要面临到一个继承人的问题。
最好的自然是自己生一个,可十月怀胎非常麻烦,而且也不能保证一次就能得到个儿子,若是女儿,她实在舍不得叫她跟自己承受一般的命运。
再者,不论生男生女,她总得先找个男人。
“我找谁呢?”
大概是窗外雨声淅沥,很容易让人心情宁静,胡思乱想一些没逻辑没营养平时不会想的事,沐元瑜翘着腿,眯着眼,侧脸望鸣琴道:“我嫁是不可能嫁二殿下,不过我要是只问他借个种呢?你说,会不会容易一点?”
朱谨深脑子太好使了,她现在想起来他在元宵灯宴上随手吊打兄弟们的场景还羡慕得紧,真要借种,有这么个优质参照摆着,她再想想别的笨瓜就兴趣缺缺。
因为她一向靠谱,丫头们对她的决定是盲从的,鸣琴就点头:“容易,让刀三带几个人悄悄绑了他,关几天,再叫观棋配副药就行了。”
她的主意出的太具体了,以至于沐元瑜忍不住真顺着想了一下,她脑中就浮现了朱谨深那张苍白英隽的脸,削瘦挺拔的身段,然后他被一个小黑屋关起来——
她脸顿时热了一下,忙掐断了接下来的画面,把脸埋到枕头里笑:“别,我就是顺口胡扯,你连招都替我想好了——还关几天,天下脚下,那是皇子,失踪半天就要满城大索了,怎么关得住。”
鸣琴就沉思了:“那我和观棋她们再商量商量,看有什么办法可以一试。”
沐元瑜直摇头:“可别告诉她们,我真就是胡说。”
到时候一群丫头围着她七嘴八舌出主意怎么把朱谨深绑来,那场景,也太荒唐了。
话题已经脱缰,再扯下去不知要跑到哪里去,她推推鸣琴,“好了,不说了,我要睡了,明天还要进宫,你也休息去罢。”
鸣琴应着声,站起身来替她掖好了被角,吹熄了灯,走到窗下的炕边摸索着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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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沐元瑜先去学堂替朱谨深告了假,跟朱瑾渊等客套了几句,就往乾清宫去求见。
今日没有大朝,皇帝听说她回来,很快叫她进去。
沐元瑜行了礼问过安,不等皇帝问,主动把自己为何提前阮云平回来的理由说了,皇帝一听见找到了李百草,失态地直接站起了身:“当真?!”
沐元瑜道:“臣岂敢欺君,李老先生此刻已经在二殿下府邸上。”
“如此甚好,甚好!”
皇帝连说了两句,他这份掩饰不住的喜悦倒是有点出乎沐元瑜意料。她至今还搞不太懂皇帝和朱谨深这对父子间的关系,说好当然不算好,可说坏,似乎又没有那么坏,至少没有坏到她和滇宁王那样。
大概只能说,多子女还多娘的家庭就是太麻烦了,理不清。
“二郎这个身子,真是朕的一块心病,”皇帝叹气,又笑,“如今有痊愈的希望,朕真是太高兴了。元瑜,你解了朕这样大的一个忧烦,想要什么赏赐?这回可不要再谦逊。”
“臣本人真没有什么想要的,皇爷才派了钦差陪臣一道回去,给了臣外祖显荣,臣很感激圣恩了。”
沐元瑜拱手道:“不过,皇爷一定要赏,臣也不敢推辞,确有一点小心思。”
皇帝只怕她不开口,赏臣子总赏不出去,皇帝其实也未必开心,就笑道:“你只管说。”
“臣的母妃久居南疆,臣长到这么大,还不曾有过什么还报,如今还远游在外,不能承欢膝下。臣想求皇爷,不拘衣裳首饰,赏臣母妃一套,比臣自己买的体面许多,再者,母妃知道臣在京里不讨皇爷的烦,也安心些。”
这是沐元瑜早就想好的,滇宁王妃当然不缺什么首饰衣裳,她这么干要的是敲打敲打滇宁王,免得他为不能留下她,再给滇宁王妃脸色看。
这点赏赐惠而不费,皇帝一口答应:“准。”
皇帝还有公务,再问了她两句后,外面沈首辅求见,沐元瑜没多的要紧话说,就识相告退了。
她今日才回来,不用再去学堂,算算时辰还早,李百草那边还要跟王太医就着以往的脉案商议,诊断没这么快出来,就先绕去国子监找了沐元茂。
她这趟走得太急,沐元茂平常住在国子监里,她都没来得及当面告诉他,是让下人带话的,现在回来,应当去跟他打个招呼。
沐元茂得了口信,匆匆跑出来,一把抱住她:“瑜弟,你可回来了!”
两个人找了附近的茶馆坐下,沐元茂知道她没了外祖,没像以前一样滔滔说自己的事,只是很兄长范地安慰她。
“瑜弟,一阵不见,你看你瘦的,唉。逝者已矣,人在这世上过,最终都有这一遭,你不要太难过了。”
沐元瑜点着头:“三堂哥,我知道。”
这个堂兄积极向上,脾性里天真的成分又多一些,沐元瑜和他在一起没有压力,心情放松,东扯西绕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沐元茂还要回去上课,两个人方分开了。
沐元瑜坐了车,再往十王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造咋会变成这样纯情少年vs老司机的对比,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