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川军大破有勇猛之名的武英军,使得李鹜在军中的声势大涨,再加上此前在襄阳守卫战中斩下了伪帝头颅,李鹜作为一个外来人士,终于完全掌握了家族传承了三代的镇川军的军权。
完全掌握军权后,做的第一件就是杀鸡儆猴。
洋州知府被押解入襄阳的那一天,艳阳高照,万人空巷。
位于襄阳县中心的菜市口,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看热闹的人。庭之站在石台上,大声细数阶下囚的罪名。
玩忽职守,尸位素餐,损公肥私,朋党比周,阳奉阴违——
桩桩件件,有时间地点人证证。
穿着官服就被镇川军从家里揪出,关在囚车里游街示众六个州的洋州知府坐在囚车里,枯瘦如柴,脸『色』灰败,连喊冤喊不出来。
种种罪行累积起来,庭之抬目扫视围观百姓中那几个躲躲闪闪的目光,沉声道:
“罪不可恕,斩立决。”
庭之中一挥,洋州知府不远千里送来襄阳,用琐来转移视线拖延脚步的文书漫天飞舞。
如鹅『毛』飘洒,落在蜿蜒的血迹上,浸染出朵朵血『色』梅花。
襄阳的消息被各个眼线传回各自主处。
六州震动。
再送到襄阳官署里的文书就厚了许多。
“大人,这是六州今日送来的文书,分别关于民生、水利……其中邓州知府的文书献上了民生策一条。”
办公房间里,庭之将分门别类的文书依次摆在桌上。
李鹜翘腿搭在桌上,拿着一封邓州知府送来的文书边看边发出一声冷笑。
“这邓州知府,原来还知道苛税问题。”李鹜讽刺道,“果然要见一点血,这人才知道翻山越岭送来的纸上该写什。”
伪帝是如出现的?
不就是因为辛苦耕作一年,种出无数担粮食的农民,年尾时却无余粮食,饿得不得不去扒树皮吗?
产生问题的不是某个侵占农民田地的豪绅,不是某个打死家仆的小吏,如果连这要一个个的亲自裁决,底下几百个州官县官是养来装饰的吗?
“苛税是因为各州府库要运转,要为几百上千个猫猫狗狗发俸禄,这人领着可观的俸禄,一人可做的五个人也做不下来,归根结底,是以前的日过得太好了。”李鹜冷笑道。
庭之是从县主簿一步步升起来的人,对此深有同感,躬身道:
“下官在凤州刑州任职时,各官署中没有登记在册却由衙门供应吃喝的大使、副使数不胜数,更不用提众多托名办公,拉大旗作虎皮的书吏之流。一个人口不过三万的小县,巡检司却有千人之多,再加上难以计数的书吏衙差们,光是俸禄便是一笔天文数字。每每到了发年俸的时候,官府就会临增各项税,从民间攫取财富来支付俸禄。”
李鹜放下双腿,把邓州知府送来的文书拍在桌上,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虚掩的木窗。
“你只有当过农民,才知道什叫悲惨。”
李鹜当初入主官署,没有选择最宽阔最豪华的那一间,而是选了临郊的一间偏房,只要推开门,就能看见远处或油绿或金黄的农田。
天气晴朗时,能看见零零星星的农人在田地间穿梭,们有着共同的特征,身穿简朴粗糙的布衣,挽着裤腿,赤着双脚,因长期弯腰的后背在站直后依然微微驼着。
“这每日扛着锄头的农民,最是弱小,最是悲惨……同时,也最是强大。州级官员用苛税重役来奴隶们,县级官员用各种名义强征资来迫害们,官员们派来的小吏在征收过程中还会各种克扣数目,中饱私囊。”
“穷尽精力应付了官吏后,地主豪强会想尽办兼并们的田产,让们从农民变为奴隶。”
庭之沉默不语地听着,脸上『露』出属于农民之的同情束无策的无奈、悲凉。
“这还不是结束。”李鹜眺望着远处的田野,轻声道,“在官吏豪绅的压迫之后,还有强盗贼人,将们中的最后一点积蓄抢夺干净。”
“……当活着也成为一种奢求,不去造反,难道要躺在漏风的屋顶下等死吗?”
“大人是想……”
李鹜转身走回桌前,从一众文书的最底下抽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给庭之。
庭之粗略扫了几眼,上的字迹并不美观,很多字甚至难以辨认,但依然只是寥寥几眼,就不得不中断下来,抬起震惊的双眼看向李鹜。
“大人是想精简闲职,立新考核官员?”
“在我的地盘,没人能让老吃亏。”李鹜眯眼道,“吃了,也要给我加倍吐出来。”
“这是我夫人一起想出的,夫人说你做过县官,实干验丰富,让你再来做最后的查漏补缺。”李鹜说,“你拿回去仔细看看,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下官惶恐,能得大人夫人信任。”庭之连忙躬身道,“下官这就回去仔细研读,尽快答复大人。”
“还有一件——”李鹜说。
“大人请说。”
“在我房间隔壁,清理出一间公房来,作为夫人今后的办公地点。”李鹜特意道,“大到门扉宽度,小到一张纸,只能比我的好,不能比我的差。我也不希望有人因此在背后嚼舌根。你明白吗?”
庭之心中一惊,连忙低下头道:
“下官明白。”
庭之离开后,李鹜拿起一封文书看了起来。
精简闲职只是试探,想做的,是废除传承了数千年的官籍赋优免。
赚得的税最重,赚得多的不交税,这是哪门道理?
凭什有功名在身的就不用交税?会写八股文了不起?难道作八股文比作诗还难?
祖宗家个字,在李鹜这里不管用。
就是玉皇大帝定下的家,也要想办改一改。
但这不能急。
至要等大燕摆脱内外交困的局,完全稳定下来,届时,再推行新政,扫平阻碍,选一个可靠之人继任自己的位置,放放心心地沈珠曦归隐山林去。
李鹜想着想着,庭之忽然去而复返,一次走了进来。
“你这就看完了?”李鹜瞪大眼睛。
“下官是来告诉大人,襄州富绅豪强为了庆祝大人大胜归来,今晚包下了聚贤楼宴请大人。”庭之行了一礼,说,“此次出席的不仅有襄州士绅,还有其余五州的当地豪强,大人最好亲自『露』。”
“……行吧行吧,”李鹜叹了口气道。
“大人可要下官派人给李府传个话?”庭之问。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说。”李鹜站了起来。
走出官署,骑马回到李府。
“你今日这早?”沈珠曦见了吃了一惊。
“你就巴不得老每天睡在官署吧?”李鹜恨不得捏着这女人的下巴晃晃,把她脑里不属于自己的部分全摇出来。
李鹜叫来婢女,让她们提前准备夕食,在用饭的时候,李鹜把给她在官署里准备了专门的办公房间的说了出来。
“的吗?”沈珠曦惊喜,“其人没有说什吗?”
“们能说什?官署是老的,老要把哪个房间用来做什,老一个人说了算。”李鹜夹起一箸藤椒兔肉放进她的碗里,说,“草令我也交给庭之了,说会尽快给我答复。”
“那就好。”沈珠曦松了一口气,“你没说要废除赋优免的吧?”
“你千叮嘱万嘱咐,难道我还会说漏嘴?”李鹜不屑道,“就让们再安睡一段时间吧。”
“现在时局不稳,就怕消息走漏后,下官吏人心不稳,做出通敌卖国的情来。”沈珠曦担忧道,“还是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说。”
两人边吃边聊一会后,李鹜放下添了二碗的饭碗,沈珠曦要叫婢女再给添一碗,李鹜说:“不用了,我还要留着一点肚去聚贤楼用饭。”
“你还要去聚贤楼?”
“老专门回来陪你吃饭,”李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怎样,感不感动?”
这种问题,是有标准答案的。
沈珠曦几乎来不及想就条件反『射』道:“感动,感动……”
李鹜满意地哼了一声。
夕阳铺满街道后,李鹜踩着落日走出了家门。
旁的官吏出门靠轿或马车,唯有李鹜,不管怎发达,还是喜欢用双脚或者骑马行走。
骑着一匹矫健的大马,踏踏踏地来到张灯结彩的聚贤楼门口,将马交给小跑迎来的小二后,大步流星走进了聚贤楼。
此次设宴做东的人是襄州首富张氏,除了襄州张氏外,桌上还有许多李鹜熟识的孔,有头有脸的同僚坐在上首,镇川范围内的富家大室几乎来了,有的李鹜见过几,有的则只是耳闻,目很是陌生。
李鹜的视线扫过其中一人时,顿了顿。
组织宴请的张老爷察言观『色』,立即笑着说道:“这是房州徐氏带来的远房亲戚田氏,早就对大人仰慕已久,想要找机会结识大人。”
“在下田安禾,见过节度使大人。”双目炯炯,精神凝练的中年男站了起来,向李鹜揖了揖。悬在腰间的玉佩摇了摇,在亮如白昼的烛光下发出清透柔的光芒。
“在下仰慕大人英姿已久,此次带来万两黄金,万斛原粮,愿献给镇川军以作军费。”
李鹜盯着的眉眼,说:“你姓田?”
田安禾垂首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