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择优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走出来, 雨已经下得很大。
谢昳之前在纪悠之的私人影院里整整待了三个小时,哭到浮肿的眼皮经过漫长时间总算降了温,这才看上去不那么狼狈——至少看起来不过是被北京的秋风吹红了眼睛。
这在十一月底的街道上是很正常的事情。
路两旁, 巴掌大的梧桐叶被湿冷的风卷起,紧紧巴在711便利店的玻璃门上。她推开门走进去, 从货架上拿了一个包装看起来最精致的三明治。
再回家收拾行李已经来不及, 何况必要的手机、电脑和充电器还有证件恰好都在随身携带的包里,谢昳囫囵吃下大半个三明治,跑到附近的商场买了个小旅行箱, 又买了件大羽绒服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随随便便把箱子塞满。
她打了辆车打算往机场赶, 便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了江泽予的短信。
【昳昳,下周六有时间吗, 一起吃晚饭?】
手机屏幕在灰色雨水里发着莹蓝色的光,谢昳大概能想象到江泽予发这条短信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表情, 也能想象到那双一贯暗沉沉的眼睛里微亮的光芒。
从少年时代开始, 他就是个很内敛的人,但却被她逼出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谢昳收起手机, 把行李箱往出租车后备箱里塞, 劈里啪啦的雨珠打了她一头一脸。她把帽檐压低,最后怼了一下行李箱底部,然后盖好后备箱,坐上车。
脸上的雨珠顺着长发流到脖子里, 她木木地抬起手,用袖口擦掉满脸的水渍。
精致惯了的博主大人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半湿的还沾了些污渍的衣袖,暗道今天这一天还真是狼狈。
她想了一会儿,给江泽予回了个电话。
电话几乎是即刻就被接起来, 他的语气有一些迟疑,分明是猜不透她来电的含义:“……昳昳?”
明明下午才听过的嗓音,现在听来,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荒唐感觉。谢昳揪着自己的衣襟,没有办法去想五年前昏暗小巷子里的洛杉矶,夕阳如血下那锈迹斑斑的钢管力道若是再重几分,会是怎样。
所以她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就哽住了。
出租车无动于衷地开动着,司机嘴里哼着半吊子京剧,调出个类似杭州老娘舅的电台。电台里有两家人在争夺孙子的抚养权,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激烈对骂,吵得不可开交。
电话两头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很久之后,谢昳在漫天雨声里开口:“江泽予,你五年前,去美国找我了?”
对面闻言沉默了很久,大概有超过了一分钟的时间。在这个时间段里,电台主持人已经来回劝了那两家人好几轮。
江泽予根据谢昳的语气判断出她大概不是在问他,衡量片刻之后老实地回答:“是,你听纪悠之说了?”
五年前谢昳走得实在太仓促,他走投无路,只能到韩寻舟那里打听了她去的城市,却没有人知道她的电话号码和具体住址。
他那会儿虽说是身无分文,但又怎么可能不去找她?
他向纪悠之借了一些钱,办好签证,然后买了一张去洛杉矶的机票。
可他那一次没有来得及见到她,醒来已经是在北京的医院里,眼睛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嗯。”谢昳把手按在眼睛上面,笑道:“还好没有被你找到,我那个时候太邋遢,家里没有洗的衣服堆了一沙发,冰箱里也是,藏了好多烂掉的香蕉。”
江泽予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觉得对面的人情绪好像有一点不对,他试探地打断她:“昳昳,你在哪里?”
“……还有,我喝很多酒,二十四小时都醉成一滩烂泥,见到人就发酒疯……”,谢昳没有理会他的打断,继续说道:“刚到美国三个月,我胖了二十多斤你敢信?整张脸有现在的两倍大,你要是看到我,肯定认不出我来。”
她说完莞尔一笑,像是在讲一些有趣的回忆,可回忆到最后却还是哽咽住。
“可是,如果知道你来,我一定一定好好洗头,化好看的妆然后去机场接你。我会给你买你喜欢的火龙果,美国超市里有一大堆……”
五年之后的现在,年岁渐长的女孩儿却似乎比当年更加脆弱了,从前不可一世又骄傲非常的她一天之内在他面前哭了两次。
嘈杂的背景声里,她的哭声压抑又沙哑:“我可以带你去逛我的校园,洛杉矶这么大,有很多景点你肯定没有去过……”
江泽予听到她的哭声,登时从书桌后站起身,苍白指节蓦地收紧:“昳昳?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淅淅沥沥的雨水溅在车前玻璃,又被雨刷打落。
谢昳把额头抵在司机的座椅背后,依旧在自说自话,鼻音很重:“……江泽予,我们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去洛杉矶了好不好?我不喜欢那个城市。”
电话那头的人忽然好像听懂了什么。
好半天之后,他哑着嗓子对她说:“嗯,我们再也不去了。”
谢昳举着手机,听着他淡淡的呼吸声,压着声音哭了很久之后总算平静下来些许。
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喉咙哑得厉害。
她忽然察觉车载音响里两家人的争吵声小了很多。
出租车司机大概也没想到拉个客人还能听顿八卦,把电台的声音调低了很多,虽然目视前方,但两只耳朵却竖的牢。
一向极要面子的谢昳登时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咳嗽两声之后转移话题,语气平静得像是无事发生:“下周六我不能和你一起吃饭,我得去一趟加拿大。”
反倒是对面的人骤然紧张起来:“去加拿大?做什么?”
“我去出差,得去两周,你……你在家好好待着,等我回来。”谢昳说完,捂着听筒,压低声音补了句,“等我回来,我有好多话得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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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机场VIP候机室里,十几个剧组人员在候机。
岑宁吃着助理端来的绿提,两只手操纵着手机游戏,面色很难看。他正当红,这一个月在微博流量榜上久居前三,脾气自然也跟着上来。
“那个周子扬到底是什么人啊?真几把狂,比我都狂。凭什么大晚上的不打招呼就让人飞加拿大?这种活以后甭给我接了。”
身边的助理混娱乐圈很多年,闻言猛地给他嘴里塞了颗提子,嘘声道:“我说阿宁啊,咱林哥作为YR副总裁都得亲自跟过去,你又是发的什么牢骚?那可是周家啊哥,北京城赫赫有名的周家,你不知道吗?听说周家当家的独生子进了局子,这要是再不出来,这位周导演就该是周家的继承人了。”
娱乐圈的背后便有各大资本在操纵,其中周家占了小半边天,岑宁哪能不知道,不甘心地“啧”了一声后把矛头转移:“那那个什么十八线网红呢?她怎么还没来?我这刚接个国际大品牌代言,女主角竟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网红。对了,她叫什么来着,下雨还是下冰雹?”
“呸,人家叫Sunny……”,助理白他一眼,“估计是外头雨下的太大迟到了……喏,那不就是么,往这边走的那个姑娘。”
岑宁从王者荣耀里不屑地抬起头,往VIP室门口看——年轻女孩儿穿着黑色的大衣,个子高挑。她面无表情地拉着个连吊牌都没摘的登机箱,一头烟灰色长发高高束起,巴掌大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只唇角抿成了一条线。
两秒钟后,岑宁麻利地退出游戏界面,还不留余地直接滑掉后台的app。
流量小生颜值可人,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他冲谢昳招了招手,露出两颗虎牙:“Sunny小姐,这里坐啊,我是岑宁,你的搭档!”
助理在旁边又猛地翻了个白眼,这位爷没成名的时候就爱靠着张脸搭讪漂亮小姐姐,不过好在眼光高口味很挑,被他搭讪的人没超过十指之数。
谢大小姐从小见惯了这阵仗,只礼貌地点点头,没有理会岑宁的热情,自顾自坐在候机室一角,闭目养神起来。
那生人勿近的模样,让岑宁不由得摸了摸下巴,眼睛却越来越亮——这小姐姐也太他妈好看了吧?这年头网红都长这样了?
此时已经七点一刻,离登机时间还有不到十五分钟,林景铄紧赶慢赶总算赶到,像是得了哮喘般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喘了半头才注意到旁边的岑宁。
他匀了匀气,拍拍岑宁的肩膀:“来了啊,带羽绒服了吗?十小时落地后就是零下十五度。”
“带了,不说这个……”,岑宁凑到他耳朵边,眼睛瞟了瞟坐在那儿闭目养神的谢昳,“林哥,你知道Sunny小姐姐的微信号吗?告诉我一下呗!”
林景铄闻言,刚刚才喘匀的气又岔了去,翻个白眼说道:“你们中国人不是很爱劝人吗?我今天也劝你一句,那姑娘,连哥都不敢追,你就省省吧。”
岑宁听完这话,讳莫如深地“啧”了两声:“她……背后有金主?”
林景铄显然还没有掌握这个高深的中文词汇:“……金主?”
还不等岑宁回答,身旁的助理立刻又塞了颗青提到他嘴里,替他圆场:“咳咳,就是嗯……很有钱的男朋友。”
林景铄恍然大悟地点头:“那是那是,比我有钱多了。”
岑宁闻言垂头丧气地重新打开游戏界面,一局开启前目露怜悯又很不赞同地看了眼角落里的谢昳。
难怪能拿到这次的代言,唉,漂亮的小姐姐果然都属于脑满肠肥的资本家。
他愤愤不平地打了半把游戏,几分钟后,头等舱客人开始登机,候机室门口有人姗姗来迟,面色清冷迈开步子走到角落里闭目养神的女孩子身边坐下,又抬起手,给她遮住头顶刺眼的光线。
玩儿得正嗨的岑宁胳膊被人戳了戳。
林景铄压低声音指了指谢昳的方向:“看到没,她金主!”
作者有话要说: 我jio的很甜,下一章更甜~感谢在2020-01-27 13:20:41~2020-01-28 13: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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