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越和田无回到福来署的搜查本部,他们越来越在意市民们通报来的消息。
证词大体还是老样子。有很多人目击到蛙镜男在福来市内奔走,且夜间目击者居多。也有十号的证词,但是在晚十点后,也就是钵吕富美子遇害以后目击到的。
然而,今天砂越接获了意想不到的举报。在第二家发现五千圆纸钞的烟铺玉地屋,以及与鱼摊在同一条商店街的W超市里,都有人目击到戴着蛙镜的男人,蛙镜男是来买东西的,而且乖乖排队等待付款。目击时间是下午三点。
打来电话的是位女性。她说自己提着购物筐排队等待付款时,那个蛙镜男就站在她身后,乖乖地提着购物篮排队。
砂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问道:“蛙镜男在收银台前排队?”
“没错。”对方回答。
砂越看了一眼身旁的林警官。
“请问您的职业是?”
“家庭主妇。”
“蛙镜男老实吗?有危险举动吗?”
“没有呀,他很老实,也很安静。”
“你回头看他了吗?看你身后的蛙镜男了吗?”
“看了,不过他一直低着头,或是看向旁边,我们并没有对视过。”
“您看到他蛙镜后面的皮肤了吗?”
“我不是说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吗,不过好像是红色的。”
“您周围的人觉得害怕吗?”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是几号、几点发生的?”
“十一号三点左右。”
“三点左右?白天吗?下午三点?”
“是啊。”这是蛙镜男第一次在白天现身。
“蛙镜男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没什么特别的,就规规矩矩地排队买东西而已。”
“您还注意到别的什么特征了吗?”
“没有。只记得那个人个子很高,比我高很多。”
“有一米八吗?”
“让我想想……大概有那么高吧。”
“他都买了些什么?”
“我瞄了一眼,看到里面有方便面、巧克力和蔬菜什么的。”
“您听见他的声音了吗?”
“没有。”主妇回答。
之后又接到一通快餐店打来的电话,这家快餐店就在蛙镜男现身的超市附近。打来电话的是名男子,目击到蛙镜男在中华快餐店“好味屋”里独自享用招牌餐品——活力套餐。
警察问蛙镜男看起来是不是很凶暴,他回答说蛙镜男一点儿也不凶,只是默默地吃着东西而已。警察询问目击的具体时间,男子回答说是在十一号傍晚八点左右。
至于蛙镜男的相貌,男子说蛙镜男似乎刻意不想与人有视线交流,因此一直面向墙壁,所以没能看到蛙镜里的样子。
听了几通类似的证言,却依旧不能确定这个戴着蛙镜的男人就是闯人钵吕屋的那个蛙镜男。不过有人看到蛙镜男光临快餐店默默吃套餐,甚至有人看到他大摇大摆地去澡堂泡澡,这些都给刑警们带来与之前不同的印象,这似乎不像蛙镜男会做的事。
“什么?蛙镜男在超市里拿着购物筐排队,还去好味屋吃活力套餐?”
听了砂越的汇报,田无难以置信地喊了出来。
“这家伙是在耍我们吗?装扮成普通老百姓的样子?!”
“说得是啊,根本不像杀人犯啊。”砂越也表示赞同,“但是,就算是杀人犯也要过日子,当然也会吃喝拉撒泡澡什么的。”
“的确如此,只有鬼魂不会泡澡。”
“蛙镜男可不是鬼魂或恶魔。”
“我知道,恶魔怎么会提着篮子排队结账!可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蛙镜男到底要干吗?”田无歇斯底里地喊道。
“现在的目击证词都是十一号以后的,就算有十号的,也是在钵吕富美子遇害之后的夜里。也就是说,凶手在十号夜里八点四十一分——也就是钵吕富美子遇害的时候——有意戴上蛙镜以遮挡面容,可是出于某种理由,他在犯案之后依旧没有摘下蛙镜,对吧?”
“为什么没摘下蛙镜呢?”田无提问。
“这个还不清楚。但毫无疑问的是,蛙镜男是为了遮挡相貌才在犯案时戴上蛙镜的。”
“的确如此……”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加藤瞀官说道。
“可如果没有一个有力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蛙镜男犯案后还不摘下蛙镜,这种说法就不怎么站得住脚了。你们怎么看?能解释得通吗?”
加藤回头看着会议室里的同僚们,但没人能给出解释。
砂越说道:“我觉得肯定还是为了掩人耳目,不然怎么解释蛙镜的存在呢?”
听砂越这么一说,在座诸位纷纷点头赞同。虽然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但也的确没有更适合的解释了。
“蛙镜的存在本身就很难解释,为什么偏偏选中蛙镜?这个疑问不找本人询问估计不可能清楚。总之,九月十号晚上八点四十一分以前,这名男子并没有戴蛙镜,什么时候戴蛙镜的没人知道。但如果这件事属实的话——”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砂越的话。他拿起话筒。
“是,这里是福来署。哦,您看到蛙镜男了啊。谢谢您。是的。请您稍等。是的。什么时候看到的?白天在超市。您也见到了呀。刚才我们也收到了同样的报告呢。是商店街的w超市,对吧?好的,好的。什么?不是?”
会议室里的很多刑警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不过这通电话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是?在户名町的丸冈超市,大约正午时分。哦,正午十二点左右啊,这还真是少见呢。大多数目击情报都说在夜里遇到的呢,绝大多数都是夜里。那是哪天遇到的?十一号?十二号?”砂越猜测着问道。要是正午出现的话,绝不可能是十号,肯定是十号以后的某天,也许是十一号或十二号,今天——十三号——也有可能。
对方却回答说:“十号。”
“十号?!你说什么?十号吗?!你肯定是十号吗?”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向砂越。砂越已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居然出现了颠覆性证词,推翻了以往的所有推论。终于有人在钵吕屋的钵吕富美子遇害之前目击到蛙镜男了。
举报人是名男性,他的声音很肯定,听得出他相当自信。
“没错。”对方说道。
“事实上,我是丸冈超市老板,那天中午我亲自在收银台收款,是我亲眼看见的。紧接着我就在当天晚上的新闻里看见钵吕屋的那个案子了,所以我非常肯定。我店里的那些女孩子也可以作证,她们当时就在我身旁,也看到了蛙镜男。”
砂越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杀害钵吕富美子之前,凶手就戴着蛙镜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了。那么,也许蛙镜不是为了隐藏相貌才戴的?那又是出了什么原因戴上蛙镜的呢?
见砂越茫然而立,砂越身旁的田无夺下听筒,说道:“现在电话换人接听。请问您看见蛙镜男的长相了吗?看见了?那您也看到蛙镜里面了吗?哦,他转过脸了啊。不是转过脸,就是低着头啊。总之他一直避免被看到,是吧?那家伙说什么了吗?你先说的话啊,哦,他没说话,看了总金额就一言不发地付了款。哦……蛙镜男都买了什么?记不太清楚了?有三明治、黄油、火腿、一盒土豆沙拉……您觉得他或许想做三明治?后来蛙镜男还在您的超市里出现过吗?啊,后来再也没来过了。这样,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田无很少规规矩矩地道谢,而后他挂断电话,放好听筒。田无看向砂越,和一脸茫然的他对视了一眼。
“要重新考虑了啊。”田无对后辈说道。砂越也无奈地点了点头。
砂越坐在挂着红灯笼的长椅上,把电话贴在耳边,听着电话里传来不同于已拨通提示的信号音。接着是一个女性的声音,提示说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一直如此,砂越只好放弃。挂断电话后,他一口气干掉了杯子里的啤酒。
“又打给榎木光子了?”身旁的田无问道。
砂越点了点头,合上手机盖、放进兜里,说道:“还是老样子,关机。她好像完全没有开机的意思,打不通。”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坠落到地平线以下。时值九月,日落后会感到丝丝寒意。
田无疲惫地嘟囔道:“这个小姑娘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是啊……”
“大概跑去市中心的某个男人家里躲起来了吧。”
“她还有别的男人?!除了源、枣田和实相寺,还有个男人?”
“这就是所谓的‘欲孽深重’吧。就像杀三个人和杀四个人没什么区别一样,死刑又没有叠加罪。”
田无说完喝了口啤酒。砂越拿起酒瓶,为田无续杯。
“杀人……源、枣田和实相寺,除此之外还有房东久谷和谜团重重的跟踪狂,搞不好还有经营意式餐厅的须藤。”
“弄得像明星应援团似的。榎木光子就像女王般统治着这群脑子进了水的男人。”
“这个女人身旁的确有不少崇拜她的男人啊!”
“说得我都想亲眼看看这位女王殿下了!看看她到底有多漂亮。”
“我也想看看。”
“你看看源那小子,当今社会里,像他这种白白净净、一心画画儿的小伙子,简直就是稀有物种啊!”
“很纯情。”砂越点点头说道。
“这白痴能在这艰辛的社会上生存下去吗……”
“不过归根结底,又回到蛙镜男这里了。榎木光子一定和这个男人有某种联系,以某种形式联系在一起。”
“没错,肯定就是他。我也这么觉得!跟你打赌都没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不想跟你打赌。总而言之,要尽快找到榎木光子才行。”
“你说得对。找到了榎木光子,蛙镜男就跑不了!”
“是啊……不过,还真是了不起啊。”砂越说道。
“什么了不起?”
“蛙镜男啊!他已经彻底成为都市传说了。”
“哦,好像还有人说要把蛙镜男的事拍成电视呢,大家怎么都这么不负责啊。”
“谣言被彻底夸大,迅速传播出去了。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样的预感?”
“说不清楚。比如,会不会出现模仿犯什么的呢?”
“哎,是啊。”
“还有,刚才那通电话可真让人头疼啊。”
“哦,丸冈超市的那个。”田无点了点头附和。
“是啊。我们一直认定蛙镜男在十号夜里八点四十一分杀害钵吕富美子之前没有戴蛙镜,不只我们两个,大家应该都是这么认为的。田无前辈也是这么想的吧?”
“嗯,是的。”
“可是区区一通电话就彻底颠覆了我们的推论,出现了在十号白天见到蛙镜男的目击者。时间上比钵吕富美子遇害提前八小时之多。”
“可不是嘛。”
“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问目击者有没有记错,可对方说绝对没记错,还说还有其他人可以作证。”
“这样啊。”
“为什么杀人之前也挡起脸来呢……又一件无法解释的怪事,这件事更恐怖了。”
砂越看了看没有回应的田无,发现他已经困得闭起了眼睛。连日睡眠不足,肯定累得够戗。砂越没有叫醒他,一声不响地独自思索着。
杀人并不是件小事,在杀人之前大白天戴着蛙镜出去,不是很惹眼吗?事后会接到如此之多的举报电话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谁让他戴着蛙镜呢?要是摘下蛙镜混迹于人群之中,就没那么惹眼,也不会有这么多目击者出现了。
目击过蛙镜男的人毫无例外地指证说镜片后面是红色的,看起来血肉模糊。这点也极其引人注目,像恐怖电影画面似的,任谁都会过目不忘。
如果戴着蛙镜是为了遮掩长相,以效果来看似乎适得其反。也许他的确没有杀死钵吕屋老板的计划,只是突发性冲动杀人,蛙镜男原本的计划可能只是闯入烟铺行窃。可他为何在行窃八小时前做出那么显眼的行动?真的脑子不对劲吗?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去做那些事?大白天去超市排队买东西,在快餐店吃套餐,简直就像故意让周围人记住自己似的,在街上四处乱逛。
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呢?难道是为了达到某种预想效果而打下的伏笔吗?可是,这为他掩盖稍后的犯罪行为起到什么有利作用了吗?
砂越觉得也许是自己漏掉了什么。是不是还有其他没有考虑到的巧妙计谋呢?
如果答
案是肯定的,那么那个男人戴蛙镜的理由就是要挡住自己的脸,为逃脱杀人罪行做准备。结果是否如他所愿呢?在杀人之前数小时戴着蛙镜、做出引人注目的举动,之后还有可能逃脱杀人罪名吗?
真正的理由还不甚明了,但一定与目前警方的设想完全不同。福来署的刑警们都认为蛙镜是为钵吕屋案所专门做的准备,也就是说,凶手想用蛙镜挡住自己的脸。
可这样的话,他在即将犯案之前再戴上蛙镜不就好了吗,白天出门时也戴着不是十分引人注目?蛙镜一定有除了挡脸之外的其他用途。
砂越叹了口气,交抱双臂。想不出,什么都想不出。虽然能够猜测出大致情况,却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可以说明这么难以理喻的事情。
迄今为止还没碰到过这种先例。就算偶尔遇到奇怪的案件,其动机也都很无聊,这样看来这次的蛙镜应该也是如此。现实中发生的案件通常都没有合乎逻辑的理由。
砂越开始考虑起凶手患病的可能性。没错,很可能就是这样,他坚信是疾病所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合理的理由了。目击者无一例外,都窥到蛙镜里面的肌肤呈现出异样的赤红,犹如裸露出肌肉般鲜血淋漓。没准是某种特殊疾病造成的,某种疑难杂症。
可这样一来又多了一处疑点,这样一位身患疑难杂症的男人,真的会不惜戴蛙镜隐匿病处也要犯下杀人的罪行不可吗?是因为太痛苦的缘故吗?真的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吗?如果有,会是什么呢?
对了!我该去问问医生,砂越想道。说到疑难杂症,问医生自然最保险。顺着医疗这条线追查下去的话,应该能找到那个男人吧。要是那个男人去医院求诊过,就肯定留下过住址和名字。
总之,目前这个去哪里都戴着蛙镜,却丝毫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男人依旧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