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砂越和田无离开警局,出去继续调查。自从公布了调查本部的电话后,就不停接到提供情报的电话,但大部分没什么价值,于是他们委派其他刑警接听电话,反正稍后再听取汇总就行。
田无两人先去了T综合医院。在车站前被出租车撞伤的须藤幸平被救护车送到了这里,他在邻町的T市经营着一家名为圣马可的意大利餐厅。
两位刑警在前台出示了证件并说明来意,然后向前台护士询问主任医生是谁,得知医生名叫野村升。接着两名刑警穿过走廊,乘坐电梯前往三层的诊疗室,拜访野村医生。
野村四五十岁,始终以慵懒的姿态回答警官们的提问。患者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由于下颚骨骨折无法回答问题;右手上臂骨折,左手受伤,因此也无法用笔交谈;要一周以后才能勉强交谈吧。
这些消息砂越早就知道了。而后医生又说患者的病情有所好转,脑波未见有异,可以进行短时间的会面,只是希望刑警们不要刺激患者。既然医生提出了要求,刑警们也只好点头同意。
两位刑警在医生的带领下走进须藤的病房,他住的似乎是个单间,病房门边的名牌上写着“须藤幸平”。
刚一进入病房,刑警们就看到被一层薄薄的白色被单盖着的须藤,他的下巴上包着白色纱布,额头与脸颊间勒着皮带。即便如此,他依旧费力地东张西望,最后将目光投向刑警们。这样的他让两位刑警稍稍有些害怕。
须藤的双臂打着石膏,看起来很粗,且行动非常不便利。他身上还勒着矫正带,脸部略显浮肿,这些都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
更加诡异的是,病房里竟然回荡着低音量的落语。两位刑警看向床边,只见枕头旁放着一台小型音响,选择在医院听落语感觉有些奇怪,但能看出须藤很喜欢落语,而医生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询问自然要通过笔谈。在落语声中,刑警开始询问,须藤则以笔作答,将简单的答案写在床边的便签纸上给刑警们看。
笔谈式询问进行得并不顺利,须藤无法使用惯用的右手,以受了伤的左手写下的文字难以辨认。加上伤势严重,他只能勉强写出只言片语,刑警们不得不依靠单词推断须藤的意思。写满一张,由陪伴在一旁的医生代为撕掉。
“袭击你的那个男人是谁?是你认识的人吗?”田无先问出这个问题。
须藤用左手写了个东倒西歪的“NO”,医生先接过,再交到刑警手上。这么简单的一问一答竟花费了不少时间。须藤将剩下的便签纸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关于那个蛙镜男,你有什么线索吗?”田无接着问道。
“NO。”这一次又花了不少时间,须藤继续用左手费力地写着。
“NO就是不知道的意思吧?顺便问一句,你之前有没有跟踪过榎木光子?有没有纠缠过她?”田无毫不客气地问道。医生不禁眉头一皱。
“NO。”
这次的笔画力道稍重,须藤似乎很生气。
“你那时想带榎木光子小姐去什么地方?”换砂越发问了。
须藤的表情有些僵硬,但同时闪过安心的表情。他慢吞吞地挪动左手,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写下几个片假名。
kO—bann
两名刑警看着这几个片假名,歪头思索起来。
“ko—bann?派出所吗?有警察执勤的派出所?”田无猜测道。
“对。”须藤再次写下笔画颤抖的平假名。
“为什么要带她去派出所呢?”砂越问。
须藤没有马上作答,他的目光投向半空,愣愣地出神,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刑警们没有其他办法,只得耐心等待他动笔。
落语家还在喋喋不休地发出快活的声音。须藤思索了很久,才挪动左手,在纸上写下了这样的假名——“霸王餐”。
“霸王餐?你指的是吃完饭不付钱就走吗?”田无突然崩溃般地吼道,“真的假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竟然吃霸王餐?”
须藤再次陷入沉思,之后慢吞吞地挪动左手,接着写——“诈骗”。
“诈骗?还是欺诈?还是诓骗?到底怎么回事?她在你的餐厅里行骗了?”
须藤继续痛苦地挪动左手,写下“是”这个字。
“你说的诈骗到底是怎样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田无的问话使得须藤又一次陷入苦思,他的呼吸声听起来很急促,似乎如此简单的对话已让他耗尽体力。看来这次回答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了。很久之后,须藤才拿起放在腹部的便签纸,吃力地写下一个字——“壶”。
“壶?!”田无的声音再度接近抓狂时的咆哮。
“壶?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至吧,患者已经很累了。”医生说道。确实,已经能明显看到须藤眼周布满细密的汗水。
医生说完迅速转过身去,率先走出病房,似乎不想给刑警们任何反驳的余地。两名刑警没有办法,只得跟着医生走了出去。
“他说的‘壶’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刚走出医院,田无便问了起来。“谁知道。”除此之外,砂越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田无苦苦思索起来。
有些在意举报电话的砂越掏出手机打回署里,留守在会议室里的同事说自举报号码公开后,已经接到五十通电话了。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有很多人在街上看到过蛙镜男。
看到蛙镜男的时候大多在晚上,他独自一人徘徊于漆黑的夜路,默默地奔跑着,那景象让人毛骨悚然——有不少市民打来电话如此描述。
还有人打来电话说目击到蛙镜男行凶,举报他是名可怕的连环杀人凶手,甚至有人说“他的身体看起来是半透明的”。
砂越很伤脑筋。这类怪谈似的证词数量太多了,凶手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幽灵,而是真实存在、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普通人。另外,目击地点并不是很多,仅限于福来市区内:
就连电视里都在播放福来市蛙镜男的肖像画,这个蛙镜男正渐渐发展为亡灵或地狱使者般的都市传说。
稍后,砂越和田无试着拨通了TOMAHAWK超市的电话,社长正好在店里,于是两位刑警赶忙请接线员告知店长不要走开,他们立刻前来拜访。
来到超市后,砂越他们先在店里闲逛了一会儿。这家超市确实应有尽有。电视、冰箱、洗衣机、立体声收录两用机……从日用品到汽车配件,甚至方便面、咸菜什么的都一应俱全。可是整个超市空荡荡的,没什么客人,也许是他们来的时候不对吧。
两位刑警在女店员的引领下来到社长办公室。刑警们这才发现这位枣田义人社长已有六十左右,秃顶驼背,五短身材,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和蛙镜男联系起来。正专心拨弄算盘的枣田社长立刻站起来,说道:“你们好。有劳您二位特地过来一趟。”
枣田社长满脸堆笑,能看到他的门牙间有一道缝隙。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给人留下幽默温和的印象也算是种魅力吧。
“在这里谈可以吗?我们的谈话可能会涉及您的隐私,或者说不方便外人知道的内容。”
听田无这么一说,枣田社长的脸瞬间被阴云笼罩。他立刻站起来,走到开着的社长室门口,冲外面咆哮道:“半个小时内不准任何人进来,也不准出声!”
说完他猛地关上门。露出贴在门后的蛙镜男肖像画。
“请讲。”枣田重新坐到沙发上,小声说道,此时他脸上的笑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面无表情的枣田更显出威严的架势,看起来像是个被逼急了什么事都敢做的男人。
“说起来,还没给两位上茶呢……”枣田突然低声说道。
“没关系,不用麻烦了。”砂越赶忙制止。
“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下榎木光子小姐。”田无向前探出身子,说明了来意。
“刑警先生正在调查钵吕屋老板娘被杀的那件事吧?”枣田稍稍提高音量,先发制人般地说道。虽说是发问,但口气听起来似有言外之意,像在为光子鸣不平,质问刑警“这和光子有什么关系啊?”给人一种大哥的感觉。
“我们推测是蛙镜男杀害了钵吕婆婆。词作家实相寺先生也在钵吕屋遇到过那个蛙镜男。”砂越作了简单说明。
“蛙镜男?哦,是那个人吧。”枣田指着门后的海报说道。
“没错。而且这位蛙镜男似乎一直纠缠着榎木小姐,您听她提起过吗?”田无问道。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觉得好像听她说起过。”社长说道。
“她都说了些什么?”砂越问道。
“有个男人一直在公寓附近站着啦,要么就是打电话来说些有的没的。光子说那个男人对她家的摆设了如指掌,还知道她几天前的某个星期几去了某条街的某个店之类的……”
田无点了点头,接着向社长描述在福来车站前发生的案件。
“哦,原来如此。”
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枣田露出惊讶的表情。看起来他是真不知道这件事,而并非做戏给人看。接着,他拿出带滤嘴的烟,问道:“可以抽根烟吗?”说完拉过一只巨型玻璃烟灰缸,右手拿出一根烟,左手用打火机点着火,而后换了只手拿烟,猛吸一口后喷向天花板。
“这一次蛙镜男又现身了,你有什么线索吗?”田无问。
“我?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这位蛙镜男和榎木小姐似乎很亲近呢。”
“哦,是吗……这样啊。”
“这个蛙镜男和那位餐厅老板,他们其中有一人也许就是跟踪榎木小姐的人。”
“啊呀,原来如此……”枣田吐着烟圈说道。
“榎木小姐看起来很苦恼吗?”砂越问道。
“这个,也许吧。不过榎木小姐可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枣田推卸责任道。
他似乎不希望刑警们进一步调查自己,话里话外都透着自己和榎木光子并不太熟的意思。
“那你见过他吗?”
“蛙镜男吗?我没见过。”
“听说你这个月没给榎木小姐生活费。”砂越冷不丁说道。
枣田脸色大变。“是谁这么不负责任地乱说啊?光子说的吗?”
这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如果这句话不是光子本人亲口所说,他恐怕就打算蒙混过关吧,所以才会不小心将最为在意的光子的名字说漏了嘴。因为要是光子本人说的,就很难蒙混过关了,事态也会变得严重起来。
“恕我们不能告诉你消息来源。不过,难道不是这样吗?”砂越冷静地说道。
听到这话,枣田颓丧地略微低下头,一直沉默不语。
看样子他的一号作战计划失败了,正在为二号作战计划打腹稿。
“如今我的公司资金运转困难,事关生死啊。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别的公司也这样,但是这几天正是关键时刻,所以才没能兑现承诺。”枣田无力地说道。
“您的意思是,您包养着她吗?”砂越确认道。
“什么包养啊!我可是打算认认真真谈恋爱的。你们应该已经调查过我了吧?以世俗的角度来看的确有包养的嫌疑,但我可没做什么触犯法律的事,她也不是未成年人。何况最开始我是打算做监护人的。”
“监护人?”
“我以前在保护司工作过。”枣田低头说道。
“她犯过什么事吗?”
“没什么严重的啦,只是在我这里偷过东西而已。当时她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所以我才觉得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改正。”
“有人说你拒绝支付生活费是因为发现榎木小姐和词作家有一腿。”
“是谁乱嚼舌根?啊,我知道了,是房东说的吧?那个男人啊,总向光子暗送秋波呢。”
“不是因为这个吗?”
“随你怎么想好了。”
“您去过钵吕屋吗?”
“当然去过呀,我吸烟。”
枣田边说边举起夹着烟的左手。
“事实上,那家烟铺里放着大量的现金。”
“哦?是吗?那又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啊,我知道了,因为我说正为资金周转不灵而挠头吗?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打别人的算盘。”
“十号夜里八点到九点这段时间,您在什么地方?”田无问道。
“在这里加班啊!开什么玩笑?!你们这是在怀疑我吗?我可有一大堆证人呢!”
枣田愤愤地大声吼道,并把烟狠狠按到烟灰缸里。他接着说:“要是这样的话,你们为什么不去调查那个写歌词的家伙啊!那男人也欠着一屁股债呢!以前写过几首畅销曲,然后就大手大脚地过日子,买公
寓的贷款还有不少没还完呢。要是为钱所困的话,他也很可疑。而且,我可不信那家伙见过凶手!他倒是机灵,很会夺走别人的东西呢!”
别人的东西?砂越觉得枣田指的也许是榎木光子。他一定十分在意此事,念念不忘,一有机会就毫不客气地报复。不过从这点来看,他也算是个诚实的人。
“还有那个房东,不也这样吗?他那幢公寓里不少房子空着呢,肯定也为钱所困吧。而且公寓的建设费还没拿到手,听说公寓都被押出去了,他应该也很着急才是。当小偷谁不敢啊?!还有住在光子隔壁房间的那个陪酒女,那个女人可是个名牌控、购物狂,靠向地下钱庄借钱过日子呢。大家都缺钱,不止我一个。”
“依田小姐和榎木小姐的关系似乎不错啊。”田无说道。
“关系不错?别瞎说了!光子很讨厌她的!”
社长满头大汗,越说越来劲。看来他并不知道源的存在。
“刚才您提到的那些人都吸烟吗?”
“都抽烟啊!我们这些人全是钵吕屋老太婆的熟客。那个陪酒女,就是姓依田的那个女人,她也抽烟。不吸烟的恐怕只有想当歌手的光子一个人而已了吧。”
“榎木小姐不吸烟吗?”
“不抽。非但不抽烟,连烟灰都讨厌。她绝对不会让人在她的房间里抽烟,因为烟味会沾到头发和衣服上。”
“刚才提到的那些人,都有外债吗?”
“没错,都靠借钱过日子。也只有光子一个人没有外债了。”枣田社长又补充道,“不过那也是因为我在照顾她。”
“您的意思是?”
“哎呀,我有私人贷款给别人嘛。我也是有家室的人。”
“这么说来,大家都有去钵吕老婆婆那里抢劫的动机啊。”
“没错!现在不就是这世道吗?大家都风传那个烟铺老婆子在衣柜里放了不少钱呢。那老太婆信不过银行,年纪一大把了还一个人住,强盗要闯进去可是轻而易举。”
枣田社长稍稍侧过身子,指着门后的海报,继续说道:“而且,蛙镜男可是个年轻人。”
“昨天到现在,光子小姐和您联系过吗?”砂越问道。
“没有联系过,问这个干吗?”
“也没打过电话吗?”
“没有。”
“光子小姐似乎躲起来了,您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吗?”
“我?我怎么会知道!”枣田否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