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纷飞的小雨,我背着妹妹,竭尽全力地朝家飞奔。还没到家,太阳已经沉了下去。
我们一家三口的栖身之所位于比龟水森林更加偏僻的地方。无论从福来车站周围的繁华地段,还是从学校算起,我们住的地方都可谓相当偏僻。可即便如此,这里同样雾气弥漫,大概是因为龟水川也从我家附近静静流过吧。
“被雨淋湿了,得快点儿了。”我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背着妹妹继续飞奔着。这条路上没什么商店,连住户都是零零散散的屈指可数。因此并没有遮挡雨水的屋檐,我只能让两条腿保持高速的频率,才能尽量早些摆脱这场雨。
然而,哪怕在雨中疾行,我仍旧能感受到强烈的便意。眼看就要出来了,我恨不能早一点奔入厕所。
我被身体的异状催促着,两只脚不停地快速交替。与此同时,心中又生出对妹妹的猜忌。妹妹看似什么都没有察觉,也什么都没有问,但我怀疑这只是她的一流演技。
正美确实会偶尔表现出这样的特长。以前我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次,她在我和母亲面前的样子迥异。如果今晚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的话,正美依旧会打开话匣子,和母亲没完没了地聊起我来吧。
刚才我把妹妹丢在树下,被那个男人威逼着上了树屋,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下来。妹妹在那段时间里不得不孤零零地等待,独自忍受着渐暗的天色和蒙蒙细雨。那个时候,她的脑海中一定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吧。她肯定会觉得奇怪,哥哥和那个家伙爬上树屋后到底做什么了?
而我则一直被那个变态男凌辱,这是对谁都无法说出口的耻辱。那家伙威胁我不能泄露秘密,但就算他不这么威胁,我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
如今,我已是废物一个,变成一个被全世界唾弃的下三烂。不,也许连这都算不上,只能算个畜生。做了那样的事,我已经成了最低贱的畜生,无法再住在人类居住的地方,也许连人类上学的地方都不能再去了。学校的那些朋友里,应该没有和我同样遭遇的人了吧。
我认定妹妹她看不起我,一定是这样的。没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什么都没说。她为什么要一直保持沉默呢?是已经轻蔑到连话都不愿和我说的地步了吗?
没错。她不可能不知道,因为我的身体上还残存着那股恶心的体臭,一直能隐约闻到,消散不去。所以妹妹一定知道我在那棵大树上,被那个浑蛋强迫做了什么。
从我的身体里不断散发出恶臭,不做点什么的话一定会一直这么臭下去的。变成和那个混账男人一样臭气熏天的劣等动物。妹妹不注意到才怪呢!她现在应该也注意到这股恶臭了吧?要是她和母亲独处的话,一定会将这个秘密告诉母亲的。
就这样,我因为各种各样的烦恼哭泣了。强烈的便意、下身的痛楚,种种这些致使我步履艰难。腹部传来前所未有的疼痛,再次提醒我刚刚遭受过的最为残酷的经历。
龟水森林果真是个恐怖的地方,我下定决心再也不去了,再也不到那里去了!极度的绝望感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活下去的勇气。我心怀恐惧,总有一种预感,觉得我会静悄悄地、不为人知地死去。这种想法无休止地折磨着我。
总算到家了。我跑进屋,从浴室抓起一条浴巾丢给妹妹让她擦干身体,便躲进了厕所。
我一排便,便池中就出现鲜血。确定受伤的事实使得我眼前一黑,我身体的私密之处竟被那个混账东西弄伤了!
与此同时,我又嗅到了那股恶心的体臭,类似于某种植物散发出的奇怪恶臭。是那个混账男人身上的恶臭,也是源于恐怖龟水森林的恶臭。
我赶紧烧了洗澡水,并吩咐妹妹不要过来。果不其然,我的臀部及大腿都被弄脏了。虽然没有预想中的严重,可的确被腹泻般的排泄物弄脏了。这使得我有种回到婴儿时代般的感觉,并因此觉得极度羞愧。
我独自泡进洗澡水中,花了一个小时认真清洗身体。尤其是那私密之处,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清洗。而后我又在浴盆中浸泡了一个小时之久。
泡完澡后我的心情依旧没能好转。甚至对妹妹大声呵斥,冲她大吼着“不准过来”,然后靠在房间一角的墙壁抱膝坐下、缩成一团。可这样也无法使我平静下来。于是我从壁橱中拉出被褥铺在地上,身子缩进被子中。
我躺了很久,心脏却依旧怦怦跳个不停,根本无法入睡,心情亦无丝毫好转。于是我又爬起来,拿出妹妹的小熊玩偶,狠狠地殴打玩偶的头部,无数次、不停地殴打着。反正它只是个玩偶,无法反抗。
我在玩偶的两腿之间、原应长着“小弟弟”的地方尤为发狠地踢打着。当那里露出塑料棒的时候,我更加用力地毒打起来。就因为那个混账男人的这个部位,让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想宰了那个混账!宰了他,切成一块一块的,丢到龟水森林的落叶上!
妹妹听到动静后飞奔过来,她劝我住手,然后哭了。第一次见识到发疯的哥哥,使妹妹感到恐怖。但我没有住手,我无法住手。于是妹妹放声大哭起来,受到妹妹哭声的影响,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凶,边哭边继续殴打着小熊玩偶。
本来我还想从厨房拿来菜刀,在小熊玩偶的臀部刺几下,然后将玩偶剁成好儿块。但就要这么做的时候,突然腹部疼痛难忍,我只得放下小熊玩偶,忍着痛楚缩进被褥中。
我和妹妹原本要好的手足之情到此为止,之后我们变得疏远而冷淡。我几乎不和妹妹说话,而除非有事,妹妹也不再和我说什么。
不过,兄妹间恶化的关系也就到这种程度而已。
晚上母亲下班回来,看到我缩在被褥中,便问道:“哎呀,你怎么了?”她的声音相当愉悦。
那种明显带着笑意、爽朗愉悦的声音惹怒了我。明明我痛苦得如同身处地狱,母亲却因为某件好事如处天堂般地开心。
“没什么。”我缩在被褥中负气说道。
说完母亲开始为我们准备晚饭。因为腹痛再次袭来,我爬出被子准备去厕所,经过厨房时,我对站在那里的母亲说道:“我肚子痛。”
说完我瞥了一眼拉着母亲裙边的妹妹,示意她不要说话。
“哦,是吗?”母亲应道,而后又道,“今天吃鱼哦,不吃点儿吗?”
我没有回答。一声不吭地进了厕所。
饭后,大家围坐在电视前看节目。我躺在跪坐着的母亲的腿上,摩挲着腹部。腹部和臀部都很痛,上厕所的时候依旧便血。我暗自希望短裤上不要蹭上血,否则母亲就会知道了。
我并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摩挲腹部的,而是这样的动作能让我的紧张感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我有些昏昏欲睡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嗅到了一股极其微弱的味道,那是龟水森林的恶臭。我非常震惊,一下子睁开双眼。
“妈。”我开口道。
“怎——么了?”
电视里正播放着喜剧,母亲回答时的语气也受到了喜剧演员的影响。
“你去过龟水森林吗?”我小声问道。
母亲发出惊讶的声音,笑着低下头看我,我抬头看着母亲笑着的脸。被身后——也就是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照着,母亲的脸显得昏暗,但表情却十分快活。
母亲的脸庞在此时看起来就像个女学生。与其说她是我母亲,还不如说她是家住隔壁的大学生前辈。母亲很年轻,每次家长参观日时她都很受大家的欢迎,虽然也没什么可聊的。我还曾思索过母亲为什么会如此年轻。
我从母亲的身体某处嗅到了那种令人嫌恶的恶臭,那是龟水森林中弥漫的臭味,是那个混账男人的身体所发出的体臭。
我坐了起来,将右手冷不防伸进母亲的裙子里。手刚碰到母亲的内裤,她就发出一声尖叫。
我哭喊着道:“你去龟水森林了!你去了那个可恶的森林!”
母亲啪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我滚倒在榻榻米上,听到妹妹哭了起来,那声音如同火上浇油般让人心焦。
我站了起来,忍受着痛楚逃向走廊,静静地坐在玄关一言不发。身体仍隐隐作痛,心里也流血不止。大家的脑子都不正常了!这个世界上的大人,全都疯了!
母亲一定一头雾水吧。她一定不清楚我为什么会那么做。但那对我来说是毕竟是难以启齿的事,那是当时还是孩子的我所不能理解的,所作出的判断自然也不合常理。我决定绝口不提刚才在龟水森林中遭遇到的非人虐待,因此就算我察觉出了什么,也无法开口。
自那晚以后,我发现了更多令人生厌的东西。我的心,我的眼,竟然变得能看到那些怪异的东西了。
我和母亲之间的良好关系也在那一天结束了。第二天起,尽管母亲一如从前那般对我,但是我很清楚,她很想早点儿和我分开生活。而在我的眼里,母亲也变得和以前全然不同了。
那个混账东西,就这样搅乱了我的生活。那晚的事情不过是序幕罢了。
从那时起,我夜夜难以入睡。入夜时分钻进被褥、关上灯,不久就会听到一种声音,穿过暗夜传到我的耳畔。
“哥—哥—一快点下来呀——”
只要听见一声,这样的呼唤便会持续下去。一直……一直……回响在耳畔。似乎永不停止。
整晚我都受其所困,无法逃离。就算我堵上耳朵,用力堵上耳朵,却还是能听到那个声音。即使我钻进被窝,用被子紧紧裹住身体,不留半点缝隙,再用双手堵住耳朵,却仍然能听到呼唤我的那个声音。一直……一直……从深沉的夜色中传来。
妹妹和母亲一起睡在隔壁的房间。我想象不出她会爬出被窝、走出房间、在黑暗中徘徊,最终伫立于某处,特意等我。
除了我以外,妹妹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男性了。我们没有爸爸,唯一的家长只有母亲。于是我一边辗转反侧,和失眠作斗争,一边仍在苦苦思索着。
妹妹的声音忽远忽近,不知不觉中,连呼唤的话语也变得不同了。
“哥——哥——快点过来——快点到我这里来呀——快点出来呀——”
我站起身,穿着睡衣鬼使神差般地出了后门。深夜,静悄悄的郊外有许多杂草繁盛的空地。其中一块空地旁孤零零的立着一盏街灯。
妹妹就站在那盏街灯下。穿着睡衣的我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渐渐靠近妹妹。走到近处我才发现,她没有脸!白色的头上没有五官。我吓了一大跳,呆立在原地。篓时,妹妹的身影一下消失不见了。
就在我大脑一片茫然时,冷不防身后又传来呼唤我的声音。
“哥哥——”妹妹仿佛紧紧粘在我的后背。
我吃了一惊,回头望去。她却毫无预兆地咯咯笑起来,脸扭曲成奇怪的样子。那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的脸,我吓得浑身汗毛倒竖。那女子则笑着消失在远方——不是走远的,而是滑向远方。
这……一定只是我的幻觉。虽然我很肯定这些都只是幻觉,但缩在被褥中的身子还是会因害怕而长时间发抖。睡在隔壁房间的妹妹变得恐怖得难以辨认,我有种预感,妹妹她会变成异类。
在那之后,我经常夜里睡着睡着就听到妹妹呼唤我的声音。呼唤声极其微弱,却响彻夜空。身处被窝中的我听到呼唤声,却无论如何也不觉得那只是幻觉。那声音的确存在于黑暗之中,毫无疑问地存在着。我的耳朵能听得一清二楚,就绝对不是什么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只要听到呼唤声,我就要等到天亮才能睡着。最让人讨厌的是,只有当天色泛白,那声音才会停止。
我实在受不了了,于是恳求母亲让妹妹和我同住。果不其然,我再也没听到那个声音了。终于又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但没想到的是,某晚,即使妹妹睡在身旁,那个声音却又响了起来。
“哥哥—一快点过来——好害怕——”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看向身旁妹妹的睡脸。
正美闭着双眼,睡得正香。香甜地、死气沉沉地睡着。
但她的样子明显有些不对劲,因为我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呼吸,真像死掉了一般。
这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所以才会沉默不语,一动不动。
隔壁房间的母亲已睡着了。整个家中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有竖起耳朵仔细听,才能听到某处指针跳动的微弱响声。
这个家和龟水森林一样,是个栖息着魔物的地方。也正因如此,黑暗的屋外才会传来妹妹呼唤我的声音。
“哥——哥——哥哥——快点过来呀!我害怕,一个人好害怕呀!”
那个时候起,我便清楚地知道“她”已不再是我的妹妹,只是个邪恶的存在罢了。“她”无时无刻不准备深深打击我,
而后摧毁我的意志,葬送躯体。“她”是真正危险的存在,实际意义上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