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嫌疑犯来说,一定有带着五千圆纸币去烟铺的理由——或者说必要性。”
驱车前往美登里屋时,田无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呢?为什么您认为嫌疑犯有带着五千圆纸钞去烟铺的必要呢?”
开着车的砂越绞尽脑汁也没想通。
“这个嘛……”田无接着说道,“还必须是五千圆新钞。”
“没错,是新钞。新钞上还画着一道黄线。这是为什么?”更加不解的砂越继续问道,“而且三家烟铺都去了呢。”
“对,都去了。”
“并不只是凑巧那么简单吧。”
“凑巧?”
“嗯。客人买烟的时候,‘凑巧’发现钱包里有张那样的五千圆纸钞。”
“那怎么可能!”田无立刻大声否定道。
“为什么不可能呢?”
“首先是那条黄线。如果只是凑巧的话,怎么会都有黄线?一定是因为嫌疑犯有什么预谋,才会画上黄线做标记的,对吧?不是五千圆纸钞,而是画着黄线的五千圆纸钞。因此,这绝对不只是凑巧那么简单!”
“那如果连黄线都是凑巧有的呢?凑巧从银行换出来的纸钞全都是新钞,又凑巧都画着黄线。”
“凑巧都画了黄线?”
“对。不是嫌疑犯,而是之前持有一沓五千圆纸钞的人,将整沓纸钞倒置着浸人黄色的液体中,使得所有纸钞上端都留下了黄色的线。之后,这样的纸钞凑巧辗转到了嫌疑犯手上。”
“黄色的液体?什么液体?”田无扭过脸去问。
“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
“会有人这么做吗?!为什么要把纸钞上端浸入黄色的液体里啊?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银行这么做的。”
“银行怎么会这么做!对银行的那些家伙来说,纸钞可是神圣的存在,怎么可能去弄脏它!”
“纸钞是神圣的……”
“就像对我们来说,案件是神圣的存在一样。”
听完这些话后,砂越陷入了沉思。
“这个暂且放在一边。还有第二个可疑点。这次嫌疑犯的犯案手法特征十足,三家烟铺全被他造访过。我说得没错吧?”
“嗯,应该是这样的没错。”
“所以啊,嫌疑犯应该能从第一家铺子拿到四千几百日元的找零,没错吧?”
“是的。”
“那么,在第二家烟铺买烟时不是可以用零钱吗?就算一百或十圆的硬币不够,也还有一千圆的啊,不是吗?为什么非要用那么大面值的钞票不可呢?”
“是啊,为什么呢……”
“但嫌疑犯三次都特地用了大面额的纸钞,因此可以断定,他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理由。那家伙顺路去烟铺的时候,有必要非用五千圆这样的大面额纸钞不可,而不是碰巧钱包里只有这张。一定是有理由的,肯定是出于某种理由。非得用五千圆不可的某个理由。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好好想一想!”
这之后,两个人同时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田无前辈,会不会是这样呢,画着黄线的新钞和凶案有某种关系?”
“这个嘛……”
听到砂越的推理,田无低下头思索起来。
“如果和凶案有关的话,嫌疑犯单单拿着画有黄线的纸钞光临钵吕屋一家不就够了吗?因为被害人只有钵吕屋老板一人而已啊。为什么美登里屋和玉地屋也有这种纸钞呢?”
“说得也是。”
砂越的认同使得田无陷入更深的思索中。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问道:“难道黄线是动手杀人时非使用不可的伎俩吗?”
“这个嘛……”
“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元地老婆婆和现在我们正准备赶去见的美登里屋的老婆婆都没有遭到毒手呢?”
“是啊,我正在想。那个,会不会是失手……”
“你的意思是,这原本是‘烟铺连续杀人案件’吗?”
“嗯……这个嘛……”
“为什么要盯上烟铺呢?”
“因为只有老婆婆一人看店的烟铺里人手少,容易下手的缘故吧。”
“对啊。可那样的话为什么还会失手?两位老婆婆不是都很大年纪了吗,想要动手的话怎么会失手!”田无大声说道。
“这个嘛……倒也是……”砂越苦笑道,“所以才百思不得其解啊。”
“为什么只盯上了烟铺呢?”田无再一次问道。
“弹珠店的奖品交换处啦、银行或是町内金融机构什么的,不是都有现金的吗?嗯……不是那样的……”砂越说道。
“自动贩卖机的退币口也有现金吧?”
“虽然不是所有机器都有……嗯,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几乎可以确定疑犯的确是以烟铺为目标的。这个嫌疑犯,盯上了这条街上的三家烟铺,这到底是为什么?烟铺里到底有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目的就不是现金了吧。玉地屋并不是很富裕……而且,要是那样的话,就不需要什么圈套了吧。真想动手杀人是很容易的,毕竟对方是上了年纪的人,何况还是女性。对方要是个身强力壮、不好对付的男人的话,倒是有必要用一些圈套让对方放松警惕以便动手。”
“没错,是这么一回事,行凶最怕留下活口。”田无说道。“所以这并不是烟铺连续杀人案件。”“可又为什么有黄线呢?”砂越咕哝道。
美登里屋烟铺里的老妇人名为小坂井美登里,是位沉默寡言、性格内向,和元地敏子她们截然不同的女性。两位刑警依旧靠在烟铺门前,隔着玻璃柜问起话来。
小坂井美登里也八十有一。她白鬓斑斑,很少有笑容,却经常露出看起来像是在生气的可怕表情。陷入沉思时她都会死死盯着天空中的某一处看,神情恍惚。
从老妇人手里接过那五千日元纸钞时,田无不禁脸色大变。美登里屋的这张纸钞上端也画有黄线,这部分和前两家烟铺的情况一模一样,但还有另外一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虽然纸钞为新钞,但表面有很多不同寻常的褶皱。
当问到这张纸钞是不是从客人那里得到的时候,老妇人回答说:“是。”可再进一步问她是从什么样的客人那里拿来这张钞票时,老妇人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她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的某处,看样子就算一直等下去也未必能等到她开口,于是田无主动问道:“想不起来吗?”
如此一来,老妇人说道:“嗯……是有些想不起来……”
“这张纸钞有些皱,是被水弄湿了才皱起来的吗?”田无将纸钞放入塑料证物袋中,问道,“会不会是被雨淋湿的啊?是不是十日那天收到这张纸钞的呢,也就是前天夜里?”
老妇人又陷入沉思,而后愣起神来。
“记不清楚了哦……不过,也许是那样吧。”
田无转头问身旁的砂越。
“喂,前天夜里下雨了吗?”
砂越点了点头。
“这么说起来,确实记得当时钵吕屋周围的地面都被雨打湿了,有些脏脏的,玻璃也像淋过雨似的。”
“我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当晚八点左右的确有种下过雨的感觉。不过只下了一点点毛毛雨,而后立即化作了雾,一场浓雾。”
“嗯,好像是这样的。”砂越说道。
“这样看来,这里才是凶手造访的第一间啊。”田无说道,“因为去另外两家烟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听到这段对话的小坂井老妇人突然开口说道:“啊,说起来……”
“您想起什么了吗?”砂越看向老妇人问道。
“幽灵来过哦,淋着雨。”
“什么?”
两名刑警惊讶地张着嘴,呆立在原地。
“幽灵?”
“是呀,幽灵淋着细雨。那个,没准儿是幽灵给我的。”
砂越忍不住笑了一下。
“幽灵?来买烟吗?”
“经常来哦。”老妇人说得很坦然。
“幽灵?来这儿买烟?”
“是啊,这附近有很多幽灵哦。这条路的尽头不是有家幽灵出没的公司吗,叫做住吉化研。那家公司里有很多幽灵啊,他们都会来光顾哦。”
经老妇人这么一说,田无和砂越转过头,打量起身后的那片建筑。和元地敏子那间位于拱顶商店街的店铺不同,这里地处住宅区内,周围没有一家店铺。如果那个戴蛙镜的男人真想在这里动手杀人的话,反而更容易下手。
黄昏时刻,夜幕即将降临。四周空无一人,多少有些可怕的感觉。这里只是条普通的郊外街区,可以看到远处的空地和秋千。
“小坂井婆婆,您见过幽灵吗?”砂越问道。
“经常见哦。有小孩子的幽灵,也有女人的幽灵。”老妇人说道。
“呃……那些幽灵都是什么样子的?”
“各种各样,什么样子都有。有失去半个脸,或是半个身子都没有的……就在那边的公园里,没看到吗?”
老妇人弯着腰,指着刑警们身后的公园说道。砂越再次转过身去,看向老婆婆指着的公园。
那是个很小的公园。
“看到那边的花坛了吗?看得到吗?”
“啊,能看到。”
“那里原来是个沙坑,不过,经常有小孩子遭遇意外。”
“发生意外?哦?是什么样的意外?”
“摔倒了、受了伤,或是磕破了头什么的,救护车都来了。”
“这不是常有的事嘛。”田无说道。
“发生得太频繁了啊,有段时间好像每天都有。之后有一次啊,有个孩子还流了很多血呢。脚那里,流了很多血。那个孩子被送到医院检查,大夫说那是被狗咬伤的!可是,怪就怪在那个时候那个孩子和身边的大人都没看到狗。发生了这么奇怪的事,于是町内的男人就拿着铁锹挖开了那个沙坑。你猜怎么着?刨出来好多狗的尸骸呢!有不少只。”
“啊……”
“不止如此,那个呀,还不是普通的尸骸哦,脑袋有那么大,嘴也以奇怪的样子咧开。或是脑袋出奇地小,前爪只剩下一只。尸骸都是奇形怪状的,无一例外。挖出了不少这种奇怪的狗尸,造成了一时的轰动呢!”
“呃……”
田无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
“那不会是恶犬作祟吧?”
“没错哦。”
“那些狗从哪儿跑来的?”
“住吉化研哦。”
“住吉……不会吧?”
“我告诉你,绝对不会错哦,当然是真的!那家公司里有不少奇奇怪怪的动物,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当然,还有好多幽灵啦。”
“哦……话说回来,小坂井婆婆,我们想请教您一下自动贩卖机的事情。关于自贩机。”
“哦?”
“您有很多自贩机吗?”
“算是吧。只靠烟铺的收入怎么够。”
“有多少台?”
“问这个做什么?”
“调查需要。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还请告知。”
“有十八台左右吧。”
“这么多?管理起来很费力吧?”
“有一点,不过我雇了亲戚的小孩来帮忙管理。”
“那您有很多存款吗?”
“啊?不能有吗?一个单身女人过日子,不是只剩下钱可以依靠了吗。”
“您的存款是存在银行里,还是放在家里了?”
“当然是银行啦,放在家里不放心。”
听了老妇人的话,两位刑警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的,谢谢您的配合。另外,那个来买烟的幽灵……”
砂越回到最初的话题上。
“哦,那个啊。是个非常瘦的人哦,长长的头发紧紧地贴着脸颊,全身都被淋湿了。脸色苍白、一脸愤怒,很可怕呢。我一眼就看出是个幽灵了哦。”
“那个幽灵是男的吗?”
“是个女孩子哦。”
“为什么说她是幽灵呢?”
“不是说了嘛,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了。她和普通的女孩子可是完全不同的。明明下着雨,可是那孩子竟然没有带伞,脸色惨白惨白的,身子瘦骨嶙峋,脸部周围还朦朦胧胧的泛着光。总之,不是什么寻常样子。”
“嗯……”
“她的手哆哆嗦嗦的,声音也颤颤巍巍。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也似乎不太清楚怎么买烟的样子……
“啊,这么一说,我倒是渐渐想起来了,那张纸钞一定是那个幽灵给我的。那孩子一定是刚刚开始和人类打交道吧,有些慌慌张张的。她递
给我那张五千日元纸钞时,我刚拿到手,她就立刻说‘算了,还是用一千圆的吧。不不,还是用五千圆的吧’。这样反反复复说了好几次呢。”
“用五千圆还是用一千圆啊……”
“是啊,犹豫了好久哦。”
“用五千圆还是用一千圆啊……”
“是的。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以后又来过不少客人,不过,那个孩子真的很不寻常。”
尽管如此,砂越依旧无法完全相信老妇人的话,他对于这份证言多少还是持有一些怀疑。
“小坂井婆婆,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非常非常重要!”
老妇人听到这句话后,仍旧没有挪开盯住空中某处的视线。
“虽然您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其实就发生在前天。”
“前天吗?”老妇人惊讶地反问。
“没错,是前天。”砂越说道。
“是吗……这样啊……”
老妇人又语焉不详,发起呆来。
“那个幽灵,是不是更久以前也来过?”
老妇人歪着脑袋,摆出一副“大概是吧”的神情。
田无接着问道:“前天拿来这张纸钞的,是不是一个戴着蛙镜的男人啊?”
“蛙镜?”
“蛙镜就是类似眼镜的东西,四方形的,戴在眼眶这里。”
“不是的。”美登里婆婆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吗?”
“我觉得不是。”
“您还觉得是幽灵?”
“对。”
“那么,小坂井婆婆,接下来我要问您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您有没有见过一个戴着镜片是红色的蛙镜的男人?”
田无循循善诱着。
“你说什么呢?!”
老妇人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田无继续问道:“难道不是那家伙拿来那张纸钞的吗?”
这次,老妇人非常用力、大幅度地摇了摇头。
“不是哦,我没见过那种人。”
“您还坚持是个女幽灵给您的这张纸钞吗?”
老妇人好像突然失去了自信,沉默地低下头。
“您没见到过那样子的年轻男人吗?”砂越问道。
“这个嘛……啊!”
老妇人突然惊呼一声。
“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在蒙蒙细雨中有一个那样的男人,在那堵墙前面扭来扭去的。”
“什么?”
“扭来扭去?”两位刑警纷纷出声。
“是啊,当时我还在想那个人怎么了呢。他就那样,在白蒙蒙的雾中猫着腰扭来扭去的,一直扭。不过倒不会让人觉得可怕。”
两位刑警对视了一下。
“这么说来,那个也可能是幽灵啊。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既然他一直扭着身子,就是一条蛇吧。”
“看不清楚吗?”
“毕竟是幽灵嘛,一下子就化成雾了哦。”
听了老妇人的话,两名刑警沉默地呆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