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洲体育有线电视网”在第六大道上一栋玻璃钢筋大厦里租有办公室。办公室斜对面有家叫赫尔利的酒吧,国家广播公司的人是那儿的老主顾,约翰尼·卡森靠着那一套埃德·麦克马洪喝酒的笑话,使这家酒吧声名大噪。如今赫尔利依旧在第六大道上仅存的老建筑物里,从事电视这行的人经常到这里来混上一个钟头甚至一下午,理查德·瑟曼就是其中之一,他会在一天工作结束之后到这里来磨磨蹭蹭喝上一两杯,然后回家。
这些事情都写在约瑟夫·德金给我看过的档案里,因此我不需要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侦探就能得悉这一切。四点半左右,我来到赫尔利,站在吧台前喝苏打水。本来想向酒保稍微探听一下,但是那时候酒吧里生意正兴隆,他忙得根本没时间理我,更何况我们必须互相大声吼叫才能听见对方声音。
坐我旁边的一个家伙想跟我谈上星期天举行的超级杯。可是这段对话都是他一个人在讲,过不了多久两个人就讲不下去了。他认为基于礼貌应该请我喝一杯,后来他发现我喝的是苏打水又一直想把话题转移到拳击上,便没再那么热衷。“那才不叫运动呢。两个黑鬼想要把对方揍死,为什么不干脆叫暂停,一人给他们一支枪不就结了?”
五点刚过,我看见瑟曼走进来。他和另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人一起,在离我很远的吧台尽头找到位置站定,叫了酒。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瑟曼一个人先行离去了。几分钟之后,我也走出了酒吧。
瑟曼在西五十二街的住处一楼有一家叫雷迪希奥的餐厅。站在对街向顶楼看,他家没有灯光。楼下的戈特沙尔克家也漆黑一片,因为罗思和艾尔弗雷德一整季都待在棕榈沙滩。
我没吃午饭,就提早在雷迪希奥吃了晚饭。餐厅里除了我之外只有两桌客人,都是年轻的情侣在细语呢喃。本来想打个电话给伊莱恩要她坐出租车来和我一起吃饭,可是这大概不是一个好主意。
我吃了小牛排和半份法法利,名字应该是这样念,是一种蝴蝶结形的通心粉,配上红辣的调味酱。佐餐的沙拉中有大量的苦叶菜,这家餐厅就是靠这个出名的。菜单上有一行字,提醒我,没有红酒的晚餐就像没有阳光的日子。我用白开水配通心粉,晚餐后再喝一杯浓咖啡。服务生拿了一瓶我没有点过的茴香酒走到桌前,我示意他拿开。
“这是免费的,滴一滴在咖啡里会很好喝。”他跟我保证。
“我不想让它变得那么好喝。”
“那么来一点Scusi如何?”
我再次挥手要他把酒拿走,他耸耸肩,把酒瓶放回吧台。我喝着意大利浓缩咖啡,尽量避免想象掺入茴香酒之后的咖啡。我真正的渴望并不是那种滋味如何,而是把整瓶酒拿回来。如果真的是茴香使咖啡更为香醇,那么何不干脆加一匙茴香种子进去呢?然而,不会有人那么做。
是酒精在召唤我。一整天下来,它一直不停地对我低声轻唤,尤其在这一两个钟头之中,更成了女海妖塞壬的歌声,声声引诱着我。我不会去喝,也不想喝,可是,刺激启动了某一种细胞的反应,唤醒了我体内深处永远都挥之不去的东西。
这几天中,我如果真要出去带点喝的回来,我房间里将会有一夸脱的波本,或是米克的一瓶十二年份爱尔兰陈年威士忌,而不是小咖啡杯里飘浮在咖啡上的几滴该死的茴香酒。
看看手表,刚过七点,圣保罗教堂的聚会八点半才开始,不过早一点去也无所谓,我可以帮忙排椅子,并且把讲义和饼干先拿出来。每一个星期五晚上,我们都会讨论戒酒小组策划的“十二个阶段”。这一周将会回到第一个阶段——“我们承认自己对于酒精无力抵抗,于是使生活变得失去控制”。
我示意服务生买单。
聚会结束时,吉姆·费伯过来跟我确定星期日的晚餐约会。他是我的辅导员,除非有谁因事取消,否则每一个礼拜天我们都会一起吃晚饭。
“我想到火焰餐厅坐坐,还不急着回家。”他说。
“怎么了?”
“等星期天再说好了。你呢?想不想去喝杯咖啡?”
我婉拒了他。我走到六十一街,再转到百老汇大道上。那家录像带店还开着,看起来和六个月前差不多。店里人挺多,都是一些不想虚度周末的人。我排在一列人比较少的队伍里,我前面的女人租了三盘录像带,还买了三包可用微波炉加热的爆米花。
那老板仍然需要把胡子刮一刮。我问:“你一定卖了很多爆米花吧?”
“销路是不错,大部分的店也都卖……我认识你吗?”
我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只有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吉姆·费伯替我印了一整盒。他看看名片,又看看我,我提醒他:“六个月之前,我的朋友租了一盘《冲锋敢死队》,我……”
“我想起来了。现在又有什么事吗?可不要告诉我又出事了。”
“不是。我只是因为另一件事而必须追査那盘录像带的来源。”
“我想我跟你说过。那是一个老女人拿来的一大堆录像带的其中一盘。”
“没错。”
“而且我还告诉过你,在那之前或之后,我都没有再看见过她。六个月都过去了,还是一样没再见过她。我很想帮忙,可是——”
“可是你现在很忙。”
“当然,每个礼拜五晚上都是这样。”
“那我等你比较空闲再来好了。”
“这样比较好。可是,我不知道还能告诉你什么。没再听过其他顾客抱怨,所以我想那是唯一一盘被录进脏玩意儿的带子。至于它的来源和关于那个老女人的事,我所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你知道的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多。明天大概什么时间较好?”
“明天?明天是星期六,我们十点钟开门,中午之前都没什么生意。”
“那么我十点钟过来。”
“这样的话,你九点半来好了。我通常都会早一点来处理一些文件,我让你进来,开店之前还能多聊半个小时。”
第二天早晨,我一边吃着蛋喝着咖啡,一边看《每日新闻》。一个住在华盛顿海茨住宅区的老妇人坐在家里看电视时被流弹射中头部,死了。这桩命案真正的牺牲品被送进哥伦比亚长老会医院的急诊手术室,还没有度过危险期,才十六岁。警方相信是因为吸毒引发的枪杀案。
这名妇人是今年第四个被打死的无辜受害者。根据去年的记录,有三十四名无辜的人被枪杀,《每日新闻》还宣称,九月中旬这个记录可能会降低。
离钱斯艺术馆不远的公园大道附近,一名中年妇女正在等红灯,一名男子从一辆没有牌照的白色货车中探出身抢夺她的手提袋。为了怕被偷抢,她还特别把皮包斜挂在脖子上。货车扬长而去,她被拖着直到被勒死为止。这则新闻旁有一小段文章,提供妇女一种背皮包的方法,被抢时它能让身体上的伤害减到最低。甚至有专家建议:“最好连皮包也不要带。”
一群青少年穿过皇后区的森林公园,发现一具几天前在伍德海芬区被绑架的那个女人的尸体。她在牙买加大道上买东西,一辆浅蓝色的货车停到路边,车后跳出两个男人把她推上车后跟着也爬进去,然后车子便疾驰而去,没有人来得及记下车牌号码。初步检验的结果,发现除了有被强暴的痕迹之外,胸膛以及下腹还有几处刺伤。
不要看电视,不要带皮包,不要上街去。老天!
我九点半抵达录像带店,老板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还穿了一件清爽的衬衫,他领我去后面的办公室。他还记得我的名字,并且自我介绍说他叫菲尔·菲尔丁。我们握了握手,他说:“虽然在名片上没有注明,可是你一定是调查员吧?或者是跟那行差不多?”
“差不多。”
“跟电影里似的。如果能,我真的很愿意帮忙,可是半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打烊之后,我留下来又查看了一下记录,想也许会找到那个女人的名字,可是没有用。除非你还有什么办法我没想到——”
“那个房客。”我说。
“你是说她的房客?就是那个有一堆录像带的人?”
“是的。”
“她说他死了还没有缴房租是吧?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对我来说这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我很确定她卖他的东西来抵房租。”
“你说这是七月的事。”
“所以如果他死了,或是不在城里——”
“我还是想知道他是谁。有很多人会买一大堆录像带吗?印象中,大多数人都是租的。”我说。
“说了你会吓一跳,”他说,“事实上我们卖出的录像带很多。尤其是经典儿童电影,像《白雪公主》、《绿野仙踪》,还有《E.T.》,卖得非常好,现在正在卖《蝙蝠侠》,可是没预期的那么受欢迎。很多人都会买自己最喜欢的影片,当然另外还有运动以及教学的录像带,不过那是有别于电影的另一个范畴。”
“依你看,会有很多人买超过三十盘录像带?”
“我猜不会,买一打以上的人就很少了。不过不包括运动或美式足球赛的带子,和我这里没卖的色情片。”
“据我推测,这个房客,就是那有三十盘录像带的人,可能是一个嗜电影成癖的人。”
“那还用说吗?这家伙有《马耳他之鹰》的三个版本,还有一九三一年里卡多·寇蒂兹那一版——”
“你说过。”
“是吗?我想我一定讲过,因为实在太奇怪了。真不知道他怎么买到那些玩意儿的,我从来都没在目录里看过这些片子。这家伙八成是个电影狂。”
“所以除了那些用来保存的录像带,他一定偶尔也会租录像带。”
“哦,我懂你的意思了。是啊,绝对错不了,人们偶尔会买一些片子,但大部分还是租的。”
“而且他就住附近。”
“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的房东太太住附近——”
“哦,没错。”
“所以他很可能也是你的客人。”
他想了一下。“当然有这可能,可能我们俩还聊过黑色电影呢。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把所有顾客的电话号码都输入电脑了吧?”
“是啊,这样省事多了。”
“你说她是在六月的第一个礼拜把那些录像带拿来的,所以他的记录一定在七八个月前就停了。”
“那种记录我有一大堆。有人搬家,有人死了,还有些人的录像机被入室盗窃的孩子搬走了,有些人则是跑到前面几家去租,更有些人隔了好久没来,后来又再冒出来。”
“有多少人从六个月之前就停了?”
“我怎么知道?不过应该查得出来,你何不坐下来或四处逛一逛,也许可以找到一部想看的电影。”
他把事情处理完已经过了十点钟,可是仍没有客人上门。
“我告诉过你早上的生意很清淡。査到的名字一共二十六个,都是在六月四号之后就停止的,而他们在之前的五个月里至少都来租过一盘带子。也许如果他病了很久,一直都待在医院里面——”
“就从你查到的先开始吧。”
“好,我把姓名和地址复印给你,不过不一定会有电话号码,很多人,尤其是女客是不留电话的,这一点不能怪她们。另外还有信用卡号码我得保密,所以没印下来。除非那是你追查某个人的唯一方法,我倒可以破例。”
“我想不用。”
他把名字印在两张有格线的活页本上,我浏览一遍,问他这里有没有让他会想起什么的名字。
“没有,每天见的客人这么多,记得住的只有常客,而且也不是都认得出他们或记得他们的名字。我把这二十六个人去年租的片子也査了一下,拿他们租的片子比对那人的录像带,但我还是看不出谁有可能是那个电影狂。”
“还是值得一试。”
“我也这么想。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个电影狂是男的,因为房东太太提起房客时用的是‘他’。这二十六个人里有一些是女的,不过我统统都印下来了。”
“太好了。”
我把纸折好,放在上衣口袋里,“很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谢谢你。”
“嘿,当我想到你们这些人在荧幕上带给了我多少乐趣时,怎么能拒绝你呢?”他笑了,然后正色道,“你是不是要打击色情集团?事情是这样的吗?”我迟疑了一下。他为了使我安心,连忙接口说如果不方便,他能够谅解,但至少等事情结束后,能不能哪天顺道过来告诉他后来到底怎样了。
我说我会的。
名单上列着的二十六个名字当中,只有十一个有电话号码,我先试着打,这样
就不用在城里跑来跑去了。即使是这样,还是遇到很多挫折。很多电话打不通,有的就算打通了,也是电话录音。听到的三通答录机中,有一通的电话录音很可爱,其他两通只重复了后面的四个号码,然后请我留话,另外的四通,是由奈拿克斯电信公司的电脑语音系统控制,直截了当告诉我,这个电话号码已经停用了,只有一通提供了新的电话,我抄下来,再打过去,没人接。
后来电话突然通了,听到真人的声音时,我一下子差点忘了怎么反应,匆匆地看了眼手上的名单,然后问:“呃……是阿卡多先生吗?约瑟夫·阿卡多?”
“我就是。”
“你是不是一家录像带俱乐部的会员?——”它叫什么来着?“——六十一街和百老汇大道的那家。”
“六十一街和百老汇……?是哪一家?”
“马丁酒吧的隔壁那一家。”
“哦,对了,怎么啦?有录像带没还吗?”
“不是的,我注意到你的记录已经停了好几个月。阿卡多先生,我们想请你到店里来看看我们的新目录。”
“哦。”他吃惊地说,“是这样啊?服务真周到。我现在习惯到离办公室比较近的那家去租,不过这几天晚上我会过去一趟。”
挂上电话,我把阿卡多从名单上划掉。现在剩下二十五个名字,看来,我好像得亲自跑一趟了。
我打了一整天电话,直到下午四点半,名单上的名字被我划掉了十个,进展很慢,比预期中的还慢。那些地址都是在脚程范围之内,要四处打听还不算太难,然而那并不表示某一个地址还住着同一个人。
我在五点之前回到旅馆,洗澡,刮胡子,看了一会儿电视。七点钟和伊莱思在格林威治村的格洛莉娅街上的摩洛哥区碰面。我们点了库斯库斯,她说:“如果食物的味道像这间屋子闻起来这么好就太棒了。世界上吃库斯库斯最好的地方是哪里?”
“不知道。卡萨布兰卡?”
“瓦拉瓦拉。”
“哦。”
“你懂了没?库斯库斯,瓦拉瓦拉。或者说如果你在德国想吃库斯库斯,就应该到巴登巴登。”
“噢,我想我抓住重点了。”
“我就知道你能。在萨摩亚要到哪里吃库斯库斯呢?”
“帕哥帕哥。失陪一下好吗?我必须去‘嘘嘘’。”
库斯库斯美味极了,分量又多。我边吃边告诉她今天的遭遇。“真是挫折,但光凭门铃声没办法判断我要找的人是不是住里面。”
“在纽约行不通。”
“当然行不通,基本上很多人门铃旁的那块姓氏牌都是空的,我想这一点我应该谅解,有人可能会觉得奇怪,可是这本来就是个爱玩匿名游戏的城市。还有一些人的门上不是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是非法房客。所以,如果我要找比尔·威廉斯——”
“那你就该去查威廉·威廉斯。”她接口,“他是瓦拉瓦拉的库斯库斯之王。”
“正是。如果他的名字不在门牌上,并不表示他不住那儿,就算门上有他名字,那也不表示他就住那儿。”
“可怜的孩子,那你怎么办?打电话给管理员?”
“如果有的话。可是,大部分规模比较小的公寓都没有管理员,管理员也不比其他人更常待在家里,更何况他们不一定知道所有房客的名字。最后你只好一家一家敲门,按电铃,跟隔壁的人探听,大多数人都对他们的邻居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是小心翼翼地有所保留。”
“吃这行饭可真不容易。”
“有的时候真是如此。”
“还好你很喜欢这份工作。”
“是吗?大概吧。”
“当然是喽。”
“我想是吧。当事情抽丝剥茧,慢慢整理出头绪时,那种感觉实在很令人满足。”
此刻我们正在用饭后甜点,一种甜腻腻的蜂蜜蛋糕,甜得我根本吃不下去,女服务员端来两杯摩洛哥咖啡,和土耳其咖啡差不多,又浓又苦,杯底三分之一是沉淀的咖啡渣。
我说:“今天我辛苦了一整天,感觉还不坏,但却不是调查该办的案子。”
“你难道不能同时处理两件案子吗?”
“也许可以。但没有人付钱请我调査虐童的变态电影。我应该追究的是理查德·瑟曼有没有谋杀他妻子。”
“你不正在办吗?”
“是吗?星期四我借口瑟曼是有线节目制作人跑去看拳赛。有几样收获,我知道他是那种工作时会把外套和领带脱掉的人。他很带劲儿,可以爬上拳台再跳下来,脸不红,气不喘。我还看到他在举告示牌的小妞屁股上拍一下,然后——”
“哎哟,那可不得了。”
“对他来说是不得了。但是我却不知道那件事对我会有什么帮助。”
“开什么玩笑?他妻子才死了两个月,他就开始对一个派对玩具毛手毛脚,这当然不对劲。”
“两个半月。”我说。
“还不一样。”
“派对玩具,嗯?”
“玩具、淫娃、宝宝。叫玩具有什么不对?”
“没不对。他并没真正地拍她屁股,只是拍了一下而已。”
“当着成下上万人的面。”
“那是他们有眼福。而且其实只有几百个人而已。”
“还有待在家里的观众呢?”
“哦,他们那时正在收看广告。不管怎么说,这都不能证明什么。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狗杂种,老婆尸骨未寒就开始拈花惹草,或者他根本就是冤枉的,所以不用惺惺作态。怎么解释都可以。”
“唉。”她叹道。
“星期四,就是昨天,我站在同一家酒吧里和他一起喝酒。就像是在拥挤的地铁车厢之中我们分别站在两端,但同时身在同一个空间里面。”“不赖啊。”
“昨天晚上,我在他公寓楼下的雷迪希奥餐厅吃晚饭。”
“餐厅如何?”
“没什么特别,通心粉很好吃。我们找时间去尝尝。”
“他在不在餐厅里?”
“我想他根本不在家。在家的话也是摸黑关在屋子里。你知道吗?今天早上我打了电话给他,反正有其他的电话得打,干脆顺便打给他。”
“他说了什么?”
“是电话答录机,我没有留言。”
“我希望他跟我一样,对不留话的来电觉得很烦。”
“只好这么想。你知道我该怎么做吗?我该把莱曼·沃里纳的钱还他。”
“不要,千万别这么做。”
“为什么?无功不受禄。我现在一筹莫展,这件案子在警察局留的档案资料我看过了。凡是我想到的他们都做过了,甚至还多。”
“不要把钱还给他,亲爱的。钱他一点都不在乎,他妹妹被杀了,只有他认为自己是在为她作了些什么,他才会死而瞑目。”
“那怎么办?难不成骗他?”
“如果他问起来,你就告诉他这种事得花时间去查。你不会再向他要钱吧?”
“老天,当然不会。”
“那他就不会觉得你在欺骗他。至于钱也不必缴回。如果觉得是白拿,你大可捐出去,捐给爱滋病研究中心,或者是‘传送上帝之爱’之类的机构,很多地方可以捐。”
“没错。”
“我了解你。你一定会想办法凭真本事赚到这笔钱。”她说。
她想到威佛利去看场电影,但那天是星期六晚上,戏院门口一定排起了长龙,我们谁也不想站在那儿排队。走了一会儿,我们停在麦克道格街喝了些卡布奇诺咖啡,又到布里克的露天俱乐部听一个乡村女歌手演唱。
“长长的头发配上老祖母的眼镜加格子棉布长裙,”伊莱恩说,“谁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已经结束啦?”
“她的歌曲听起来都一样。”
“因为她只会三个和弦。”
走出来之后,我问她想不想听爵士乐。她说:“好啊,去哪里好呢?甜蜜巴兹尔?还是范盖得?挑个地方。”
“我在想,鹅妈妈之家也许不坏。”
“嗯哼。”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喜欢鹅妈妈之家。”
“那你想不想去?”
“想啊,可是如果‘男孩’丹尼不在,我们还要待在那里吗?”
“男孩”丹尼不在。不过我们到了不久他就来了。鹅妈妈之家在阿姆斯特丹路和八十一街之间,是一个吸引人的爵士俱乐部。他们把灯光调得很暗,鼓手总是用鼓刷轻轻敲打,从不独奏。它和普根酒吧是两个可以听到丹尼·贝尔歌声的地方。
不论在哪里,他总是很醒目。这个得了白化症的黑人,皮肤与眼睛都对阳光过敏,于是他就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永不与太阳同时出现。他身材短小,穿着一套亮面的深色西装,搭配闪闪发光的背心,喝俄罗斯伏特加,而且只喝冰镇的。通常他的身边都会跟一个和他身上的背心一般醒目的女人,今天晚上的女人,有一头草莓色金红头发,和一对巨硕乳房。
招待将他们带到紧靠舞台的老位子。我以为他不会注意到我们,不料一名招待随即过来对我们说,贝尔先生希望我们能过去一道坐。我们走过去,“男孩”丹尼说:“马修,伊莱恩,看到你们俩真好。这位是莎莎,她真的很迷人,不是吗?”
莎莎咯咯娇笑,我们随便聊了几分钟之后,莎莎便闪进了化妆室。
“她去补点粉。”“男孩”丹尼说,“关于争论禁药合法化的最好论点就是人们不必再一直跑洗手间,如果他们知道陪客时间吸食古柯硷正在损耗着美国工业的话,就应该把这一趟一趟‘厕所之旅’的成本给算进去。”
等莎莎又一次“厕所之旅”时,我向丹尼提起了理查德·瑟曼。
“据我推测是他杀的。”他说,“因为她比他有钱。如果那家伙是医生就更不用怀疑了,为什么总觉得医生会宰老婆呢?难道他们有娶婊子的倾向?你怎么解释?”
接下来我们就这个问题开始讨论,我说也许这些医生习惯了扮演上帝那种决定生死的角色。伊莱恩的看法更妙,她说会选择医疗工作当职业的人,多半是那些想克制自己伤人倾向的家伙。“为了要证明自己不是杀人狂所以才去当医生,”她说,“可是在他们受到压力时,这些压力又会使他们想起自己的天性,于是就开始杀人了。”
“这种说法倒挺有趣。”“男孩”丹尼说,“但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
“胎里带来的,”她说,“在生产过程中,母亲不是几乎死去就是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痛楚。所以那个孩子的想法是‘我伤了女人’或是‘我杀了女人’,他用当医生来补偿,但不久之后,内心冲突越来越大——”
“他就宰了他老婆。”丹尼接道,“我喜欢你的说法。”
我问她有什么根据来支持这项理论,她说什么都没有,但确实有很多关于出生思想的研究报告。丹尼说他才不管什么根据,你可以用数据去证明任何事情,而这却是他听过最有道理的一个理论,所以管他妈的什么数据资料。莎莎在我们讨论到一半时回到座位,我们并没中断,而她看起来也毫不在意。
“关于瑟曼,”“男孩”丹尼说,“没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因为我并没有刻意打探。我应该打探吗?”
“耳朵放尖点总是好。”
他为自己倒了几盎斯托利。在普根酒吧和鹅妈妈之家这两个属于他的地盘,有人会为他准备好香槟桶冰镇的俄罗斯伏特加。他望了望杯底,把酒当白开水一口喝下去。
他说:“他在一个有线电台工作,是个新的体育频道对吧。”
“叫五洲电讯。”
“对了,有一些关于他们的谣言。”
“什么谣言?”
他摇摇头,“也没什么,就是一些来路不明的钱这类的内幕消息,我会多留意的。”
几分钟后,莎莎又起身离桌。等她走远听不见我们说话,伊莱恩侧过身来说:“真受不了,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瘾头这么大的人。”
“我知道。”
“丹尼啊,她的药瘾简直比你的头还大。”
“我知道,但她很特别对吧?我想我得放弃她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养不起,要让她那可爱的小鼻子高兴,不知道花了我多少钱,说出来你不相信。”
“趁还能享受的时候尽量把握吧。”
“哦,我会的,”他说,“人生就是这样。”
回伊莱恩的公寓之后,她煮了壶咖啡,我们坐在沙发上。她放了钢琴独奏曲的唱片,有孟克、兰迪·维斯顿、锡达·沃尔顿。她说:“那个莎莎,可真不得
了,真不知道‘男孩’丹尼上哪儿找来这个小妞的。”
“K-mart超级市场。”我提议。
“当你看到那种波霸,就会想到硅胶。不过,也许是几可乱真的上好货色,搞不好还是天生丽质。你怎么想?”
“我没注意。”
“那你最好多多参加戒酒聚会,一定是伏特加而不是她的胸让你流口水。”她向我凑过来,“如果我胸部再大一点,你会不会更喜欢我?”
“当然会。”
“真的?”
我点点头说:“腿再长一点也不错。”
“是这样吗,那么脚踝再细一点呢?”
“也无妨。”
“真的?再多告诉我一些嘛。”
“別这样,很痒。”
“是吗?告诉我在你的希望排行榜上还列了哪些对我的期望?阴道再紧一点好不好?”
“那更求之不得了。”
“好啊!”她说,“你还真在想这事儿,是不是?”
“是吗?”
“我希望是,真的。”
后来我躺在她床上,她将唱片换面,并且倒了两杯咖啡拿过来。我们坐在床上,没说什么。一会儿,她说:“你昨天生气啦?”
“我?什么时候?”
“我有客人要来,你得离开的时候。”
“噢。”
“是不是?你生气了吧?”
“有一点,不过没事了。”
“我接客的事情让你很烦恼,对不对?”
“有时候会……大部分的时候都不会。”
“我迟早是要收手了。你只能投那么久的球,连百万金臂汤米·约翰都退休了,他的手臂像超人的。”她侧过身来看着我,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腿上说:“如果你要我收手,我大概不会再做了。”
“然后你回头来怨我。”
“你这样认为吗?我有那么神经质吗?”
她想了一下,然后自己说:“嗯,大概有。”
“反正我不会提这种要求。”
“不,你宁可我怨你。”
她翻过身来仰躺着,直直看了天花板片刻,说:“如果我们结婚的话,我就不干了。”
室内一片沉寂。接着,音响里忽然传来钢琴如瀑布般洒泻下来的降音阶,和一阵不成调的弦律。
“你如果假装没有听见,我就假装没有说过。我们连那个L开头的词都没说过,我不应该直接跳到那个M开头的词。”
“那几个字母之间可是个危险地带。”
“我知道,我应该学着只说那个F开头的词,那是我的地盘,我才不想结婚呢,真希望什么事情都不要改变。为什么事情就不能一直保持原状呢?”
“当然可以。”
“真伤感哪,简直是神经,我干嘛要伤感?还突然变得哭哭啼啼的。”
“没关系。”
“我不会哭的。不过,你可以抱我一下吗?你这只老狗熊,抱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