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五月中,宁王妃诊出有喜脉,她对这一胎寄予厚望,同时,对于抚育庶长子就不显得那么热衷了。
连宫里病危的贤妃听得宁王妃有喜,也特别的高兴,还厚赏了宁王妃。
宁王原来不在府里的时候,宁王妃总觉得心头不安,这半年他在府里,似乎一切都有了主心骨。
他不来后院,哪怕知道他在书房,宁王妃也觉得心里安乐。
有时候他来了,夫妻俩虽然话不多,也算得上相敬如宾。
大周朝的皇室宗亲,权爵之家,大部分夫妻生活都是这样,嫡妻得到丈夫应有的尊敬,打理后宅,抚育子女,也包括妾室生的庶子女。
宁王妃虽然长年独守空闺,可是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比起那些偶尔来正室院里,其余时间泡在妾室房里的男人们,宁王算是非常好的丈夫了。
他于女色上头并不贪恋,就算是去妾室房里,也只是偶尔一次,大部分时间他似乎都很忙。
今上似乎也没有让他闲下来的打算,这半年时间就算他在京里没有实权,也要参加大朝会,听听文臣武将在朝堂之上打打嘴皮子架,偶尔今上还要问一问宁王的意见,连他偷懒的机会都给剥夺了。
有时候朝会完了,今上还要叫宁王去御书房,多是问一些政事上他的意见。
这时候就显出宁王身在局外的好处了。
表面上,他与朝臣并无牵扯,但凡一件事,他没有外力牵扯,看问题便极之犀利。
太子又是病弱之躯,今上这样看重皇长子,不止是朝臣们在私底下纷纷猜测,就连深宫里的皇后都有些坐不住了,好几次都宣了宁王妃入宫去敲打。
宁王妃这些年在长安城没少经过这种事,只不过因为宁王的关系,今年比之往年更加频密一些罢了。
她才查出来怀有身孕,再被皇后宣进宫的时候,就连一口水都不敢喝。
太子至今无所出,很难想象皇后心里会怎么想,或者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来。
不过如今宁王还在长安,无论皇后说了什么,宁王妃回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主心骨还在。
有时候皇后会召孙儿孙女们进宫,宁王妃便只好带着武小贝与武敏进宫去拜见。
五月底的一天,宁王妃带着一儿一女进宫请安,正逢皇后申斥宫人,就在坤福宫里,杖毙了两名宫女。
武小贝呆呆站在宁王妃身边,目光里满是恐惧,却只是努力挺直了小身子,站在宁王妃身边,不言不动。
他悄悄抬头去瞧宁王妃,见她似有所觉,亦低头来瞧他,目光里一片漠然,只紧紧牵着她身侧武敏的手。
武小贝其实很想靠到她身上去,可是宁王妃身上的香味太过陌生,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香味,只知道这香味让他望而却步。
当晚武小贝就发烧了。
宁王守了他一夜,到了半夜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叫娘,宁王握着他的手,却觉得这孩子从前被胡娇喂的圆滚滚的跟个小肉团子似的,这才多久,竟然瘦了下来。
第二天武小贝烧退了,一整天都窝在床上。
宁王就在房里看书,见他一直拿着几张纸在瞧,问他是什么,他面上便有几分忧伤之色:“是小宝哥哥的信。”
宁王便不说话了。
又过了很久,他将自己团在被子里,小小声道:“父王,为什么……皇祖母要打死人那两个宫女姐姐做坏事了吗?”
宁王张了张口,觉得很难将真相告诉这孩子。
难道要告诉他,因为宁王妃有孕,而太子宫中无所出,引的皇后牵怒,这才因为小事而当着宁王妃的面杖毙,只不过是想敲打他们夫妇,敲打怀孕的宁王妃。
假如宁王妃十分怯懦胆小,不定回来就吓的流产了。
所幸这孩子宁王妃盼了十几年,在坤福宫站了半日,回来立即喝了保胎药,卧床静养。
对外只称她胎像不稳,似有流产之兆。
此事惊动了皇上,赏赐了许多东西下来,又叫了宁王进宫去安慰一番。
对于这个儿子,今上如今的情绪大约也是很复杂的。
太子倒是不错,可是没有皇嗣总归是隐忧。
大约就是因为东宫无所出,这几年皇后一系在朝政之事上多有咄咄逼人之意,今上亦赶觉到了在朝事之上被牵制,今年才破例在年前下旨召武琛回京,又留了他在就长达半年,在朝事之上表现出倚重之意。
这事益发令皇后一族不安。
这其中种种,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宁王放下书,坐到床边去,摸着小贝退烧之后犹红的小脸蛋安慰他:“那两名宫女不听话,犯了错,你皇祖母是在教训她们!”
他明显看到孩子在被子里瑟缩了一下,迟疑道:“父王,是不是我做错了,皇祖母……也会这样待我?”
宁王被他这话问住了,只能伸臂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怎么会呢?
你是……皇祖母的孙子,她不会那样对你的!”
她如果使手段也是暗的,不会明着行凶。
武小贝从他怀里使劲挣扎出来,小脸气鼓鼓的:“父王,你说谎!我不是皇祖母的孙子!贤妃娘娘才是我的亲祖母!”
这其中的区别,他体会特别深刻。
去坤福宫里的时候,皇后只是不冷不热,武小贝只能站着,但到了贤妃宫里就不一样了,不但被宫女拉过去坐着,还亲热的端茶递点心,碰上贤妃精神好,还会摸着他的小手说几句话,目光里的慈软总让他想起胡娇的眼神。
宁王被儿子揭穿,剩下的话就咽了回去。
有些事情,非自己亲身不能体会。
这孩子虽然小,却是个灵醒的,被许家夫妇教导的特别好。
六月初,贤妃病逝。
宫里面办完了丧事,宁王便准备启程回边疆。
这半年里,若非是为着贤,他也不会长期滞留长安。
只留京的这半年时间里,就有不少官员悄悄上门拜访。
这长安城,他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不过撞上宁王妃的目光,宁王又觉得十分歉疚。
他倒是想带着妻女走,可惜局势不允许。
他前脚带着妻女走了,相信皇后在宫里恐怕就坐不住了。
自从贤妃下葬,武小贝差不多时时刻刻盯着宁王,就连沐浴更衣都要守在屏风外面。
这小子似乎意识到,宁王要回云南郡去了。
他如今与宁王妃敏郡主表面上处的还好,见了面也能说两句话,总归是客气有礼的,若是亲亲热热将宁王妃视作亲娘,难度太大。
而且自从公布了宁王妃有孕,他似乎比武敏都高兴。
今上给他赐了名字:辉。
见他乐的合不拢嘴,宁王妃有心试探,便笑着问他:“辉儿,你这是高兴什么呢?
你喜欢母妃生个妹妹呢还是弟弟?”
宁王当时恰也在侧,与武敏的目光同时投注到了武小贝身上,这小子笑的还有几分傻气:“母妃要生弟弟了!”
宁王妃笑意加深,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样子,“等母妃生了弟弟,你陪着弟弟玩好不好?”
武小贝自然满口答应,等到跟着宁王到了外书房,他双眸亮晶晶,兴致十分高昂,宁王不明白他为何这般高兴,按理说他与宁王妃感情并不深,勉强达到“母慈子孝”的局面。
但宁王见过他依在胡娇怀里起腻,跟许小宝二人兄弟情深,掐来掐去都不见恼,自然也看得出来这小子在装。
只不过他能装到这一步,也不容易。
胡娇在教养孩子方面从来都是磊落坦荡派的,不曾教过他些宵小技能。
“你母妃生弟弟,小贝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他今日的高兴似乎不是装的。
武小由双目亮晶晶:“母妃有了小弟弟,我就可以不用给她做儿子,可以跟着父王回云南郡去了!”
宁王:……
等到宁王启程的那一日,武小贝起的绝早,自己爬起来穿好了衣服,丫环端了热水来服侍他洗漱净面,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完了早饭,宁王便要启程了。
他瞧着这小子从昨日嘴角就没压下去过,一直朝上翘着,眸光湛亮,似乎勉强压抑着,直等离席,便绷着脸道:“小贝以后就乖乖在长安城呆着,听你母妃跟姐姐的话,等着父王回来啊!”
他这句话说完,便见这小子似乎傻了眼,小脸儿瞬间变色,眼瞧着他朝前走了几步,竟然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双腿,就跟猴儿攀树一般哭喊:“父王你别丢下我!父王我一定乖乖听话!父王你要是把小贝丢下,我就……我就……”他想一想也想不出拿出来跟宁王谈条件的筹码,顿时急的大哭,声音刺耳,就跟生离死别一般,偏两手抱着他的腿就是不肯撒手,宁王想要挪一步势必得将他拉开。
真是败给这小子了!
他不过逗他一逗!
宁王妃如今有孕,恐怕未来很长时间里都不未必能抽出空来照顾他,直接将他丢给府里的丫环婆子,他也不放心。
权衡利弊,也只能将他送回云南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