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蝉声始起。
随着六月的逼近,六年级即将毕业的小朋友们,不免开始躁动起来。
“……哎姜棠,你准备去哪个中学来着?”
食堂吃饭的午餐时间,坐在一桌的谈睿、姜棠和呦呦,聊起了升学的事情。
“之前不是就跟你说过,我通过一中的春招考试了吗?”
谈睿这才记起来,好像有这件事。
他语气有些羡慕:
“你平时不三天两头就请假去拍戏吗?怎么还能考上一中啊……”
还骗他们说自己都没时间看书!
学霸就不能诚实一点吗!!
相比之下,谈睿觉得拼死拼活学习才考上一中的自己一点也不厉害。
“那呦呦呢……呦呦?”
三人正在食堂的窗口前排队打饭,呦呦站在最前面,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正在谈论的话题。
她眼里只有那一份快被打完的糖醋排骨。
姜棠无奈地替她跟谈睿解释:
“她也是一中啊,不过因为她是体育生,所以以后只能在学校上半天课,还有半天要去附近的体校训练。”
据说尹教练希望她明年就参加全国花滑锦标赛,因此更要加紧训练,不能懈怠。
不过比起即将参加的锦标赛,此时的呦呦显然更在意眼前越来越近的糖醋排骨。
还有三个就到她了!
她今天一定能吃到!!
也不怪呦呦这么馋糖醋排骨,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尹教练对她的饮食控制得越来越严格,甚至在家里也跟顾启洲和郁澜通了气,她不能随便吃油腻热量高的东西。
今天好不容易碰上张姨休假,没人来学校给她送饭的机会,呦呦当然要吃一口她馋了好久的糖醋排骨!
“顾、顾呦呦……”
全神贯注等着打饭的呦呦,忽然听见身侧有人在叫自己。
并不是谈睿或者姜棠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
呦呦歪头打量着他微红的脸:
“有事吗?”
有话快说她还等着吃排骨呢!!
原以为问了他就会快点说完,没想到呦呦一问,这人脸涨得更红,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姜棠和谈睿在后面看着,偷偷交头接耳:
“他又来了。”
“又?”
“你去拍戏了不知道,他天天都来我们班门口蹲呦呦,课间操做操的时候,眼睛都要定在带操的呦呦身上啦!”
“……哇哦。”
姜棠因为在顾启洲的戏里表现优秀,这几年算是观众颇为眼熟的小童星。
虽不说有多红,但是在班里老老实实上课的时间确实少了。
她看着呦呦的纤细的背影,意料之中地道:
“我就知道,这些小男生迟早会为自己的眼瘸懊悔的。”
扎着丸子头的小少女身材娇小,后脑是很漂亮的弧形,顺着流畅的肩颈线,是常年练习芭蕾和花滑浸润出的优越体态。
快满十二岁的小姑娘虽然褪去了幼童时期的圆润,却将那种纯真可爱的气息完美的保留了下来。
水葡萄一样的杏眼儿就算不笑,也天然带着点稚气无辜的灵气,要是笑了,拉长的眼尾略略上扬,勾勒出一点隐而不现的惊艳,既纯且媚。
姜棠在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害羞得涨红了脸的小男生。
一年级的时候觉得呦呦只有可爱,现在四下一看,发现没有人比她更漂亮了吧?
站在呦呦旁边的体育委员确实发现了。
但由于发现得过于清楚,导致他光是跟她的视线交错了一瞬间,他就感觉脑子一团乱麻,半天都捋不清自己想说什么。
盯着糖醋排骨的呦呦百忙之中又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能不能稍微快一点点。
她的糖醋排骨真的不等人的!
“……那、那个……”
体育委员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他虽然平时声音很大,但这时却小得有些听不清。
呦呦眼看马上就要排到自己了,难免有些注意力不集中。
旁边还有一溜排队的人呢,要是自己慢了一点,被另外一队的人抢走怎么办?
然而对面的体育委员见她如此不专心却有点着急,就在呦呦前面的人端着菜走了,呦呦刚要上前点她最爱的糖醋排骨时——
“呦呦!”体育委员拉住了她,“你、你下学期,是去八中,还、还是一中啊!”
小少年一着急,嗓门不小心放了出来。
呦呦被吓了一跳,眨眨眼:
“……我去一中……怎么了?”
终于问出口的小少年松了口气,自言自语:
“那就好、那就好……”
他慌忙松开了呦呦的胳膊,掌心滚烫,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呦呦倒是没有深入思考他为什么要问这个,因为下一秒,她就亲眼看着旁边队伍的同学打走了最后一份糖醋排骨。
呦呦:qaq
窗口里的食堂阿姨见呦呦双目呆滞,看着那个被撤掉的空盘子发愣,问:
“这位同学要吃什么?”
呦呦抖动着嘴唇,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委屈:
“……糖醋排骨。”
食堂阿姨为难道:“糖醋排骨没啦,你要不换个猪肝?”
窗口外的小少女顿时眼里闪烁起泪光:
“我不吃猪肝,真的没有了吗?半份也没了吗??”
小少女可怜巴巴的小脸都要贴到玻璃窗上了,食堂阿姨看着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为了一份糖醋排骨都要哭了,也是揪心。
“哎呦真没了,不吃猪肝那我给你多打点辣椒炒肉吧。”
食堂阿姨打了满满两勺肉。
后面的同学看了瞪大眼:
“阿姨你怎么偏心呢!你平时给我打一勺还要抖两下呢!”
“我没有,小朋友别瞎说啊。”
呦呦端着餐盘,生无可恋地走出队伍,那个耽误她抢排骨的体育委员似乎也知道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手足无措地跟在后面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要不我、我请你吃点别的吧?放学后我请你喝奶茶好不好?”
呦呦扁着嘴,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我不能喝奶茶。”
他一愣:“啊?哦对,你也是体育生,不能吃这些东西的。”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
“那糖醋排骨……?”这也不能吃吧?
提到这个,呦呦就更委屈了。
她原本想凶巴巴地控诉,结果刚一开口就是凄惨的哭腔:
“……我都两个月没吃过了,就想今天吃一次!”
睫毛卷翘的小少女低着头,杏眼里蓄着一点泪光,看上去再委屈不过。
她知道不能吃。
但她就是馋嘛!
两个月偷偷吃一次也不让人吃的吗!!
太难了!那么多好吃的都不让人吃,长大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体育委员就问了一句,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踩了什么雷,就见呦呦眨巴眨巴漂亮的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哎?哎哎哎??你怎么,怎么哭了????”
不、不就是一份糖醋排骨???
后来整个人都褪色的呦呦一边哭,一边吃完了那份辣椒炒肉,期间还伴随着小少年磕磕巴巴的道歉。
好难过。
下午的呦呦趴在桌子上,听头上的风扇嘎吱嘎吱响,感觉待会儿的体育课都不快乐了。
“……姜棠,你有带‘那个’吗?”
“啊,你来‘那个’啦?我找找,好像带了……”
“还好你有!我们班我知道的就只有你和向颖颖,你要是没有,那我可就惨啦!”
趴在桌上的呦呦看着姜棠和另一个女孩子鬼鬼祟祟地嘀咕着什么,期间伴随仿佛哑谜暗号一样的这个那个,听得呦呦一头雾水。
“你们在说什么啊?”
她闷声闷气地问。
那女孩贴着呦呦的耳朵道:“就是‘那个’呀,你不知道吗?”
十二三岁的年纪,对于许多女孩子而言都是个格外奇妙的年纪。
无声无息的生理变化成为了一个无形的分界线,来了‘那个’的女孩好像提前一步迈入了和同龄人不同的阶段,有了独属于她们的小秘密。
很显然,呦呦的这个小秘密还没有到来。
姜棠见她还是一脸懵懂,在她耳边直白解释:
“她说的是月经。”
呦呦这才恍然大悟。
她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这两人这个那个的打哑谜,她确实听不懂,因为在家里郁澜和顾妙妙从不会这么说。
“所以你是找棠棠要卫生棉的吗?”呦呦疑惑问,“那你直接说就好啦,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的呢?”
呦呦真的只是在用普通音量说,但那女孩却紧张地上前捂住呦呦的嘴:
“嘘——小声小声!”
呦呦的脸很小,她伸手一捂就遮住了半张脸。
她无辜眨眼,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惨遭禁言。
“大家都要听见了!”那女孩涨红了脸,“到时候男生他们肯定要拿这个开玩笑!!”
十一二岁的年纪,正是他们刚刚迈入青春期的阶段。
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朦胧的意识到两性之间的差别,会对这种差异产生好奇心。
只不过,男孩子表示好奇心的方式,都显得格外不讨人喜欢。
呦呦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姐姐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奇怪的呀。”
她目光很坚定地看着那女孩。
“你不要害羞,会拿这个开玩笑笑话你的人,才应该害羞!”
因为姐姐说,要是有人敢拿这种事情开她的玩笑,她会问候他全家教他做人。
并郁澜也时常教导呦呦,要是她到了那天,也要像顾妙妙一样,用这种态度应对。
——当然,一言不合问候人全家还是略有些不可取的。
那女孩看了看周围,紧张得仿佛有人正在偷窥她刚揣进口袋的卫生棉。
“……你、你说得轻松……”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她这样的勇气的。
呦呦的话似乎并没有令她就此大胆起来,但呦呦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毕竟她还没有完全从糖醋排骨的阴影里走出来。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尹教练一丝不苟的严肃脸。
——“吃吃吃就知道吃!吃能让你拿冠军?能让你在冰场上少摔几个跟头??”
当时的呦呦老老实实摇摇头,很认真地答:
——“不能,但是能让我快乐。”
……尹教练听完差点没当场把她扔出去。
不过呦呦这些年也习惯了。
拿冠军是有代价的,在冰场上漂漂亮亮也是有代价的。
就像日复一日练琴的姐姐,还有雷打不动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的哥哥。
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就成为很棒很棒的人。
为了成为能让大家骄傲的女儿和妹妹,她必须要这么努力才行。
——然而刚升起的壮志凌云,在周末见到雍泽的时候彻底荡然无存。
“……雍泽哥哥,你、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晚上冰场训练结束的呦呦,一下楼就被许久未见的雍泽接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
两人到的时候,老板已经把他们这桌的菜准备好了。
雍泽倒是不知道自己恰好点了呦呦喜欢的菜:
“你想吃这个吗?我只是怕你来了还要等上菜等一会儿,所以先点了两个,让你一边吃一边点菜。”
呦呦眼泪汪汪:“不用!我就吃这两个就可以啦!”
长高的小少女已经至他肩头,雍泽不用弯腰半蹲,也能看清她眼眸里闪烁着的开心激动。
她好像很喜欢。
雍泽暗暗记下了这几道菜。
“不行!”呦呦正与自己的决心抗争,捏着筷子迟迟不忍下手,“你这是耽误我训练!我要是多长半斤,你知道这对我的动作有多大的印象吗?”
雍泽诚实摇头:
“不知道。”
“影响很大!”呦呦正色。
“……那好吧。”雍泽顺着她的思路,抬手叫老板,“拿一下菜单谢谢,我们加几个素菜。”
“……但、但是!”
呦呦按住他的手,严肃道:
“你如果,非——要我吃,我也是,可以为你破例的。”
小少女的手掌绵软,温温热热的覆在他手背上。
雍泽的指尖微动。
“那好。”雍泽已经懂了她的意思,淡笑着对她说,“顾呦呦,你今天必须给我把这些菜统统吃光,你要是不吃光,就是不给我面子。”
呦呦眼神果然亮了亮。
“这、这可是你说的!”她很配合地演戏,“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我就吃吧!”
完成了这一套自我安慰的流程,呦呦快乐地抓起筷子,塞了一口糖醋排骨。
“好吃——!”
人活着的意义,果然就是为了吃饭!!
雍泽托着腮,淡淡笑着,侧目静静看着她吃得满足。
她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鼓鼓囊囊地,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呆萌可爱的童稚模样。
可他又知道,她已经长大许多了。
雍泽心里顿时涌上了很复杂的心情。
既觉得开心,又有些害怕。
“吃饱啦!”
呦呦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来的小肚子,她已经好久没吃得这么饱过了。
唔,还是有罪恶感的,回去的时候快跑两步吧!
时间也不早了,呦呦起身去逗店里的猫,雍泽也准备结账送她回去,然而路过呦呦刚坐过的位置时,他目光忽然顿住。
顿了两秒,他视线又僵硬地移到了穿着白裙子的呦呦身后。
“……你在给谁打电话?”
蹲在地上逗猫的呦呦回头,疑惑问。
雍泽声音干涩,目光有些呆滞:
“……给医院,叫……救护车。”
呦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