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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案 魔术棺材

“你说这名字是谁起的?‘指环专案’,我还以为在看《指环王》呢。”大宝说。

我一边看手表,一边说:“不着急,不着急。其实说真的,我还真没有抱多大希望。”

夏末自称近年来总是梦见逝去十三年的儿子,说明儿子肯定有冤情,来公安厅上访。当然,公安厅接访的同志肯定不会那么迷信,于是希望信访人可以提供更详细的诉求。在律师的指点下,信访人一会儿反映打架当时行为人的母亲也有参与,一会儿指出法医鉴定报告存在失误。

我的话音刚落,只听电脑音箱“叮”的一声,然后发出了连续的报警信号。我知道,这是疑似比对成功,需要下一步人工确认的信号。

不过,再不易也没辙,我和当地的法医只能闭着眼、咬着牙,一只脚踏进棺材,然后弯腰在蛆虫堆里找尸体。

“就是个名字而已,方便叙述。”我说,“总比‘猎狐行动’‘飓风行动’什么的要贴近生活吧?好歹这案子串并的关键也是一枚指环。”

“到底怎么办?”大宝坐在实验台边,双手托着下巴,“她不走我怎么生孩子?我要生孩子,我要生孩子。”

“冥婚?”我似懂非懂。

“人点烛,鬼吹灯。东南方向在哪儿?要不要先点根蜡烛?”大宝最近在看《鬼吹灯》,神秘兮兮地说。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我斥道,“小说看多了吗?”

没穿胶鞋的林涛,回到县城就去商店买了双皮鞋,把他的那双给扔了。而我,在解剖完尸体后,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庆幸的是并没有蛆虫黏附。不过,毕竟是穿着白大褂解剖尸体的,所以回到宾馆后,洗澡就洗了一个多小时。

“杜洲失踪的案子总算是也立案了,我觉得我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劝曲小蓉回家去等结果了。”大宝说。

“快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我拿出一个物证袋,给铃铛看。

“可是棺材里没有助听器啊。”我自言自语。

“你说的是耳模?”在我的印象中,耳模应该是蓝色或者绿色,橡皮泥一样的东西,我说,“如果是耳模的话,那就是你们铃铛姐姐的专长了呀!”

“嗯。”韩亮说,“一般是在十一月份盛开。”

“还真成了‘魔术棺材’了,能多变出一具尸体。既然这样,这就不仅仅是个开棺复核的案件了。”我说,“在这里检验尸骨显然是不具备条件了,我们也不敢保证,肯定不会遗失重要物证。”

两具尸体的面部是贴合的,也有一部分肢体是贴合的。贴合的部分,并没有完全白骨化,而是有一些黑色硬纸壳似的东西包裹着骨骼。

铃铛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在临近下班的时候跑到她的单位,可能原本以为我是来接她下班的,结果我是来咨询问题的,略显失望。她看了看物证袋,说:“耳模啊。”

“你们真当自己是考古匠了啊?”韩亮说。

“我为什么觉得你们的聊天内容这么色情?”郑大姐实在是受不了我们的闲聊,笑着说道,“小羽毛还是个孩子。”

“夏末怎么说?”虽然陈诗羽最年轻,但是遇见意外情况时,她却是最镇定的一个。不像林涛早已跳到警车后面,不敢上前。

“现在调取QQ和微信的聊天记录,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侦查员挠挠头,说,“现在要层层审批,而且拿着审批件也未必调取得到。不过,左怜在家里放着一个iPad,上面只安装了微博。我们在她的微博互关好友里,倒是找到了一个注明居住地是龙番市的男人。而且,左怜和这个男人的聊天记录,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是左怜给了他微信号。”

耳模通常使用在耳背式助听器上,是耳背式助听器发挥作用的必要配件。耳模塞进外耳道里,然后助听器通过一根管子连接到耳模上。这样外界的声音就会通过助听器放大,然后通过密闭了外耳道的耳模传送到中耳。

尸体被尘土覆盖,一时半会儿也看不清尸骨的全貌。我打开林涛的勘查箱,从里面拿出了两把指纹刷,递给大宝一把,然后我们俩一人一边开始清扫尸骨上的灰尘。

我点头表示认可。

“死者怀孕了。”我咬着牙说。

“喂,要不要说得这么邪乎?”林涛缩了下脖子,看了看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

大宝一紧张结巴的毛病就犯了:“不……不……不会吧!这……这……这里面,有……有……有两具尸骨!”

“这人失踪都一个半月了。”我说,“然而死者是近两天死亡的,这样看来,她应该是在某个地方或者就是在龙番市生活了一个半月,然后遇害的。”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那……这个微博男找到没有?”

虽然作为法医的我们,心里很确定原结论无误,但也没有办法,必须要遵照市政府制订的下一步工作计划,开展开棺验尸工作。

审讯室里的微博男听见陈诗羽的话,猛地一惊。

既然只是看看十三年前的死者颅骨骨折线在左边还是在右边,那肯定是一项非常简单而且毫无压力的工作。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修过犯罪心理学啊。”陈诗羽不以为意。

此时已经是上午八点半了,距离“指环专案”第一次专案会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全部挤在DNA实验室的数据比对室里,一边闲聊,一边看着电脑显示屏上翻滚着的数字。

“不了,我忙着呢。”我转身而去。

“2月8日上午未到单位上班,晚间未归,其丈夫开始寻找。次日,其丈夫通知左怜的父母,与其父母共同到辖区派出所报案。经初步调查,未发现左怜的具体去向,故于2月15日提取其父母DNA样本录入失踪人员数据库。”我念完了简要案情,“完了?这就完了?这也太简单了吧?”

他身边的这个人白发苍苍,却獐头鼠目,看起来应该就是这口棺材的制作者了。夏末走到棺材的尾端,按住棺材盖,白发老头在另一头不知怎么一用劲,就听咔嗒一声,棺材盖立即松了,随之而来的,是棺材盖缝隙中被震落的灰尘。

“你们不是怀上了吗?”韩亮斜靠在墙角,玩着那老旧的诺基亚。既然被我们发现了,现在韩亮也不再避讳我们,一有空就开始了《贪吃蛇》的挑战。

我觉得韩亮说得有道理,连忙问:“这边检验的信息怎么样?”

“悬。”林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是有多烦她啊。现在案件发展到这个地步,你再怎么赶她走,她也不会走。”

在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我们把这一口不小的棺材用一辆小型卡车给拉走,然后我们一起坐着勘查车向殡仪馆赶去。看着窗外的夕阳,我们各自都不说话。有的是因为惊魂未定,有的是因为担心,也有的是因为连续工作而疲惫不堪。

“你是说,她是来会情人的?”我问。

我们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但是谈到开棺验尸,我和林涛还是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想起了那一块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这也不好说。”侦查员说,“毕竟没有查到不代表没有。社会关系调查这种事情,很难做到百分之百精确的。”

“在我们申请到调阅QQ和微信聊天记录之前,只能以他为目标。”侦查员说。

“他绝对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没有交代全。”陈诗羽直接拿起话筒说了一句。

“那不是可以把胎儿DNA和他们俩进行比对吗?”我问。

侦查员冷哼了一声,说:“夏末儿子的棺材里多出来一具尸体,他逃不了干系。现在他的力气都用来为自己辩白了,已经顾不上什么风俗习惯了。”

负责挖土的特警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从一旁拿出一根铁钎准备撬开棺材,却被夏末伸手拦住了。夏末说:“别乱来!这可是魔术棺材!你们这些粗人,上来就撬哪儿行?”

林涛下意识地瞥了陈诗羽一眼。陈诗羽脸一红,故意看向别处,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辩白?”我说,“会是什么?”

“那次是个误会。”大宝红着脸说,“不过近期是彻底没机会怀了。”

同时,拽出来的还有成百上千的蛆虫,撒得满地都是。

侦查员说:“而且,除夕当晚,焦一伦和左怜的父母一起到辖区派出所报案后,派出所就组织了警力进行查找,未果。第二天,又联合交警部门一同查找,最终找到了线索。”

“认识吧?”侦查员把一张左怜的证件照扔在审讯椅上。

“这是全国性的项目,可不太好查。”铃铛说,“不过这制作耳模的习惯,我可以保证不是我们省的。”

“果真是命案。希望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冥婚’。最看不得封建迷信害死人了。”我低声说道,“死者的衣物、随身物品有什么可以进行个体识别的吗?”

侦查员摇摇头,说:“一来,腐败女尸的尸源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不能确认身份,就不能查她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我们查过了,左怜和杜洲肯定是没有任何联系、往来的。二来,我们对左怜身边的女性同事、同学、熟人、亲属什么的都进行了摸排,也没有发现哪个符合条件的女性失踪。也就是说,还没有依据证明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首先得问问,冯海侠的身份确定了吗?”我说,“我说的是证据层面的。”

“那下一步怎么办?”陈诗羽问。

“刚刚查清,派人去抓了,估计直接就近带到责任区刑警二队去突审,你们要不要去看看?”侦查员说。

侦查员笑了笑说:“也可能是真爱吧,现在的年轻人不好说。左怜在一伦实业的基层单位工作了几年后,在两年前被提拔为公司的总经理。至于夫妻感情,这两人和外界交际的时候,都比较低调,外人的反映是,他们不那么亲密,但也不疏远,所以我们也没有查出什么所以然来。但是左怜失踪报警人是焦一伦。而且现在焦一伦年近六十,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杀人作案的人。”

“并不难啊。”侦查员说。

果真,在我们向专案组通报结果后,专案组决定,先对死者的生平情况进行调查,派了专门的人员赶赴死者居住地进行调查。待一切调查清楚后,再进行碰头研究。

我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魔术棺材”?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我走到棺材旁边,绕着看了一圈,这个其貌不扬的棺材还真是有一些与众不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口棺材周身没有一枚铁钉,全是靠木料的契合组合而成的。我曾经在一些书里看到过这样的技术,但是还没有实际看到过不使用钉子的家具。虽然棺材不属于家具,我反正没有见过。

坐在警车上,我简单查看了林涛头上的伤。

“有些人为了给死去的人在阴间找个媳妇,就会在埋葬之前找一具年龄相仿的异性尸体同时埋葬。这倒还好说,就怕是有些人为了封建迷信而故意杀害一个人去陪葬。”韩亮说。

那个时候,有些财政状况较差的县的法医装备是没有保障的。因为嫌一次性解剖服较贵(那个时候其实也就六元每套),局里并没有专门的经费为法医工作提供保障。所以法医每次解剖,都穿着那脏兮兮的白大褂。待解剖完毕,法医会把白大褂带回去,自己戴着手套去清洗,清洗完后下次接着使用。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对于一些疑难的信访事项,通常会用这种方式来依法公正地去解决。如果涉及刑事案件,则有可能会让法医参与。

“嗯,十三年前已经启用协同办案系统了吧。”我说,“那查起来应该不难,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嘿嘿嘿,奇了怪了真是。”大宝跳了起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老秦不一直号称‘好的不灵坏的灵’的乌鸦嘴吗?这回怎么这么争气了?”

“但我们分析,来龙番的可能性大。因为那个时间点,正好可以赶上来龙番的末班车。而且抵达龙番只需两个小时,正好可以赶上跨年晚餐。”侦查员神秘一笑。

在火化基本普及的今天,开棺验尸倒是并不常见。但是在一些仍然施行土葬的区域,也偶尔会遇见。我工作十几年来,也曾经碰见一次开棺验尸工作,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是,左怜从失踪到死亡,有一个半月的时间,难道是这个男人一直和她在一起?”林涛问。

“怎么抓他?你还有什么其他的信息吗?”侦查员问。

因为十三岁的未成年人并不是刑事责任的主体,所以不承担刑事责任。在这个男孩家给予对方赔偿之后,男孩被劳动教养三年后释放。又过了十年,在社会上打拼的男孩积攒了不少财富,这让当年的受害人家里非常不爽,于是旧事重提,开始了信访之路。

“光知道死亡时间可不行。”我说,“来,把女性尸骨弄到解剖台上,小心点。”

虽然屏幕上的一连串曲线我们并不完全看得懂,但是此时的我知道,奇迹可能要发生了。

因为尸骨已经散架,好在有衣物包裹,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女性尸骨翻转到一大块塑料布上,然后用塑料布兜着尸骨抬到了解剖台上。

“是用伪基站发出的音讯信号。”韩亮说,“现在用这种方式实施电信诈骗的很多。号码全是假的,什么也查不到。”

我点点头,说:“去看看吧。”

看到这一些景象,我不由得感慨,经济发展给我们法医工作真是提供了不少便利。短短十年时间,我们的工作环境可以说是翻天覆地啊。

微博男伸头看了看,说:“不认识。”

特警一脸茫然。

“提取DNA了吗?”我问。

棺材里根本就看不到什么尸体,而是满满的一层蛆虫。黄白色的蛆虫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蠕动,恍惚间仿佛成了棺材里的一片液平面。

“我马上来安排车辆,把棺材拉去解剖室。”侦查员说,“现在我就向赵局长报告。”

“你说这一夫二妻案,怎么看起来这么像是指环专案呢?”林涛的注意点显然不是陈诗羽说的心理辅导和有人偷听。他在思索指环专案的事情。

侦查员打开审讯室的门,走了出来:“估计他不敢说假话,一会儿就要放人了。”

“啊?”大宝大吃一惊,“你是说这是胎儿的骨头?胎儿的骨头不也是能腐败殆尽的吗?”

“左怜,女,31岁,身份证号××××××××××××××××××,江北省淮江市一伦实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大宝眯着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失踪人员信息,“哟嗬,这是个年轻女企业家啊。”

我说:“现在就要看侦查部门的了。一来,要通过助听器项目的名单,来寻找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员。二来,要通过DNA来寻找孩子的父亲。”

“可是,左怜她就不考虑考虑焦一伦,还有那么大一个公司?”我问。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遭袭了?”我转头问驾车的侦查员。

铃铛正在给一名听障儿童检测听力,她看见我急匆匆地跑来,挥手示意我在检测室门口等着。我在检测室门口跳着脚等了大约十分钟,铃铛走了出来。

我们朝远处的夏末看去,他和白发老头两个人此时已经从特警的口中,知道了变故,显得也异常惊讶,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

不知道是谁通了风报了信,村口的刑警很快赶了过来并控制住了局面。但是他们也没敢逗留,害怕有更多的村民围攻过来,只是架起我们两个伤员,带上其他几人奔跑着逃出了村。

“这是怎么回事?”我也顿时蒙了。

“全国这么大,不可能每个人立即就能联系上。”我说,“所以想确定这一百多人中谁才是失踪的那个,并不容易。”

这就是我为什么对开棺验尸有着强烈的记忆。因为正常解剖工作,我都在担心会不会有地面上的蛆虫沿着我的胶鞋鞋筒爬进我的胶鞋里。然后就是回忆着刚才拽尸体的那一下,会不会把蛆虫带到了我的衣领里。由于心理作用,我甚至感觉浑身不自在,脚背上有的时候似乎还有一些痒痒的感觉。

“嘿嘿,反正我觉得值。”林涛说。

好在这个村子地广人稀,家与家之间距离还是比较远的,而且正值农忙的季节,村里没啥人。我们进入得还是比较稳当的,几乎没有一个村民注意到我们的行踪。林涛使出了他的看家本事,五分钟就打开了金牙家的大门。

“我甚至可以肯定它是在十三年前十一月份之前做出来的,这样其实也就不到两年。不过,这也还是不少啊。”我叹道。

“这是什么?”林涛不明就里。

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有两个特警中队先期抵达了。特警在现场周围拉起了警戒带,每几米就有一名特警呈跨立的姿势站岗。看起来这里的风俗也是开棺之后,不能把尸体移走,只能在现场进行检验。

当然,那样的情况不可能再次遇见。一来,现在法医的装备设施已经今非昔比;二来,这一具已经埋葬了十三年的尸体,早已经完全白骨化了。既然没有了软组织,也就不会有苍蝇前来觅食、产卵。

“外省的?”我的心凉了半截。

由于当地的风俗习惯,开棺后不能将尸体随意拖移,所以只能在原地进行解剖检验。棺材埋在当事人家田地的中央,而开棺验尸的时间又将近黄昏。为了能够保证光线的充足,办案单位拉了数百米长的电线,在坟头附近支起了一个临时的矿灯。

我看了听证会现场展示的照片,受害人确实是右侧颅骨骨折。但为什么律师一定要声称从照片上看是左侧颅骨骨折呢?道理很简单。法医是在锯下受害人颅盖骨后,仅仅对颅盖骨进行拍摄。如果不是专业人员,不会运用骨缝的生理结构来判断前后的话,还真看不出这个椭圆形的颅盖骨哪边是前面额部,哪边是后面枕部。不能确定前后,就不能判断左右。

“好了,不说这个了。”接着是陈诗羽拿出文件的声音,“这是这个案子的讯问笔录。”

“可是焦一伦也没接到勒索电话啊。”我说。

“有钱人啊,会不会是被绑架了?”林涛说。

和上次开棺验尸相比,这一次的阵仗可要大多了,毕竟是市领导直接交办的案件,而且又像煞有介事地举办了听证会。

我和林涛站在数米之外,也立即闻见了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不过常年和“巨人观”“尸蜡化”打交道的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不过就是一阵腐臭味,算个啥嘛。于是我和林涛一脸鄙夷地戴好手套,走近棺材。

虽然十三年前的办案质量不如现在这么精致,但仅就这起案件来说,还真是挑不出来什么毛病。所以虽然听证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些辩论,但在后期基本是办案单位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信访人的律师最后指出,法医鉴定照片中,受害人明明是左侧颅骨骨折,鉴定书里却写成了右侧颅骨骨折。因为调查显示行为人殴打的是受害人的右侧头部,如果真的是左侧颅骨骨折,那么这个案子就存在蹊跷了。

我直感叹侦查员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

“就这个问题,我们也进行了深入的调查。”侦查员说,“从全市的宾馆登记来看,并没有发现左怜有在龙番住店的记录。说明她至少应该有个落脚的地方。既然有落脚的地方,住一天是住,住几个月也是住。”

我笑了笑,说:“既然是贴合而导致的局部风干不腐败,那就说明,两具尸体贴合的时候,男性尸体还没有完全白骨化,对吗?”

“可是,这条捷径很快就被堵死了。”侦查员说,“我们想啊,如果这个村庄在那个时间段真的有大肚婆,周围村民还能不知道吗?于是我们就对那个报警区域的居民进行了侧面的走访。可是毕竟是十三年前的事情,所以大家的记忆都很模糊。但至少有一点,就是确实没有人看到过那个时间段有不认识的大肚婆出现在他们村庄里。”

房间里一片欢呼之声。

“野菊花?”我说,“野菊花不是这个季节开吧?”

“算了吧你,你觉得我需要你的保护吗?”陈诗羽打断了林涛的话,“你不是一直很胆小吗?这次连死都不怕了,那一锄头幸亏是砸偏了,如果打实了,我真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郑大姐!”陈诗羽嗔了一句。

“你说的那个是耳印膏,是制作耳模的前期工序。”铃铛说,“这个是成品的耳模。”

这起案件我们也不算陌生,因为信访人夏末来厅上访过好几次,我们勘查组也接待过。听证会到了不少领导和当年的办案人员,还有信访人所在行政村的群众,以及信访人雇用的律师。案件是十三年前的一起故意伤害致死案件,是一个未满十四周岁的小男孩和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发生口角,继而斗殴。在互相斗殴的过程中,十三岁的男孩用一块石头击打了十六岁男孩的头部,导致十六岁的男孩死亡。

回到了市区,林涛被送医院清创缝合加留院观察,我简单拿了几瓶外敷消炎药,就赶回了刑警队。

“说不定是因为怕被发现奸情,一直躲在专案第一个死者的家里,想办法满足勒索的人?”陈诗羽说,“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接连意外死亡。这是最能解释这一切的说法了。”

陈诗羽则低声说:“不是他杀的人。”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她们相处而已。”林涛继续坦诚。

有轻微密集恐惧症的林涛差点晕过去,还是我一把把他扶住。然后他打开我的手,高声叫道:“别……别碰我。”

我伸手接过大宝手里的小骨头,全身一凉,说:“骨头是在哪里发现的?”

“对夏末和棺材匠的审讯,有突破吗?”我们重新返回了魔术棺材案件的专案组。

“你们正常检验尸骨,我去去就回。”我一边脱着解剖服,一边对大宝说。

“这个还没有。”侦查员说,“这个村庄,民风比较彪悍,有不少不讲道理,仇警的人。比如这个夏末,这次出去以后不知道会怎么说我们呢,所以我们还没有贸然行动,免得打草惊蛇,或者激起当地的民愤。”

“这样解释,还是有些牵强。”我说,“她既然能忍受焦一伦好几年,没必要突然就放弃那么大的产业,和那么优越的生活。”

质疑政策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为首的壮汉手中的锄头已经朝陈诗羽的头顶上挥舞了过去。

“已经帮了很大忙了。”我很意外自己可以说出这样相敬如宾的话来。

就在棺材盖被掀开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民警纷纷后退。

韩亮靠在解剖室的门口玩手机,抬眼看了一下,说:“这是野菊花。”

侦查员接着说:“既然捷径已经被堵死了,我们只有寻求别的办法。因为你之前说了,每年国家会扶持出去几万台助听器嘛,两年就有近十万条资料,所以我们有些畏难情绪。但是真的被逼到了这份儿上,也没有办法,只有试上一试。”

师父是不可能让我们这几个壮劳力闲着的。所以在明确了“指环专案”的下一步工作之后,师父指示我们参加一次市政府组织的信访案件听证会。

不一会儿,陈诗羽说:“嘿,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把你小时候的故事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摆脱心理阴影呢。”

“人的心理啊,还真不好说。”侦查员说,“谁知道她和焦一伦在一起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如果她真的是难以忍受焦一伦了,这倒是个机会。”

“这是没有完全腐败的皮肤和皮下组织,已经皮革样化了。”我一边用止血钳夹下硬壳,一边说,“因为两具尸体的压合,使得这部分皮肤和皮下组织干燥不透风,所以大部分尸体腐败殆尽,而被贴合的这一小部分却干尸化保存了下来。”

大宝点点头,目光还停留在手里的小骨头上:“颞骨岩部也发黑,说明死者应该是被扼死的。因为扼死自己不能形成,所以这是一起命案。”

“你不说我还忘了。”韩亮添油加醋,“那个夏末在听证会上不是说,因为天天梦见儿子,所以认准了有冤情吗?他儿子睡在里面那么挤,当然得托梦了。”

铃铛无奈地拿过耳模,用放大镜看了看,说:“这个耳模上有芬达克助听器公司的logo,还有国家抢救性助残项目的logo。”

“嘿!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这就直接废了我的刷子啊!现在购买耗材的流程很麻烦的!”林涛心疼他的指纹刷,举着手抗议着。

那是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去我省西北部的一个县城复核一个信访事项。尸体是在数月之前埋葬的,需要开棺验尸。

大宝摇摇头说:“其他都是正常的。不过,刚才在整理骨骼的时候,多出来这么两小块骨头,看不出来这是哪里的骨头。如果是其他动物的骨头,也不可能掉进棺材里啊。”

“即便不长也就一小块吧?不会影响外貌的。”

“不错,不错,就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我说,“我可有什么办法来找到它的主人?”

和上次开棺验尸的现场场景几乎是完全相同的,那个十三年前的坟头,矗立在信访人夏末家田地的正中间。夏末家的田,本来就在村子的最拐角处,所以这一块地方比上次开棺验尸的地方更加偏僻。数百米的电线,估计都没法把电从村子里引到田地里。不过现在是下午,离黄昏还早,还不需要照明。而且,现场周围停着的三四辆刑事现场勘查车,顶端都有可以发出强光的射灯。所以即便是晚上工作,这几辆车也可以让这一块地方变成白昼。

金牙和我们,就在他家的大门口对视了大概一分钟,他突然喊了起来:“抓小偷啊!我家进小偷了!”

好在棺材看起来还比较干净,于是我们穿好了解剖服趴在棺材边沿,从观察开始,到逐步动手来检验这一口棺材里的两具尸体。

侦查员点点头,说:“不过功劳在你们,助听器起了大作用。”

侦查员认可我的观点,使劲点了点头,说:“时间、空间基本都吻合上了,所以我们对金牙高度怀疑。”

未承想,我们刚刚走出金牙家的大门,正巧碰见金牙回家来取农具。

“这可不好说。”侦查员说,“如果DNA对得上,他还是第一嫌疑人。还有,你们没有忘记吧,那个魔术棺材,一个人是打不开的,需要另一个人在对面帮忙才可以打开。如果是金牙作案,那他老婆就有可能是帮凶啊。”

为了不让金牙发现我们取了物证而提前逃窜,我们在究竟该提取什么上花了不少心思。牙刷毛巾之类的东西,不知道哪个是金牙的,哪个是他老婆的,而且拿走了肯定会被发现。满地的烟头,更无法确定是不是有外人进来吸的。最后还是林涛从脏乱的床底下掏出了一只男式袜子,我们把袜子装进了物证袋,匆匆离开。

“没办法,所有的案件,只要当事人身份不清楚的,查尸源肯定是第一要务。”我说。

“没调查出什么所以然来,怎么详细写啊?”郑大姐把数据结果打印出来交给我。

那次开棺验尸,我拿到白大褂时,非常诧异。二十一世纪了,法医还穿着白大褂去解剖尸体,基本和现在还有人使用传呼机一样稀奇。稀奇的同时,心里也充满了硌硬。毕竟是反复使用的衣服,陈旧的血迹还赫然在目。

“依照这个线索,我们对左怜的所有通信记录进行了研判。”侦查员说,“可是没有一条是和龙番市有关系的。她的隐蔽工作做得很好。”

这个外表冷漠的女孩子,内心还是火热的。我高兴地想着。

“真是不能理解的现象。”林涛叹道。

“我是公安大侦查系的,但是主修方向是犯罪心理学。”陈诗羽说,“我爸没和你们说过吗?”

“说不定是这个女鬼天天闹得他睡不着觉呢?”陈诗羽说。

侦查员盯着微博男。

解剖室只是提供一个空气环境稳定的场所,解剖台已经用不上了,因为解剖台太高,不可能放上去一口棺材。

“不用钉子的棺材,你们撬得开吗?”夏末一边说着,一边叫来了身边的人。

在我们抵达刑警二队大门口的时候,押送微博男的警车刚刚抵达。微博男一脸惊恐地被两名民警架下了警车。

“那调取监控不就完了?”陈诗羽说。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金牙要求冯海侠躲在家里,不准出门。这也是附近村民没有注意到这个陌生大肚婆的原因。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够证据刑拘你啊?”侦查员说,“和你约炮之后,就神秘失踪,两个多月后,陈尸环城公园,而这期间她没有任何音信,我们是不是有足够的理由拘捕你?”

尸体腐败会产生大量的气体,把体内的组织压出体外。比如腐败巨人观就会出现眼球突出、舌头伸出的现象。如果死者腹中有比较大的胎儿,随着死者腹腔气体的压力增大,会把腹中的胎儿挤出体外,称为“死后分娩”。在民间,人们通常把女尸在棺材里“产子”称为棺材子。

铃铛说:“戴耳模就是为了安装助听器啊。不过助听器不是每时每刻都戴着的,睡觉就可以取下来,但耳模可以不取下来。而且耳背式助听器是通过软管连接耳模的,不小心的话,也有可能会丢掉。”

微博男摇头表示并没有掌握其他信息。

林涛盯着我看了一眼说:“那还是让我死吧。”

“网友?”侦查员冷哼了一声,“如果只是网友,我们会怀疑是你杀了她吗?”

“也就是说,咱们并不知道左怜是坐大巴去了哪里?”我问。

“哦哦哦,是小玉啊。”微博男又侧头看了看审讯椅上的证件照,说,“这……这也不像啊。”

“棺材里有折断的野菊花,而且男性死者是九月份安葬的。”我沉吟道,“野菊花不可能自己折断跑到棺材里去,说明肯定是投放女性尸体的时候,不小心把坟头的野菊花折断并带进了棺材里。这很明显,说明女性死者是在十三年前的十一月份死亡并被放入棺材的。”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现在去买刷子也来不及了。”我笑着说。

我侧眼看了陈诗羽一眼,奇怪这个小丫头积累了一年的经验,就这么武断了?

不过,总比没的穿好。于是我和林涛满心郁闷地穿上了白大褂等待民警用铁钎撬开棺材盖。

“不管怎么说,尸源是找到了!”林涛说,“我们得赶紧告诉专案组,让他们调查死者失踪前的轨迹以及她的背景资料。我看专案会是要延迟了,得等有了初步结果,才能部署下一步工作吧?”

“这个国家抢救性助残项目是每年划拨几万台助听器到全国各地市县区,免费为符合条件的听障贫困人员提供助听器安装服务,每年几万台!”铃铛白了我一眼,随即又说,“不过,芬达克公司已经退出中国市场十年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阴影,我再清楚不过了。当时夏末儿子的尸体被埋葬两个多月,即便是深秋季节,但也该腐败到了最严重的时候。我和林涛都受不了的景象,这样两个普通农民又如何不留下心理阴影?

“你来啦。”林涛说。

“如果是七八个月大的胎儿,完全有可能留下骨质的残存痕迹。”我说,“之所以这小骨头在死者的裤裆里,是因为‘死后分娩’。”

侦查员说:“左怜其实并不是自己创业而取得成功的女企业家。她大学毕业后,就嫁给了大她三十岁的男人。这个叫作焦一伦的男人,就是一伦实业的董事长。”

“不是说这里有风俗,开棺验尸不能移步他地吗?”我说。

“你牛。”我朝陈诗羽竖了竖大拇指。

侦查员摇摇头,说:“其实说起来玄乎,实际上原理很简单。棺材盖是通过一个暗开关来控制松紧的。这个棺材匠世代都是在这个村里做棺材的,方圆几十公里谁家里有了白事都会来找他。他只负责做,并不负责入殓。所以这个棺材开启闭合的诀窍,这附近的村民都知道。只是我们这些外人开起来会觉得很奇妙。”

“有道理,下一步对焦一伦还是要调查一下的。”我点头表示认可。

果不其然,镇定的郑大姐盯着屏幕看了五分钟,坚定地说:“不会错的,比对上了。”

“这时候就失踪了?”我说。

十三年前还是胶卷拍摄,所以在仅有的几张照片中,并没有发现可以让人一目了然确定左右的照片。好在受害人所住的村庄当年还是土葬区,所以尸体没有火化,而是掩埋。既然法医不能说服律师,听证会最终的结论就是:由省厅法医会同市局法医组织开棺验尸,明确死者头部损伤位置。如果原鉴定无误,则停访息诉;如果原鉴定有误,本案推翻原结论,重新侦查。

林涛恍然大悟:“啊,对啊,这就说明另一具尸体不是在男性尸体白骨化以后放进去的,而是在男性尸体完全腐败、表皮消失之前放进去的。”

侦查员接着说:“现在关键是这个神秘的打电话的人,究竟要左怜的微信做什么?”

因为人体骨骼是需要软组织、软骨来连接的,所以尸体完全白骨化之后,缺失了这些连接的组织,就会完全散落。尤其是一些小的骨头,就会容易遗失。不过所有的尸骨都在棺材里被一齐拉来,就不会轻易遗失骨头了。两具尸骨因为都穿着衣服,而且衣服并没有完全降解,所以把尸骨包裹保存得还不错。

那第一眼,我终生难忘。

这破解机关似的开棺方法,还真是巧妙,瞬间让我想到了《鬼吹灯》。

沉默了一小会儿,陈诗羽说:“你咋那么傻,帮我挨那一下子。”

“那你们找到她的情人了吗?”林涛问。

侦查员摇了摇头,说:“他们一直都说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过了留置盘问的期限,我们只能放人。”

我说:“我也修过啊,可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没交代全?”

“也就是说,左怜的失踪时间就是除夕夜。”我说。

我用肘部戳了大宝一下,让他闭嘴。

“那你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主要是男性的,好像也有一点是女性的。”林涛说。

如果有全套式的解剖服,倒是也不怕,毕竟可以把我们的身体和外界完全隔离。可是仅仅是一件白大褂、一双破胶鞋,想把尸体从蛆虫堆里弄出来非常不易。

“哦?”

“那……尸源查到了没?”我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可是那个魔术棺材,难道不是只有那个棺材匠才可以打开吗?”我问。

“他们家的棺材里,多出一具尸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林涛问。

“真的不认识啊,警官。”微博男哭丧着脸,“我从来没去过淮江市啊。”

不碰林涛可以,但是不碰尸体肯定不行。

侦查员说:“一伦实业有个规矩,就是平时节假日正式放假,但是大年初一这一天一般都会做一些宣传活动。焦一伦是1月中旬去欧洲参加一个什么会,因为会期的问题不能主持今年的宣传活动。焦一伦原定计划是除夕当天从国外赶回来,大概下午会抵达南江机场。以往焦一伦外出归来,都是由左怜驾车去接的。除夕夜,焦一伦在国外发送了微信视频,可是左怜没有接到。当时焦一伦以为左怜在准备公司春节的宣传活动,毕竟左怜是第一次独挑大梁嘛,所以他也没有在意。但是焦一伦乘坐了十个小时飞机,于今年春节,也就是2月8日下午五点左右抵达南江机场的时候,左找右找,就是没有看见左怜。看起来,左怜并没有按照既定计划来接他。当时焦一伦就打了电话给左怜,可是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我关心的是,刚才小羽毛是怎么知道他有事情瞒着没说的?”我问陈诗羽。

“反正在省内大库比对未果。”郑大姐说,“要么和第一个死者一样,家属没有录入失踪人员DNA库,要么就不是我们省的。现在在全国大库里滚数据,慢一点,别着急。”

“真的没有了,不过你们可不可以别告诉我老婆?”微博男耸着肩膀侧了侧身,双手手指交叉抱拳放在两腿之间。

侦查员点点头,说:“虽然很不容易,但是我们必须把调取微信记录的审批件给弄到!只是你们得多给我两天的时间。”

“那你说,一个人会不会只戴耳模,不戴助听器啊?”我接着追问。

不一会儿,一个个头不小的掉了漆的棺材被从土坑里挖了出来。虽然知道不会重蹈覆辙,但我和林涛还是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每年几万台,两年也就十来万人的资料。”韩亮说,“再结合死者的年龄和性别,又能排除掉一大半。最后的几万人资料,再和失踪人口信息碰撞一下,说不定就出来了。”

“早就该试。”我微笑着等待着结果。

“嚯,还真是这样。”林涛说,“一夫二妻啊!宫斗啊!”

侦查员说:“如果不是做这些事,而是来公干,为何不开她自己的车?路程又不远。她肯定是害怕留下高速卡口的证据,所以才选择坐大巴。忘了说了,一伦公司的很多业务都是和高速打交道。如果焦一伦想获取左怜驾车通过高速卡口的证据,易如反掌。”

我们在审讯室外都能感觉到微博男可能全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说:“我……我……我冤枉啊我,就是约个炮而已,我怎么就……我……真的不是我!”

“那个指环专案的两个尸源怎么样了?”侦查员打起了岔。

这个男人白白净净的,个子很高,三十多岁,穿着也不俗。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并不像那些到案的杀人犯那样,要么从容,要么冷漠,要么悔恨。他的表情,更像是不明就里。

“他们也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名侦查员说。

“什么棺材?”铃铛问。

“你们现在的目标就是这个男人?”我问。

林涛比我好得多,毕竟拽尸体的时候他已经跑出了几丈远。不过,他不能闲着,所以每次靠近尸体进行拍照的时候,也难免会踩死几只蛆虫。

“可是第二天一早,小玉就说要回去了,不然来不及什么的。”微博男说,“然后我们就在酒店分开了。仅此而已,其他的,我真的一概不知啊。”

见我们在警戒带的外面开始穿全套式的一次性解剖服,特警的两名兄弟便开始用铁锹挖掘坟头。几名村民拿着竹竿在旁边等着,准备等棺材现形的时候,把它从土坑里抬上来。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铃铛笑着说。

“根据道路监控,交警部门发现了左怜的汽车的轨迹。”侦查员说,“2月7日下午,左怜驾驶着她的奔驰轿车,从公司出发,一路直接开到了长途汽车站的停车场。她带着一个随身的大挎包,下车后径直向售票处走去。非常可惜,售票处和候车厅的监控都有大面积死角,当地警方并没有找到左怜的影像。也就是说,走出停车场,是左怜失踪前的最后一个影像。”

侦查员笑了笑,说:“毕竟坟头是开放式的,如果有人掘坟,放置尸体,再重新垒好坟头,也是可以解释的。我们现在没有丝毫证据,所以也无法申请拘留。”

侦查员把微博男扶回座位,说:“那就老老实实交代。”

微博男舔了舔嘴唇,说:“就是,一般朋友。朋友算不上啦,就是网友,网友。”

我暗叹倒霉,准备现身。

“精确定位死亡时间!赞!”陈诗羽鼓了鼓掌。

“至少不能排除是有些封建迷信里的‘冥婚’。”韩亮说。

侦查员点点头,说:“焦一伦心里着急,就打了出租车回到了淮江。左怜不在家里。焦一伦又赶去了公司宣传活动现场,也没有找到左怜。当时宣传活动刚刚结束,大家都在收拾摊子,准备去饭店参加公司的晚宴。焦一伦一问员工才知道,2月7日下午,宣传活动准备完毕后,左怜就独自离开了。左怜对员工们说,要早一点去南江接焦一伦,她告知公司员工春节的宣传活动她将不会参加。但是,宣传活动之后,公司组织的新年宴会,她会和焦一伦一同参加。”

“基本确定了死亡时间!”林涛叹道。

“好像是演员上台唱歌,耳朵里面戴的那个东西。”韩亮每次漫不经心地抬一下头,都能回答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别搁这儿抒情了,赶紧说。”林涛催促道。

大宝和韩法医开始检验尸骨,我则对棺材里进行进一步检验。首先我让林涛拍摄了男性尸骨的颅骨,明确了死者确实是右侧颞部骨折,算是满足了信访人的诉求。另外,我对男性尸骨周围进行了搜索。搜索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但是在夕阳的反射之下,我看到了一个透光率不同的物件,于是拿了起来。看起来,那是一个透明的塑料块,不知道做何用。但是看位置,应该是女性尸体上掉落下来的。

大宝没有眼花。

“那你怎么知道是十几年前的?”铃铛说,“芬达克十五年前进入中国市场,十年前退出,其实只做了五年,这范围就小了很多吧。”

“他应该没说假话。”陈诗羽说。

“不会真的是外省的凶犯运尸过来的吧?”陈诗羽说。

“这就尴尬了。”我苦笑道,“处理一个信访事项,倒是弄出来一个陈年旧案。骨骼的DNA检验比较慢,这两天算是没着落了。看起来,明天我们还是要去打听一下左怜死亡的案件,看能不能查出她和杜洲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网络呢?”我问。

我摇摇头,说:“呵,你可不要小看这点小东西,意义大了去了。你看,这个硬壳是从哪具尸体上剥离下来的?”

“你们有必要这样吗?不就是两具尸骨吗?”林涛说,“这样刷,就能刷出东西了?直接取出来,就不行?”

侦查员说:“比对过了,和他俩都没关系嘛,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不约会,没约会过。”林涛倒是很坦诚。

“这,不会吧?”我有些不寒而栗,说,“真相究竟怎样,还是等我们的检验结果吧。”

我也开门走了进去。边走边想,我们这都是什么勘查小组。遇见八卦,各种偷听。

“我也没觉得有多奇妙。”韩亮说,“还是棺材里多出一具尸体更奇妙一些。”

“我现在就可以和你说啊。”林涛说。

“这是什么?”在棺材另一头刷灰的大宝,用镊子夹出了一朵干花。

拿着讯问笔录,我回家洗了洗澡,然后高兴地去医院看望林涛,并准备把破案的喜讯第一时间告诉他。

“信息碰撞上了。”我说,“毕竟凑巧的事情还是少数。”

我们几个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金牙指着小羽毛喊道:“就是那个女的,那个女的拿了我藏钱的袜子。”

“到底是谁,会这么残忍地杀害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一尸两命啊。”林涛咬着牙说。

“那你怕黑怕鬼,怎么带女孩子去约会?”陈诗羽小声地说。

微博男摇摇头,说:“号码是一大串数字,不是正常的电话号码。这个人奇怪得很,我以为他会问我要钱,可是他没有,他说‘如果不想你老婆知道,就乖乖交出和你睡觉的那个女人的微信号’。他是想要小玉的微信号啊!还那么大费周章的。我就是觉得告诉他小玉的微信号也没什么嘛,就把小玉的微信号告诉他了。然后我还担惊受怕了两天,之后那人也没再联系我了,我觉得也就没事了。对了,对了,听你们这样一说,我觉得肯定是这个人杀了小玉,你们去抓他啊!”

“我……我们什么时候打你了?”大宝说。

金牙回来后,当然不会去报案。他知道,如果报了案,自己连妻子都没了。所以,他决定趁着夜色,和妻子一起把尸体藏到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对了,既然并案了,有没有查一下左怜和那具腐败女尸之间的关系?”陈诗羽问。

“你是在逼我上测谎技术吗?”侦查员说。

我去,这是陈诗羽问出来的话?我大吃一惊。

“现在侦查部门全心全意盯着夏末和那个做棺材的木匠呢。”陈诗羽说。

“左怜那边,查得怎么样了?”一早,我走进专案组就问。

“嗯。”我示意侦查员继续介绍。

许久,微博男低头说:“好吧,我说。其实确实还有个小细节。我和左怜分开后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接到了一个匿名的电话,应该是个男人的声音,很奇怪的声音,就像是电视上用了变声器的那种。他说是掌握了证据,知道我在木西西里开了房间,让我乖乖听话,不然就电话联系我老婆。因为我之前骗我老婆说除夕夜要出差,所以如果这个人把这事儿告诉我老婆,我就惨了。”

“没大事吧?不会死吧?”林涛龇牙咧嘴地说。

“那报案的过程是什么?”我问。

“淮江市一伦实业的总经理,左怜。”侦查员提示性地说。

主办侦查员点了点头,说:“在兄弟省市的同事的帮助下,目前我们查清楚了左怜的失踪过程。”

“有。”侦查员说,“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如果村民不理解我们的行为的话,可能会鲁莽行事。到时候法不责众,咱们的人被打了都是白打。”

侦查员说:“这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啊。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国家划拨助听器主要针对的对象是儿童和老人。所以按照你们分析的死者个体特征,个子不高、20岁左右的女性,这么一框,居然只有一百多人。当时我们立即信心百倍,准备把这一百多人一个一个地过筛子。可是这一摸排,又发现了难度。”

DNA结果还没有做出来,金牙和他老婆就已经招了。

“就没有了?”侦查员厉声说道。

“你毕竟是个小女孩,我一个大丈夫,这是必须的……”

“可是他们不是没查到左怜的住宿记录吗?”林涛问。

“林涛,就看你技术开锁的水平了!”我拿起取材箱,招呼大家尽快行事。

说到藏尸的过程,金牙和他的妻子都避而不谈。陈诗羽说,根据他们的表情来看,那并不是避罪,而是强烈的心理阴影让他们不愿去回忆过往。

壮汉根本不问青红皂白,纷纷举起农具向我们冲来。

我当时脑海里只有一个问句,为什么我们刑事技术人员就不能配发手枪?难道我们的工作就没有危险吗?

“我们小组去密取吧。”我说,“你们搞清楚金牙的作息时间和家庭状况,然后在村口接应我们。”

“你是说,杜洲,以及那两具女尸?”陈诗羽说。

“远抛近埋,既然藏得这么深,我不相信是很远的地方的人。”我说。

“正是。”侦查员点点头感激我的理解,说,“不过,一次偶然的发现,改变了这一切。我们发现,一个叫作冯海侠的女子,她的助听器并不是在家里申请的,而是她所在的助残工厂为她申请的。所谓的助残工厂就是这个工厂都是招收一些残疾人来做工。国家对这个工厂有大笔的补贴,所以效益也不错,给残疾人的福利也就多。这个冯海侠十六岁就离开家里了,家里人对她也是不闻不问的。但在工厂里,却申请到了助听器,打开了她新世界的大门。”

“那还等什么?”我说,“有搜查令吗?”

“我×你大爷。”我第一次说了脏话。毕竟眼前倒下的这个人,和我有过多年的同居友谊。

金牙一见警官证,更加大声地喊道:“警察进我家偷东西!警察偷东西啦!还打人!”

“笑什么笑?”我诧异道。

“经查,恰巧是十三年前的11月份,这个村庄有一天半夜还真有报警记录。”侦查员说,“一个村民反映,半夜十二点左右的时候,好像听见了激烈的吵闹和打斗声。但是转瞬即逝,也不确定是哪一家传出来的,只能大概明确一个方位。如果是平常,这种声音多半会被认为是夫妻吵嘴打架,也不会有人在意,但是那天晚上,报警人的老公不在家,她一个人在家,所以很害怕,就报了警。出警民警在周围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再听见奇怪的声音,就收队回去了。”

十三年前的春天,冯海侠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已经有妻儿的金牙劝说冯海侠打掉孩子。不过冯海侠非但不愿意打掉孩子,还声称要告知单位的领导。有残联作为冯海侠的坚实后盾,金牙也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考虑再三后,金牙把冯海侠带回了老家,并且说服了妻子,过上了一夫二妻的生活。

“查到一个,另一个还不清楚。”我说,“不过我现在更关心这个十三年前的白骨,这个案子才应该是最难的。”

密取检材我倒不是第一次去做,但是今天这样鬼鬼祟祟、担惊受怕的还真是第一次。在这个地形独特、易守难攻的小村子里,万一被围攻,怕是凶多吉少。

而当时,夏末儿子的新坟刚刚立起来两个多月。

“疼倒是不疼。”林涛说,“不过你能帮我问问以后这一块头皮还能不能长头发吗?”

陈诗羽没说话,估计是在等林涛看完。

听我这么一问,侦查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分析,你不是胆小,你是有心理阴影。”陈诗羽沉默了一下,说。

“现在也没好的物证,不管怎么说,得试一试。”大宝说。

“案子破了。”我听到陈诗羽整理鲜花的声音,“还疼吗?”

我是吓唬他的。

生活了几个月后,积压在两个女人内心的矛盾终于被激化。当天金牙不在家,半夜的时候因为使用卫生间的问题,金牙妻子和冯海侠发生了纠纷,并且动了手。彪悍的金牙妻子一怒之下掐死了冯海侠,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