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属相是鸡,于是每一样都绣有小鸡。什么平针回针花针,阮宁跟着视频学得津津有味,可自己掂起针,如有千斤重。一整日只缝了一只小鸡嘴、一个小鸡冠,且难看,超级难看。她给她妈发微信,她妈一脸黑线,红指甲点着图片,跟跳舞的老队友毫不留情地吐槽闺女心憨手笨。
宋中元夜间操练完毕,回到家中,便见阮宁披着针织衫趴在书房睡着了。她睡得极香,团座老人家轻轻把她横抱起暖在怀中,却见她脸上贴着一坨红色的小东西,取下来,是她今天发给他看的小鸡冠。
宋团座淡淡弯了眼睛,抱着她稳步向主卧走去。阮宁梦中不知见到什么,忽然便咧着小嘴笑了起来,好似弯弯月牙,团座定睛看着她,看着她笑,却愣在那里。
他轻轻弯下脑袋,缓缓地靠近姑娘软软的脸颊。
她却一瞬间表情由笑变成哭泣,瘪着脸,表情悲伤,喉头还有哽咽。
宋中元猜想,自己的妻子大约是个十分乐观的姑娘,而这个乐观的姑娘也一定有什么吐不出的苦楚和伤心事。
他把她放到床上安置好,拍了拍她有些凌乱的包子头,又取出听诊器,听完才起身回到书房。
书架上有一个极厚的记事本,宋中元取下,“沙沙”地记录了些什么,直至深夜,才喝了口清茶,拿出五件套中的缝纫材料。
清晨,阮宁伸伸懒腰,走到书房,却发现五件小衣裳的卡通配件已经做好了三分之二,样样精致。宋中元留了张纸条:“给你留了一些,打发时间玩吧。不要劳累。”
他沉默寡言,语气枯索,人却异常温暖有力。
中午时,小武送来一天所需的蔬菜肉类,若军中厨房有些汤水是孕妇所需的,宋中元也会买下,让小武一并送来。
她捣鼓了几天针线,又买了几盆小花,从楼下师长家中的花园挖了些泥巴和蚯蚓,每天施肥浇水,忙得不亦乐乎。师长夫人瞧着这姑娘直笑,说你很好,宋中元这样禀赋聪明的配你刚刚好。
阮宁嘿嘿笑,老是把菜和肉送给师长夫人,然后到她家中蹭饭。
师长夫人笑说:“我这是招惹了个小赖皮,不过瞧这孩子真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陈如堂陈师长笑了。前些日子南方司令部阮老将军也曾亲自打电话过来,问了中元一些情况,当时陈师长便猜到这姑娘是谁了。
他还是团长时,当年的师长姓阮。只可惜,古来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阮将军死得早了些,若非如此,如今南方军中俞家扛鼎,阮、宋两家相互牵制的局面将大不相同。
陈师长取出一本老相册,翻了翻,点到一张老照片。照片上的妻子抱着一个穿得厚墩墩的小男孩,男孩七八岁,笑得调皮灿烂,而那会儿的妻子还是个新媳妇,腼腆而规矩,但是颇喜欢这孩子,抱得也温柔细致。
师长夫人细细凝视,这孩子五官果真与楼上怀了孕的阮宁小同志十分相似,她惊讶道:“我记得这是阮师长的儿子,阮将军的三孙啊。他母亲那年过年带他也来探亲,这孩子逗趣儿,人小鬼大,常常带着程司令家的姑娘可可跟我玩耍,说我长得好看,夸你好福气,说自己长大了也要娶个我这样的媳妇儿,小大人儿似的。”
“他一直是女孩儿,只是当男孩养罢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你不知晓。”陈师长想起什么,摇头觉得不可思议,拊掌笑了:“好小子,宋中元啊宋中元,果真让你如愿了!”
师长夫人傻脸:“这从哪儿说起?”
陈师长哈哈大笑,意味深长道:“我不跟你说。你们这些女人嘴快,藏不住秘密。同你说了,也等于告诉了阮家的丫头。这是中元的秘密,十分珍贵的秘密。来日方长,让阮丫头慢慢发现吧。”
陈师长的夫人从此待阮宁更加尽心,一则因她小时候那场缘分,二则也因她个性可爱活泼,在枯燥的军中是个好伴儿。就这样,日子偶尔有惊喜有波澜,还算有趣地继续着。
阮宁早上起床时,宋中元已经离去,只有一把磨得温润的鞋拔规规矩矩放在玄关,家中衣柜全是制式军装和军队常服,本来十分死气沉沉,阮宁来了,带来她爱穿的黄衣,黄的配着绿的,倒也渐渐有了家的鲜活。
她昏昏欲睡时,他才回来。宋中元安置过她,
便去沐浴。浴室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伴着水声,她觉得此生再没有这样放松安稳的一刻。
日子悄然过去一两月,阮宁确定,宋中元的气场与她相投,两人以后定然能做一对好夫妻,就像她读书时,瞧见208那群姑娘的第一眼,也笃定着,她们一定能成好朋友一般。
两种好一样一样的。
上流传过这样一句话,你爱的和你嫁的往往不是同一个。她一直觉得挺难理解,既然不爱,怎么就嫁了?十五岁谈的恋爱叫爱,二十五岁的不也是爱,同窗时谈的恋爱叫爱,相亲谈的恋爱难道不叫爱,快乐时光爱的人是爱,痛苦时光爱的也是爱,一次恋爱是爱,一百次恋爱同样是爱。时间不重要,途径不重要,内容不重要,次数不重要,这场婚若要结下,便总要悠闲或者仓促地爱一场。人人有此权利,不,是人人有爱的本能。
而这话似乎否定了人向爱而活的本能,是有大大的常识错误的,阮宁一直这样想着。
可是,阮宁莫名其妙获得了一场无爱却和谐的婚姻,她便知道,这话不肤浅,浅的是自己的认知局限。
命运给了她一个宋中元,把她搞糊涂了。
阮宁打从怀孕,做过不少产检,五个多月时,要去做四维彩超。这项检查能瞧见孩子的五官及脏器,对设备要求高,而军区医院妇产科尚且达不到要求,阮宁只得坐公交去市内三甲医院。军区距离市内约有三个小时的车程,她提前两个星期预约上检查,犹豫了几回,却没有对宋中元说起。怕他抽不出时间,怕自己显得麻烦,打扰他的工作。
孩子虽是两人的,阮宁却总觉得在自己肚子里,便是自己要负全责。她又一向不爱麻烦别人,提前一天准备好午饭、汤水,用饭盒装好了,拿好公交卡和银行卡,这一切便显得更加顺理成章起来。
她临行时,向师长夫人询问了公交路线,只说自己要去人民医院检查了,师长夫人梅大姐问她为何不让中元安排一辆车,阮宁笑了笑,连连摆手说不必,就起身离去。
她怀孕将近六个月,肚子已经越发明显了,前些日子有了胎动,小人儿在腹中打嗝、翻身、踢脚,样样儿精通,让阮宁傻笑了好几天。
她说:“快快,团座,你来听听。”
团座老人家便微微弯腰屈膝,趴在阮宁肚子上静静聆听。可是小人儿却偏偏不动了。团座尚未说什么,阮宁却有些失望。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失望,只是戳了戳肚皮,小声嚷着坏孩子。
团座一想,言简意赅:“好孩子,不坏。”
阮宁撇嘴:“是是是,是我坏。”
团座淡淡开口:“好孩子,不坏。”
阮宁听到,瞬间咧开了嘴。
团座站起身,低头看她,轻问:“只是好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
阮宁觉得他这句话问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谁说过。
她坐在公交上,不自觉微笑起来。小人儿也似乎很欢愉,轻轻跷脚踢起来。
一路奔波,到了医院已经十点左右,超声室排上号已经十一点,她紧张地躺在床上,冰冷的探头带着耦合器在滚圆笨拙的肚子上滑动着。
医生说着阮宁听不懂的数据,她抬头看着墙上的屏幕,颤巍巍地问着:“大夫,是你的手在动吗?”
那里有个上下弹动的小小人形。
超声大夫“啊”一声:“哦,是孩子。”
阮宁哗哗流泪,她说:“大夫,我哭了。”
大夫:“不要跟我说,跟你老公说。”
阮宁看着不停弹动的:“大夫,你看他真活泼,你肯定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小胎儿吧。”
大夫:“我一天见八十。”
阮宁:“不一样,我儿会挠脸,他在挠脸,天哪,大夫你一定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小胎儿吧!”
大夫:“是你没见过。”
阮宁:“欸欸欸,他扭头了,大夫你让他扭过来我还没看清楚他长啥样儿。”
大夫咆哮:“你这么吵,我要是你儿子也扭头塞住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