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奶奶看完这出,笑了:“真真是个不明事理的姑娘,少慕色艾本来就是人之常情,难不成放着年轻貌美的不喜欢,还要找个年高丑陋的吗?我看阿迟就选得好,日后我家的孙媳妇也是一等一的。”
俞朱冷笑:“我瞧他二人可比这出剧里的杨俨九格格艰难辛苦多了。三弟和费儿能有今天,还要全靠您当年的撮合。”
俞老脸一僵,拍桌道:“什么费儿,哪来的费儿,胡咧咧什么?老的没老的样子,小的没小的样子,什么事儿都能被你们拿来说嘴了!”
阮宁一听这句“哪来的费儿”,便知道真有一个“费儿”了,也知道俞迟与费小费曾在一起经历过一些波折,如同舞台上的杨俨和九格格。
阮宁想起鸳鸯的话,心里一酸,难以压抑。趁着众人看不见,默默低头,拿手背蹭了蹭眼泪。
剧幕合上,俞迟的母亲竟似忽然想到什么,望向小辈,茫茫然问道:“谁是阮宁,阮宁在哪儿?给我瞧瞧。”
阮宁有点吃惊地站起了身,那穿着有些朴素,带着一副眼镜的俞家伯母细细端详她半天,才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来,虽是四十余岁的人了,却还带着清澈的模样。她伸手道:“跟我来,阮宁。”
众人面面相觑。俞家大儿媳是个爱读书的书呆子,年轻时从国内念到国外,又一口气从学士晋到院士,如今在研究院做研究。虽说智商极高,但情商很低,并不擅长与人交际,平素的聚会活动也是能不出席便不出席,即便出席也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之前俞迟跟着祖母长大,待她瞧见俞迟的时候,儿子都大了。真真是连做母亲,也还生涩。
这会儿她微笑着,欢欢喜喜揣着阮宁的手离席了。俞家众人的脸真是好看极了,而阮老爷子的脸也不遑多让,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俞伯母带着阮宁七拐八拐到了俞家,阮宁不及细看什么,便被她带到一间沉水安息香气缭绕的佛堂里。佛堂中乌黑的檀木屏风前有一个红得发紫的小桌几,桌面雕刻着蝙蝠与葡桃,四个桌角是四只象脚,瞧着十分祥和吉利。
俞伯母从屏风后面搬出一个小小的金鼎,鼎内落着满满的香灰。她把金鼎放在桌上,又从外面取了个大苹果,欢欢喜喜放在金鼎前,对阮宁温柔道:“跪下。”
阮宁:“啊?”
俞伯母哄她道:“你跪下,对你林奶奶磕三个头,我给你发压岁钱。”
阮宁愣看着大而圆润的红苹果。
磕苹果?
磕……还是……不磕?
磕只红扑扑的苹果……她想起了林奶奶极美丽的笑脸。
阮宁咽了咽唾沫,还是对着红苹果,磕了磕,俞伯母笑得脸上都快开花了,拉起来阮宁,摩挲她的头顶道:“好孩子,我可算见着你了,你林奶奶未过世时,时常写信给我,说起你的可爱。她现在牌位不在家里,因此也算遥遥拜过了。”
她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红包来,喜不自禁道:“我藏了一个春节,可算盼到你来了。你在俞家为奶奶磕几个头,她泉下有知
,肯定开心。你这样好,也算了了我白天夜里都在想着的一桩心事。”
她又从颈上摘下一条钻石项链,手中卸下一个翡翠指环,递给阮宁,笑眯眯道:“都给你,好孩子。”
这是一个不理世事的浑人,也是个不在意一切的雅人,阮宁没见过这样澄澈的长辈,只觉得压力山大,自己何德何能。
刚巧一辆淡蓝色的兰博基尼停泊在俞家门前,俞伯母喜笑颜开,她说阿迟回来了,阮宁愣愣瞧了瞧窗外车漆明媚的光,不一会儿,俞迟果真到了玄关,脱下了棉服,淡淡扫了一眼母亲手中的首饰和阮宁,淡道:“妈,这不合礼数。”
俞伯母瞬间脸红了,有些怯懦地看着儿子,俞迟扫了扫阮宁手中的红包,微微攥起白皙的手,可最后还是无力放下:“你之前给阮宁的红包便很好。”
俞伯母又喜笑颜开,在她耳边嘀咕道:“这次不给你这些品相不好的石头了,下次给你拿好的玩。”
俞迟似乎知晓她们之前从何处而来,倚靠在门框上问她:“刚刚吃饱了吗?”
阮宁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我也还未吃饭。”俞迟淡淡笑了笑,眉毛清秀而舒扬,有了些温和的韵致。他说,“愚屋内人多菜凉,你先去我房间坐会儿,家中有新熬的鸡汤,我去煮碗面。”
阮宁进了俞迟房间,才发现这少年的房间设计,连枕头的摆向,脚下的绒色都和出租屋内的一模一样。
俞迟很快便端了两碗鸡汤挂面,各有一颗实心荷包蛋。
阮宁咬着面问他为什么这里和出租屋一模一样,俞迟答道:“是出租屋和这里一样。从我有自己的房间开始,这个空间的布局就没有再变过。”
阮宁又细看屋内设计,床在最里面,靠墙,书柜摆在右侧,是半圆形的设计,弧度的尽头刚巧抵门,书桌正对着门,桌上只有一盏欧式的小台灯和电脑、笔记、外文书等俭省的物件,小台灯下似乎压着一张什么,只露出一角。
屋内的设计粗看只有简约、书籍甚多两样感觉,可再多看,便觉得房间的设计防御意味极浓。
小同学咬着荷包蛋,转着眼珠子,笑道:“如果晚上有贼来了,你可以直接用书桌抵上门,书桌不管用了,便伸手一推,把书柜推倒,方巧砸着,你再站到床上,顺势一捞,便能爬到窗户外面,方便极了。”
俞迟却不笑,沉默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带着冰冷,阮宁咕咚咽下面,笑道:“我开玩笑的,俞迟同学。”
俞迟埋头吃面,许久,才如话家常一样淡淡开口道:“先前在英国时,对着门的破桌,倚靠着门的油腻橱柜,还有一张铺满稻草爬满虫子的简陋床铺。如果贼相害,便如你所说,这样做,可是最终窗户太高,我太矮,还是被贼捉住。”
阮宁傻了:“你什么时候去过英国?”
俞迟说:“我在英国读过两年书。”
阮宁说:“当年,班里同学告诉我,你被家人接走了,我问他你去哪儿了,她说你多半是去了b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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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迟清澈带着雪光一般的眼睛凝视着黄澄澄的鸡汤,没什么表情,又像失去了魂灵,黯淡起来:“那之后,无论我去了哪儿,确实与你,并不大相干了。”
阮宁却说:“你走的那天,我还去找你了哩。”
阮宁在园子里住了好几日,阮致和顾润墨这两个小伙伴陪着她玩耍,其实大多数时间是他们打游戏,她坐在一旁瞧热闹。偶尔下楼帮保姆做些家务,阮二婶倒是乐了,小时候的小霸王这会儿居然会做家务了,真真是女大十八变。
她上厨房做过一次饭,黄糖煨的芋头肉和糯米八宝鸡,味道偏了甜,并不十分美味,可是阮老竟吃得十分开怀,实在控制不住爱孙女的一片心,凭她如何混账,看着那张小脸,老脸要乐出葵花来。他说:“我阮令的孙女儿居然会做饭,简直是了不得啊,我都没想过,我家妞妞会做饭了,我啊,你爷爷我从你六岁起就开始给你攒嫁妆,瞧着你小时候的样子,我真担心你以后嫁不出去。”
阮奶奶分明吃得很嫌弃,抱着白雪一样的猫儿撇了撇嘴,看到老头子感动得恨不得老泪横流的一张脸,腻味死了,张口就来:“我要是妞妞,我都不知道怎么个接话。”
阮宁嘿嘿笑:“接得了接得了,爷爷把我生得那么好看,就是最好的嫁妆。”
阮爷爷一张国字脸感动得胡子都快翘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摩挲着孙女儿的:“嗨,那可不是。”
阮致说:“你们先吃我去吐一会儿,顺便谢谢奶奶你强大的基因呵呵。”
阮宁说:“嗨,二哥你滚蛋。”
阮奶奶翻白眼:“你说我没你爷爷好看?”
阮宁心想“终归比我亲奶奶好看点吧,不然能娶您老人家”,小脸却笑得灿烂:“您和爷爷平分秋色的好看。”
阮奶奶哼:“对,我是中秋正阳高高的太阳灿烂的红叶,你爷爷是深秋傍晚蔫吧的秃头树石头底下的癞蛤蟆!”
阮老一听乐了:“当年想嫁我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那会儿写信还说我是六月燕京的湖水十月圣彼得堡的玫瑰呢!”
阮宁憋不住,噗地一声笑了,阮奶奶脸挂不住了,翻了翻白眼,拉起紫色毛绒披风抱着猫一边散步去了。
阮致爱玩,吃完午饭,就把阮宁鬼鬼祟祟地拉走了。他说要带她见见世面,阮宁长大了,玩心就不重了,人也老实了,她摇摇头说不去了,阮致笑道:“长大了怎么这么没劲了?去遛遛,天天在家筋骨都锈了。”
他不等阮宁拒绝,就薅着胳膊给姑娘捞走了。
结果阮宁就傻眼了,被拎到了一群穿着出位的男生中间,他们说说笑笑的,阮宁默默跟在后面。下午看他们在会所抽着烟云山雾绕地打了会儿扑克,阮宁就有点想离开了,阮致叮嘱她多待会儿,说晚上带她吃好吃的去,她走了怕阮致不高兴,就只能干坐在一旁,傍晚的时候,众人拿筹子算了算,阮致赢得最多,阮宁看不太懂,只见其他人递给他几沓厚重的美元,阮致抬了抬下巴,其中一个便笑着放进了阮致随身带着的皮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