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迟看着阮宁和平素毫无差池的笑容,好一会儿,才淡淡笑了笑。他额上有那么点汗珠,含着舒缓的笑意,在阳光中,嵯峨秀郁,稀世无匹。
阮宁笑容更开怀了。她向他挥手,带着酒意喊着“林林”,阮致方巧走近听见,笑着问道:“宋林回来了?”
阮宁愣住了,疑惑地看着阮致。为什么每次说起“林林”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她是在叫宋林,她和宋林小时候一起是玩过一段时间,但是宋四每次欺负她,宋林都护着宋四,所以,渐渐地,两人也不大玩了。她那会儿想法挺简单:嘿,你有哥哥,我还有呢。阮宁调头回家就跟阮致撒欢去了。
这一会儿,想起宋林,印象竟然十分单薄。只有“他不错、学习很好、听说在罗素名校”这些泛泛的印象。
阮宁想了想,既然她跟宋林不熟,那便是——“你想宋林了,老是提起他?”
阮致回阮宁一个白眼,越过阮宁,跟俞迟打了个招呼。
俞迟将手蜷缩进了西装口袋中,淡淡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去。
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漫天落叶中,只让人觉得,这还是个孩子的少年,孤天冷地,茕茕一人。
那天晚上,阮宁打开了许久不用的那个qq号码,对面的那个人是彩色的,林林也在线。
她说:“林林,今天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奶奶老爱穿高跟鞋,脚一到冬天,总是不舒服,所以我给她织了一双袜子。”
那人说:“你快乐吗?”
“是的。”
“快乐就好。”
那天晚上,阮二婶收拢礼物,抄录礼品单子,预备来年回礼,阮老爷子正抽着烟,忽然想起什么,便弹了弹烟灰笑道:“为难妞妞了,还有这个孝心。袜子拿过来我瞧瞧。”
阮二婶为难地看着婆婆,阮老太太拢了拢发髻,喝了口盐渍金桔茶,润了润嗓子说:“刚刚宴上,人多得紧,一不留神,落在酒店里了。”
阮老掐灭烟,笑道:“你这样儿弄挺没意思的,小沈。”
阮老太太姓沈,年轻时,阮老便一直称呼她小沈,当时觉得是首长般的亲昵关怀,现在老太太浑身不自在,一听“小”就心慌,跟俞家小妈一个毛病。
阮老太太说:“您甭问,也甭找不自在了。那孩子心没在咱家,跟着她妈妈呢。”
阮二婶也说:“爸,一双袜子的事儿,不至于。”
阮老一把推了水晶烟灰缸,砸掉在地,点着众人,冷笑道:“整日里鬼鬼魅魅,今儿是你妈生日,给你们体面。不过,以后谁要是不给妞妞体面,就别怪我不给你们体面!”
那天晚上,宋四哭了一晚上,小姑娘好像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对着越洋电话,眼泪流也流不完。电话对面,是一段很温柔的嗓音。他说很快就好了,温柔地哄着:“你想要的,哥哥都帮你得到。”
阮宁发现了一件挺膈应人的事儿。
距离考研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208众人过上了群居的生活,六个人整天形影不离。三个人打热水,三个人打饭,劳动合作,分工明确,不动就不动,一挪挪一窝,标准的蚁族生活准则。
208的妹子们呢,除了阮宁尚称清秀,旁的都长得很美。所以,妹子们一出门基本还是很扎眼的,过往的男生行注目礼,从头排到尾,从应澄澄的惊艳到阮宁的失望。妹子们走路雄赳赳气昂昂,小同学也雄赳赳气昂昂,妹子们目不斜视,阮宁也目不斜视。后来,斜视一下,不得了了。
“哎哟喂,我说这位同学,你那是什么眼神?”
西校舍的水房紧挨着男生宿舍楼,每次妹子们打水到了宿舍楼前,口哨声此起彼伏,从应澄澄吹到小五。阮宁最初没察觉出什么,后来时间长了,那根筋终于转过来了,诶,不对啊,怎么一到她就安静了。有次她特意离前面五人远了些,口哨声一到她,果真就停了。
阮宁一下子就懂了,羞愤难当,包了一头围巾,抱着热水壶刺溜就蹿。可到后来也就习惯了,等那群男孩子戏虐赞赏的口哨声停止的时候,阮宁就若无其事地自己续上,一边装作东张西望一边吹口哨。吹着吹着小刘海就飘到了脑门上,十分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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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齐蔓问她:“为啥这么无聊?”
阮宁捂着脸,从指缝露出一双眼:“要脸。”
齐蔓笑倒。
自打入了秋,阮宁丢了仨壶了。她每次买的都是爆款深蓝色,通体没什么标志,很容易被人错拿。第四次买的壶,阮宁贴了一圈贴画纸,《新白娘子》系列的,是她小时候留到现在的珍藏。壶刚放下第二天,还没来得及嘚瑟,新白娘子和小青就被撕了,只剩下法海和金轮法王;阮宁就换了个《还珠格格》,然后还珠格格和紫薇被撕了,剩下容嬷嬷和桂嬷嬷;换了个《射雕英雄传》,撕了黄药师和黄蓉,留下梅超风和郭靖。小同学不干了,哭鼻子了,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什么臭毛病啊,好看的都撕了,难看的都留给她了,八成是对面楼上的小崽子干的。
阮宁一屁股坐在壶旁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你们甭劝我,我不逮住那个撕我贴画的小王八蛋我就不回去了。”
208众人翻了翻白眼:“说你丑你都没哭,撕你几张贴画哭成狗。”
阮宁咆哮:“98年的贴画呀,老子藏了十几年,换成红酒值大价钱了!这种行为是盗窃,是犯罪!我要跟他拼了,谁抠我贴画我抠死他!”
她在寒风中窝了俩小时,鼻涕都结冰了,才等来贴画贼,一看,是对面楼上医学院的小胖。
阮宁揪着他的帽子,说:“你赔我贴画啊死包子,你是不是变态是不是有病啊?”
小胖刚抠下来两张,一瞧见阮宁,哈哈笑了:“哎哟,大水冲了龙王庙,阮宁同学呀。我一直有集邮的爱好,最近才改了。可这不看到贴画手就痒了,想着收集几张贴本子上。”
阮宁说:“下不为例,你再撕我贴画我就……”
小胖嘿嘿一笑,打断阮宁的话:“别介啊,我知道你对俞迟感兴趣,我这边老多俞迟的私人珍藏版照片了,一张贴画换一张照片咋样?”
阮宁想了想,挠头说:“那你有他穿毛衣的吗?棕色的那件。”
小胖哎哟:“你可真有眼光,我快卖断货了。”
阮宁蹲地上,揉了揉冻得快没知觉的鼻子说:“我就要这版,你给我这版底片,我给你1998年印刷的《天龙八部》神仙姐姐全版。一样换一样,我一点没多咋样,你要不干我全贴我床板上了。”
小胖一巴掌拍到阮宁爪子上,笑道:“老合适了。成交。”
打那之后,阮宁经常躺在床上看床板,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小四齐蔓朋友寄养了一只黑色小泰迪到208宿舍,叫拖拉,因为这是一只性格软面的小狗,可阮宁联想记忆,老是喊它拖拉机。小同学磕完瓜子,就把泰迪抱在怀里,一人一狗继续看天花板。
“帅吧,拖拉机?”
拖拉“汪”了一声。
“你有没有心上狗呀,拖拉机?”
拖拉“汪汪”了两声。
“这个是天神宙斯,这个是普罗米修斯,这个是阿波罗,还有这个这个,这个是世界名模奥兰多。这些通通是我的心上人。”
拖拉有点赞同,“汪汪汪”了三声。
甜甜好奇她都在床板上贴了点啥,看了一眼,一巴掌掀翻一人一狗。
阮宁嗷嗷:“你干吗啊二姐?”
甜甜指着上铺的下床板,都气乐了:“这是宙斯普罗米修斯阿波罗奥兰多?”
满满一床板的俞迟照片啊,而且还都是侧脸。
“死孩子,你发春啊?!”寝室的姑娘们都凑过来,笑骂阮宁。
阮宁说:“这这这都我的,哎哟,你们只能看不许摸,我拿绝版贴画换的呀。”
姑娘们打闹成一团,忽然间,小五笑着来了一句:“我分手了。”
大家全蒙了。
小五和对象从高中时就一直在一起,算一算,也有将近六年了。如果说众人都还是在情海醋缸中挣扎的花生米,苦里带酸,小五已经是上了桌的老醋泡花生,历了劫,酸里带甜。她说她准备一毕业就嫁人,前几日还在上看婚纱看敬酒服,这不过两天,就像翻了个跟斗,变了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