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像她不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一样。
然后,小小温柔的嘴唇印在那小小的红红的像菱角一样的嘴唇上。
那样小。
那样柔软的孩子啊。
他伸出了手。
她傻傻递出了手。她以为这是释放友好的信号。
然后,贫穷的人啊,眉毛又掀高了15度角,拿走了那枚亮闪闪的五毛硬币。
阮宁想,其实,我们有理由相信,每一段爱情的开始都那么动人。
这与主人公是不是你,还是不是你,并不相干。
阮宁觉得自己一向是不孤独的,因为寝室那么热闹,教室那么热闹,食堂那么热闹,连给妈妈打电话时那端弟弟的童言童语都那么热闹,这样,哪里会有时间去思考孤独不孤独这么艰涩的问题。
可是,大三下学期有一段时间,即使处于这样的环境中,她连看到齐蔓自己一个人演一出《婆婆媳妇小姑》,都觉得非常非常寂寞。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日子,那是爸爸不在的时候,她常常趴在窗台上看着远方,等啊等,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是总想着,万一等一等,爸爸就回来了呢。
她没等来爸爸。
而这一次,跟俞迟有关。
阮宁一直觉得俞迟是她心里的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那时候,她的心啊肝啊肺啊都变得支离破碎血糊糊的。她并没有焦虑地去想这个日子什么时候会来,因为她暗恋的人才攥着伤害她的时机、把柄,她想与不想都没什么用。
可是,当这一天悄无声息地来了,阮宁又觉得,俞迟真是个极娴熟的刽子手,阮宁你个挨千刀的。
全校都在传闻,俞迟因为一场辩论会,喜欢上了校花华容。
起初,208整个寝室都不信,在校园之星大赛中败给华容的应澄澄翻了翻白眼:“喜欢华容道我信,喜欢华容真是疯了。”
怎么说喜欢华容疯了呢?因为华容长得太好看,美得让人太没安全感。在男生眼中,也许这世界有两种好看的姑娘。第一种一眼望过去就会默默地想象她以后会生个男娃还是女孩,第二种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是震撼,第三眼却已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自己大概一定是她的裙下败将。
华容就是第二种的顶尖代表。
喜欢华容的人没有不苦笑认输黯然失色的。
据说俞迟被华容迷住的那场辩论会,大家大多时候已经忘了他们在辩论些什么,可是,华容穿着朴素,扎着马尾,脸颊有微微汗珠,嘴唇红润的模样让很多人很有印象。
阮宁以前从没有注意过华容究竟长得有多美,这么说吧,在此之前,华容在阮宁心中唯一的印象就是校园之星大赛后应澄澄微微懊恼的表情——怎么又输给她了?
阮宁知道这个消息,是别人口口相
传,当做年度最激动人心的八卦倾吐到她耳朵里的。
阮宁没参加辩论会,也不知道那会儿的华容是什么模样,但是她莫名其妙地就被他们的故事困住了。
阮宁学校有一座黑白楼,是照着钢琴的琴键模样建的。里面大部分教室作为艺术学院上课用,少部分是乐器房,开放给公众,不过进去要办卡。阮宁小时候学过几天钢琴,刚上大学那会儿觉得特别无聊,办了一张,琢磨着积极向上熏陶一下自己,结果之后彻底睡死在寝室,一次也没用过。这张卡连同图书借阅卡被小同学并称为24k纯少女时期最没用的两样东西。
她因为奇怪的绯闻莫名其妙有些不思茶饭,继而莫名其妙地去了乐器房,然后莫名其妙地看到了一个弹钢琴的姑娘,她忘了那个姑娘究竟生了一副什么模样,但忘不了那张脸上五官的光鲜。
如果说俞迟像满月时的深蓝天空,爬满了温润的光芒,那么弹钢琴的姑娘就是一只阳光下飞过的凤凰,只一眼,就被这广阔天地中她的方寸容身之处禁锢。
阮宁趴在窗台看她,小小的眉眼鼓鼓的脸颊,一团孩子气。弹钢琴的女孩轻轻抬起眼,诧异地看了阮宁一眼,然后温柔地抿唇笑了,之后又低下头,专注着黑白琴键。
她弹了一首《列侬的春》,狂野慷慨的曲子,去致意莫名其妙的夏天。
那天很热,阮宁一边舔冰棍一边听钢琴,忽然间,她觉得女孩的姿势有些奇怪,她的头忽然抬了起来,对着教室另一侧的窗,似乎看到了什么人,有些错愕地怔在那里。
教室在一楼,来往的人挺多的,可是这会儿到了午休,基本没什么人了。
阮宁站在北窗的左侧,姑娘看向的是南窗的右侧。她的视线,完全被华容遮挡。
钢琴音戛然而止,风吹起了少女的马尾。
阮宁似乎意识到什么,她向右轻轻走了几步。
风那样大,她用双手轻轻地压着那似乎快要飞到自由远方的额发。
隔着一个教室的宽度,小同学看到了她喜欢的人。
那个人,与弹钢琴的姑娘四目相对。
他从没这样看过别的姑娘,左手握着一个纸杯的咖啡,面目明明带着疲惫,但眼睛弯弯的,温柔平静,十分耐心。
阮宁觉得自己这个傻瓜,就这样,走进别人的痴情痴念里。
她叹息一声,背却似乎驼了一些,缩着肩膀,慢慢走开。
夏天的校园十分炎热,她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夜间熄灯。碰到校车便坐一坐,坐到不知名的地方就折返;碰到认识的同学就笑一笑,笑过了而后挥手再见。
走着走着,便有些体会只有这个世界才独独造出的“为情所困”四字是什么模样。
喁喁耳语不忍听。
寂寞嫉妒不忍读。
伤心愤怒不忍
看。
事实黑白不忍辨。
而这个不忍,不是不忍心,是不能忍耐。
你若囹圄论罪,这是多大的罪过。
阮宁对杨絮有些过敏,回到寝室,就起了一身的疹子。夏天天热,躺在席子上,痒得打滚,又怕打扰寝室其他人休息,就一边默默地挠,一边掉眼泪。
后来也不知挠得疼了,还是心抓得疼了,忍耐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她很久以前,一直问自己,阮宁,什么时候才够?什么时候才能放手?然后,潜意识中的那个姑娘哈哈一笑,十分乐观,总是告诉她,等俞迟真成谁的了,再丢手也不迟。
她以前觉得自己既壮烈又洒脱,一定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暗恋得最壮烈、丢手得最洒脱的姑娘,她做好暗恋二十年,等俞迟而立之年最好看的时候爱上和他一样好看的姑娘,然后婚礼上她站在酒店外,挥手拜拜,再转身告诉自己,你不是输给了那个姑娘,你只是没赢过俞迟。
她那么好心,从没假设俞迟性冷淡或者同性恋,她那么好心,祝福他而立之年就找到一生所爱,她那么好心,即使把自己一个暖得发烫的小女孩的怀抱变成一个老女人的余热,也打算不顾一切地只为他保留。
208整个寝室都被阮宁哭蒙了。她们说要送她去医院,阮宁想起什么,恶狠狠地说:“老子这辈子都不要再去医院。”
众人又蒙了。
“为什么啊?”
“我太坏,见不得医生早恋。”
之后的某一天,俞迟寝室外拉出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对面的姑娘,有人喜欢你”。
再然后,校花华容寝室一片沸腾,姑娘们站在窗台拿着纱巾挥手吹口哨。
楼下208的姑娘们非常无语。
应澄澄看华容早就不顺眼了,伸出漂亮的脑袋,向上嚷嚷:“吵吵啥!大早上的,还让不让睡了?”
一边骂一边看表,才十点。这么早。
阮宁身上起的疹子更痒了。要是动画片,你能活生生看见她背后挠出一抹灵魂的白烟啊。上课抓耳挠腮,下课抓耳挠腮,吃饭抓耳挠腮,睡觉抓耳挠腮,凡是能听到讨论俞迟和华容的地界,她都抓耳挠腮。
应澄澄看着发愁,特意翘着二郎腿训她:“你这不行啊,六儿。”
阮宁一边抹药,一边有气无力地看天花板:“我知道啊。”
“你想干点啥,姐陪你。”
“我脑子嗡嗡的,觉得闹。”
“喝过酒吗?喝完就清净了。”
据说这是一次假装自己很牛很不良的正经少女带着啥也不懂的土鳖少女进化的历史转折点。
然后,应澄澄拉着阮宁去小饭店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