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令一眼就认出了孙女。
他之前一直盯着唱许仙的宋家丫头,妞妞小时候也曾这样书生装扮过,握着比她的手大许多的折扇,山清水黛一张小脸,眼睛却不自觉地大大瞪着,咬牙清晰有力,神气极了,也可爱极了。
她当时这样唱:“仙山也有老神仙,神仙今年又贺寿。巧来天落慈悲泪,因要借他三百年。”那一年的初十,下了大雨,阮令觉得不祥,因此并不开心。可是小小的妞妞唱着念着,晃着脑袋,他看着看着便笑了。
阮令怔着苍老的目,他一直想,妞妞长大了,到了二十岁的年纪,大约也就像宋四这样骄傲好看,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因何着了灰袍,又因何入了佛道,因何涂白了一张脸,又因何黯淡了眉眼。
他并没有打断台上的一场戏,虽然他知道台下的老妻次子已经开始如坐针毡。可那又如何?妞妞是答应他们,不会再回来,但谁也没有胆量站在他阮令阮怀骞面前,告诉他,你就当唯一的孙女死了。
阮令神色阴晴不定,俞老看得分明,正要说些什么缓颊,身旁坐着的少年微微低头,附在他耳边道:“爸爸,阿迟似是听得不耐烦,离席了。”
俞老冷笑:“跟他奶奶一样怪脾气怪性子,由他去。”
宋荣宋老幼孙宋林这两日刚从英国飞回来度假,他正是稀罕孙子的时候,也招呼儿子去叫这孩子说几句话,那一旁,一转身,一直打瞌睡的蓝衣宋林也没了影儿。
阮致打点舞台十分细心,还从市话剧团借了一座假山,又把本就预留的喷泉池注满水作湖,而后在各处铺陈了鲜花假草,布景简单却有了格局。
这一时,靠着青山的灰扑扑的法海唱道:“当头棒喝惊醒尔曹,斩断孽缘乐逍遥。”
“逍遥”二字唱完,白娘娘与小青本就该登台了。白娘娘阮致阮小少有些尴尬地拎着白裙飞着袖上了台,台下一众老爷子老太太立刻笑开了花。
“俞宋孙”人人羡慕不假,但若论讨人喜欢,阮家的阮二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不仅长得俊,人也聪明,怜贫惜弱,对老太太小姑娘最是有耐心,尤其是长得好看的老太太小姑娘。阮二不认生,打小满园子的老太太都抱过他,这小东西见人就笑,有牙没牙只管冲你笑,再古板的心也化了。
阮致一上台,气氛就热烈了,他又是反串白娘娘,一张俊脸似模似样,个子也高挑,老的小的瞧见了,眼睛一个比一个弯。
“这才是真孝顺呢!”顾丘笑了,对着儿子道:“阿润,多跟着学学。”
顾丘又字长济,是军界新秀,这些年打拼着,总算在南方军界站稳了脚跟,可惜还是年轻了些,论资排辈,却是末位,实力比起阮俞宋栗卢五家每每差了些。前些年,他与北方军区有联姻的意向,侄子与北温家的姑娘都订了亲,可终究还是不成,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那个被他称作“阿润”的男孩是顾丘唯一的儿子,自幼体弱,并不常出席这些宴会,青色柔软的额发微垂,只点点头,无可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