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刁磊认为自己一直是站着的,站了多久他也不知道,24小时?48小时?或者更长。眼睛的疼痛感在过了顶峰之后,慢慢地缓解下来。现在反而是长时间站立而导致双腿麻木、酸胀,让人难以忍受。
刁磊不是不想坐,而是根本没法坐。他的双手被一个金属圈牢牢地扣在一个橡胶质感的平面上,以至于根本无法揭开围绑在眼睛上的黑布。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醒了,正尝试着不停更换左右脚的重心,以便可以稍稍休息,但是这种隔靴搔痒的伎俩,根本无法缓解痛苦,倒是因为挣扎不停发出的动静,引来了身边的一些异常。
刁磊不动了,他竖着耳朵听,一阵窸窸窣窣声之后,有人问道:“你是谁?”
刁磊心头一紧:“马妞!”
“刁磊!”
两个人凭着听觉认出了对方,但——在这种场合相遇毫无欣喜可言。早就知道马妞被人绑架了,现在和她共居一室,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也遭到了同样的“待遇”。
“我们这是在哪儿?”刁磊音调提高了八度。
“别吵。”一个男生的声音厌烦地打断了刁磊。
“你,你是谁?”
“他是卢胜东。”隔了一会儿,马妞颤颤巍巍地回答着。
“卢胜东,卢胜东是谁?”刁磊茫然不已。
“你先别问了,说来话长,安静一点儿,马上就要开饭了。”
开饭?刁磊这才意识到饥饿难耐,肚子像钻进了蝈蝈似的,咕咕地叫了起来。在马妞的提示下,他似乎确实闻到的一股饭香。
咯噔一声,耳边传来了电流流进机箱的声音,然后是齿轮的转动声。刁磊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他感觉手掌下的橡胶皮带开始缓缓地移动起来,就像是一个传输带。刁磊微微地抬起手,以减少摩擦带来的痛楚。渐渐地,饭香味越来越浓烈,传输带移动一段距离,“铛——”的一声停了下来。耳边传来了咀嚼声,就在他左手边不远的位置,有人大口地吃着饭菜。刁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张口询问,话语刚到嘴边就憋了回去——在未分清形势之前还是先不要说话为妙。
“我也很饿。”刁磊心里默默地喊叫着。
隔了差不多半分钟,传输带再次响起,然后停止,这次咀嚼声离他更近了,饭香中夹杂着豆干的味道。刁磊似乎渐渐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果不其然,经过几次周而复始的停顿、启动之后,食物被传到了他的身前。传输带上有一个脸盆,里面放着饭菜,刁磊的手指摸到了它,在香味来源的指引下,他必须弯下身子像狗一样在饭盆里舔食。
“快吃吧,”马妞似乎了解刁磊的心思,在饥饿面前根本谈不上尊严,“你只有20秒的时间。”
刁磊犹豫着,食物的诱惑正在击垮他的内心,最后他弯下身子大口大口吃起了饭菜。
“这就对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儿要做。”马妞的声音再次响起。
刁磊还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饭盆便被传送带强行移走了。
“我们要——要做什么?”有食物进了肚子,刁磊稍微精神了一些。
“耐心地等。”
周围一片死寂,刁磊不知道等待什么。又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刁磊听见有人吱呀打开了一扇铁门。马妞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刁磊随之战栗。
一个陌生男人死气沉沉的声音响起:“都吃了饱了吧,”他顿了顿,“我们的游戏继续,接下来我要释放你们其中的一个,商量一下——你们选择谁?”
※※※
一条新修的柏油马路在阳光下闪烁耀眼,大中午空荡荡的就像一条明晃晃的河。驱车驰往城市东郊的这片人口聚集地大概需要40分钟。轮子加大油门,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
虽然和主城区隔了一个小山包,但自给自足颇有规模,绕过山脚下的零星楼房,眼前豁然出现了一派繁华景象。一条显而易见的主干道将人气笼络过来。街两旁皆是热闹的饭店、商超和银行。一眼望去,最高的建筑是右手边的一所私家医院。车子驶过医院,然后左拐到了辖区派出所。
因为事先打过电话,所以这边早就有了安排。所长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见了李光智,迅速站起身出门迎接。他是个40多岁的胖子,头发有点秃,握上去的手厚实有力。这一片治安良好,多少年都没发生过恶性刑事案,很少会惊动市局刑警队,至少在李光智的任上,从没有麻烦过这边的警察。
所长早就把案宗准备好,寒暄了几句,李光智道明了来意:“案宗基本都已经看过了,我想去现场走一趟。”
“先吃饭吧,都到饭点了!”
“不不不,案子要紧,时间不等人啊。”
“真敬业。”所长恭维道。
没有开车,所长带着两人来到距离派出所50米不到的一个居民小区门口。小区里有4栋并排而列的灰色砖墙小楼。楼高5层,每栋3个单元,一梯两户,看上去起码有30年的房龄了。小区门口贴着一块牌子:A市园林局职工宿舍。
“就是这个——”所长停了下来,手指了一个方向,“3栋2楼,靠西的那间。”
特地跑来月川家的旧住所是李光智的想法,就像心里有块落不下的石头,不搞清楚月川的来龙去脉,李光智不踏实。
“这房子一直没人住,空了有三四年了吧,你知道的,屋子里死过人,老百姓忌讳。”
李光智微笑以示理解:“走,我们上去看看那个凶宅。”
门洞里很黑暗,天花板上的声控灯也没有亮,也许是坏了。到了二楼,两户人家正对着,201的门楣上,架着一面小镜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民间避邪法,李光智想,202的门上积满了灰尘,角落里全是蜘蛛网,看来虽已时隔多年,人们还是敬而远之。
“当初搬走的时候,倪以丽留了一套钥匙给院里——哦,她的丈夫是园林局的一名干事。这房子当初是分配的。”
所长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因为长时间没有用过,所以钥匙扭动起来并不顺畅,“咯噔咯噔”响个不停。
“别着急,回头钥匙断在里面就更麻烦了。”
“嗯。”说话间,所长已经把门打开了。
一阵阴风从门里呼地出来,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所长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意识到不妥,定了定神,率先迈了进去。
“别怕,我们有三个人,他只有一个。”李光智在身后开了句玩笑,气氛一下子开朗起来。
“嗯,我们人多。”所长回应道。
房间是两室一厅,家具电器之类的居然都还在,只不过上面被盖上了一层白布,根据轮廓可以大致分辨出电视、衣柜、书架之类。它们按照很常规的格局,安静地被摆放在各处。
“园林局没有把房子收回去,倪以丽也没有卖,更没有租,确切地说,我们这还是私闯民宅。”
“为了工作嘛,可以理解。”李光智把脸侧到了一边,“事发的卫生间在哪——那儿?”
“对的。”
卫生间的房门是虚掩着的,由于磨砂的浴室玻璃窗紧闭已久,既没有阳光,也不通风,所以气味逼人。墙面上布满了一层淡黄色的水渍,原先不锈钢的水龙头,现已锈迹斑斑。坐便器安在进门后的左手边;右手边是隔出来的淋浴房,没有浴缸,地上砌了高约5厘米的隔断。淋浴器是那种当年很流行的半手工装置,小手指粗细的水管一头连着随处可买的淋浴头,另一头置于水桶中。当水桶装满热水,利用气压的原理,把热水打出来就能洗个痛快澡了。坐便器与淋浴房之间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的墙面镶了一面长方形的镜子,镜子右侧有个小塑料钩。
“意外就是因为它,”所长指了指钩子,尽管已经过了好几年,可它还是牢牢地粘在墙壁上,“看见没?”所长又指向了另一个方向,墙上一人高的位置有个电源插孔,“当时洗漱台上放有吹风机,因为离电源较远,所以这个钩子是用来架吹风机电源线的。没想到月全在洗澡的时候,电吹风落在地上,老化的电源线浸泡在洗澡水中后漏电,导致他触电身亡。”
李光智皱皱眉,他发现点问题。
“吹风机确实有些年头了,连接处都被磨破了,有一小截电线裸露在外。”所长手指比划着当初的情境。
李光智沉默不语,他环顾四周,浴室墙上的瓷砖很多都已经开裂,想要还原3年前的真实场景已经不可能了。
李光智耸耸肩:“他们夫妻感情怎么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据说还不错,有个儿子,虽说儿子好像脑子有点问题,但也算其乐融融。因为最后定义为意外,所以也就没有深查下去。不过谁知道呢,每个家庭不都是貌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嘛——哎,可以去问问邻居,这个小区都是老住户,很多一辈子都没搬过家。”
所长的语气似乎对这个案子颇有怀疑。
小区内西侧靠围墙的位置有个青顶的小凉亭。围绕着凉亭有片别致的植物带,两张长条的板凳横在植物带的小径前。几个退休的老太太正坐在板凳上聊着家长里短。
李光智一行三人下了楼,看了一眼她们,然后走了过去。
“哟,王所长怎么跑这来了?”一个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的老太太中气十足地招呼着。
“哎,过来了解点情况。”所长点点头,然后向李光智解释道,“她丈夫也是我们所里的,退休了。”
正好,李光智想,有熟人可以省去不少解释。
“大姐,问你们一些事儿。”李光智笑呵呵地说道。老太太们把椅子上的水果瓜子用报纸包了起来,腾出空地,招呼他们坐。
“没事儿,站着就好,你们认识202月全家吗?”
“这怎么可能不认识,都一个院里住着,月全以前就是我隔壁科室的。”老太太双目有神,滴溜转了一圈,“什么意思?又回来查那件案子了。”
小区很小,出了那么大的事儿,童叟皆知也是很正常的。“没有,没有。”李光智赶紧否认,现阶段还不能作出任何判断,以此造成居民误解实在是没必要,“另外有个案子,可能涉及这家人,所以过来看看。”
“哦。”老太太应了一声,但她的表情显然怀疑李光智的说法,“其实这家人挺可惜的,好端端的,怎么竟然遇上这种倒霉事儿?”
“听说他们夫妻关系挺不错的?”李光智顺着话题开始聊上了。
“嗯,你们是没见到过,月全对他老婆可好了。洗衣、做饭、整理、打扫,几乎所有事儿都不会让老婆插手的。有人说他不像个男人,胡扯,那是妒忌,我觉得男人就应该这样,疼老婆。哈哈哈,我家那位有月全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每天回来二郎腿一跷,抽烟喝茶的,什么事儿都不干。”
“也不能这样说,他对他老婆太好了,好得有时候让人无法理解。”边上有人插话道。
“此话怎讲?”
“邻居只要多跟他老婆说两句话,他就怒目相视,好像谁会把他老婆抢走似的。还记得刘家二小子吗?下班的时候和倪以丽在楼道口聊了几句,笑声大了点,月全竟然从楼上直接浇了一盆水下来,还差点打架。”
李光智皱皱眉:“有这事儿?”
“难道我们几个老太太瞎说不成?”
“呵呵,对了,我听说他们有个儿子,当年失踪了?”
“对啊,巧就巧在那段时间他们家发生了那么多事儿,每一件搁普通老百姓家那都是天塌下来的事儿,不搬家才怪。”老太太的眼神又狐疑起来,“怎么个意思,你们查的案子和他儿子有关?”
“呵呵,随便一问,查案嘛,总要做到事无巨细。”李光智敷衍道。
和所长告了别,坐回车里,老太太的话在李光智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是啊,这么多事儿,儿子失踪、失忆,丈夫意外身亡,每一件都不是小事儿,而且还都发生在同一个时间点,现在想想,说它们毫无关联都觉得奇怪。
李光智点了一根烟,想了一会儿:“你说月川为什么想杀了他妈妈呢?”
“不是说傻了吗?”
“宋志平认为月川当初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才导致失忆的,仅存的潜意识里弑母的情结那么强烈,很难不让人有所联想。”
轮子不说话了,过了几分钟,他似乎有点摸到李光智的思路了:“你的意思是说,月全的死不是意外?是他杀?倪以丽是凶手,然后月川发现后被刺激了,但潜意识里留下了要为父报仇的深刻记忆?”
“不知道。”李光智摇摇头。
靠猜的话有太多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