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雨开始多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鬼天气,往往上午还阳光明媚,到了下午就来一场瓢泼大雨,让人猝不及防。有经验的家长,都让孩子上学的时候带好伞,所以现在虽然是晴空万里,可很多学生的手上还是拿着各式各样的长柄伞。
李光智和轮子坐在车里,这回距离校门口,比上次等月川的距离还要远些、隐蔽些,是在差不多50米开外的一个小巷子里。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田田回家的必经之路,都在视野范围之内。
原本李光智想通过老师,但考虑到好不容易事情有所平息,再兴师动众地冲到学校影响不好,所以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况且,田晓娟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果被她知道刑警队单独找过女儿,还不知道会作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呢。与其那么多顾虑,还不如守在校门口,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再去找她聊聊,这样田田的心理压力也小。
“来了!”李光智几乎是和轮子同时发现目标的。田田一个人走在路上。前后都有结伴的同班同学,她孤立在中间,像条患了忧郁症的鱼。
车远远地跟在女生们的后面,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跟踪,跟了一会儿,田田走上另外一条路,和同学们都分开了。轮子踩了油门,刺溜一下把车滑到了她的身边。
“咦——”田田吓了一跳,认出两人后,脸上的表情带着诧异,她肯定也在想,怎么会在放学的路上遇上警察。
“能跟我们去聊聊吗?”
“可是我妈妈还没下班。”
“不,我们只是想单独和你聊聊。”李光智脸上的笑容很和蔼。
依然是那家冷饮店,由于天气已开始转凉,所以店里的客人并不多。田田要了橘子汁,李光智则和轮子各要了一杯糖水。田田的气色和精神面貌看上去比上次要好多了,也许是从田晓娟的嘴里得知郝志梓已经获捕的消息,所以多少安心了一点儿。
“你也知道的,马妞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所以还是要来问你一些问题,你不要紧张。”李光智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取出了一张照片,“你上次说有人跟踪你?”
“嗯,”田田点点头,“只是一种感觉,也许是我想多了。”
“没事儿,”李光智把照片放在桌子上,“不管怎么说,你看看有没有见过照片中的这个人。”
田田盯着桌子上郝志梓的照片辨认,五秒钟后,她抬起头:“没有,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李光智有点失望,他身子往后仰了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取出烟点上。
郝志梓被捕已经几天了,这意味着马妞和另一个未知的受害者即使还活着,现在生还的概率也越变越小。他们被藏匿在一个未知的地方,不饿死也被渴死了。可郝志梓就是不松口,而李光智也实在无法进入他的世界。
对被捕的嫌疑人黔驴技穷,这在他的从警生涯里还是第一次,这压根儿不是“交不交代”的问题。以往即使遇到那些负隅顽抗、拒不开口的罪犯,起码对他的性格、心理、顾虑会有个大致的把握,然后就有机会找到突破口。然而郝志梓却完全不一样,他看上去柔弱不堪,甚至不值一谈,却密不透风,像一片飘忽不定的叶子,永远都无法揣测他的心理轨迹。
唯一的提示是,郝志梓宁愿冒着暴露的风险,警告毕晓燕远离危险因此而落网。这证明“爱情”在他的心目有着“崇高”的地位。
再次用毕晓燕为“诱饵”,让她和郝志梓对话,是否能够套出人质的下落呢?答案却是否定的。郝志梓一下子变“聪明”了,一早就识破了李光智的伎俩,硬是对着被邀请来协助破案的毕晓燕不发一言,根本无计可施。可这一出,让李光智有了新的灵感——是否有这种可能,郝志梓对原本应该仇恨的田田,也产生了好感?
李光智再次打量着桌子对面的田田——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也对郝志梓有吸引力的吧。如果情况真是这样,很多事情就可以说通了。这也是马妞会被绑架的原因,他是在“保护”田田,那么那个断掌少年,也应该得罪过田田?
但是又不对了。为什么要把铡断的手掌,放进田田的课桌呢?
也许郝志梓认为这是信物,就像给毕晓燕的咸鸭蛋一样——谁知道呢,精神病人思路特别,永远无法捉摸。
“除了马妞之外,你最近还和其他人有过什么矛盾吗?未必是学校的,校外的也可以,特别是比你大一点儿的男生。”李光智问着,第一个被铡断手掌的受害者究竟是谁,始终是挥之不去的问题。
田田似乎很忌讳,她的眉头紧锁——这叫什么话,难道我是那种看上去尖酸刻薄四处树敌的女生吗?她的心里大概就是这样想的,可嘴上只是干脆地回答了一句,“没有!”
“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比如你收到过什么信件没有?”李光智还是执着地探究到底,“或者匿名礼物之类的。”
“真的没有!”田田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了避免和田晓娟冲突,李光智与轮子把田田送到离家较近的一个路口,就放她下车了。目送着她转过街角,李光智才让轮子发动汽车,轮子刚要开口,却被他摆手拒绝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说,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田田知道他们在看着自己,她迈着平静的步子走到家门口,在进门的时候才顺势瞄了一眼身后,警察已经不在了,她这才松下一口气。
田田坐在楼梯口,把书包打开,藏在最下面的一本书里,夹着一张纸条,是个匿名者写给她的,上面写着:
我知道你和马妞的事儿!
对于人质来说,时间就是生命。接下来的几天里,专案组所有的人都把工作重点放在人质的寻找工作上。马妞的父亲,那个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天天守在公安局门口,要不是民警拦着,他说不定会冲进来撕了郝志梓。可迫切的主观意愿,未必会有好的结局,郝志梓从那间破屋子搬离之后的踪迹,似乎像被雨水冲刷掉了。没人知道他究竟搬去哪儿,又把人质藏在了哪里。打开郝志梓心门唯一的那把钥匙——宋志平,现如今与郝志梓之间的信任感也荡然无存。虽然他还在尝试着各种办法,可效果甚微。这日,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李光智硬是拖着宋志平去门口的小饭馆吃了一顿犒劳饭。
饭店主营的是川菜。老板是个脚有点瘸的中年胖子,穿着白色的厨师衣,一身油烟味、满脸堆笑地来到桌子前:“今天吃什么?”
“拿手菜都上吧。”李光智掏出一盒烟,给老板递上,“凑足六菜一汤,今天有贵客。”
“好嘞,那我自己看着办。”老板把菜单合上,招呼伙计倒茶,然后自己到后厨忙去了。
“别看这家店小,有几个菜还真不错,辣子鸡丁、水煮鱼片、辣椒炒肉,味儿都很地道,老板本身就是四川人。”
“其实吃点便饭就好,何必那么破费。”宋志平把外衣脱掉,挂在靠背椅子后。
“这就是便饭啊,等案子结了,咱们也去五星级酒店潇洒一回,我做东。”
宋志平笑笑,对于李光智的盛情,这回他没有客套。但是他笑得很尴尬,等案子结了,是啊,这案子什么时候能结呢?
李光智嗅出了其中的味道,本来是出来放松的,结果一不留神又转回案子去了:“你们遇到过的奇奇怪怪的人一定很多吧?”他点了一根烟,然后把话题转移出去了。
“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宋老师在市院工作不少时间了吧?”
“嗯,医科大学一毕业就分配来了,没挪过窝,除了参加学术会议,连离开这座城市都很少。”宋志平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那以前还发生过什么精神病人犯罪案,我刚调到市局三年多,很多案宗都还没来得及看呢。”
“是吗?”宋志平有点意外,“那你听说了春生街73号灭门案吗?”
“嗯?没听说过。”
“这可是精神病人犯的大案子,好像是在1986年,凶手是中学物理老师,30多岁,有孩子有老婆,结果有一天晚上,他从厨房拿起菜刀把他们全杀了,还包括来带外孙女的丈母娘。据说死状非常恐怖,脑袋全被割下来了,身上被砍了无数刀,血流了整个房间,而且更诡异的是,凶手把受害者的尸体全都靠在沙发上坐着,依次是丈母娘、老婆和孩子,他们的手上都捧着别人的头颅。”
这情形听听也让人觉得恶心。
“而且凶手作案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和三具尸体共居一室,直到三天后学校发现这个老师怎么一直没请假也不来上课,让人来家里看看才发现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我就是那起案子精神病法医鉴定小组的成员,和他交谈之后,说起来你都不信。凶手这么干的原因,是因为‘鬼上身’了。”
“鬼上身?”
“嗯,他说他听到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告诉他,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拯救受害者的灵魂。当然不会是什么真的鬼上身——”宋志平摇摇头,“实际上就是妄想症的一种。”
“真可怕。”轮子在一旁咂咂嘴,“在此之前就没有人发现凶手有这方面的意图吗?”
“据周边的人说,他平时看上去挺正常的,只是不太爱说话,案发之前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刺激到他,一下子就中邪了。”宋志平顿了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似的,“说起来还有一件怪事,五六年前我收治过一个年纪很小的小男孩,入院之后病情出乎意料地得到了控制,可就在前两天,他居然来找我了。”宋志平停了下来,似乎这话题一下子勾起了他什么心事儿,思考起来。
本来李光智的这顿饭,是为了缓解压力刻意不谈案子的,结果适得其反,气氛愈发沉重了,他看看苗头不对:“来来来,吃菜吃菜。”
说话间服务员已经把菜端上来了。
“喝点啥酒?”服务员问道。
“我们上班时间不能喝酒,宋老师要不要来点?”李光智把酒单递给了宋志平。
“我不会喝酒,咱们就吃点饭吧。”
“那行,端一大碗饭来。”李光智说道,“宋老师你有没有碰到特别聪明的孩子。”
“聪明的孩子?怎么说。”
“说起来你也不信。”李光智脸上充满了喜爱之情,“就在这案子的侦破过程当中,受害者有个同学,推理能力不是一般的强,而且还总能发现一些我们发现不了的东西,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天赋?”
“那是当然,天赋对于一个人的成长不容小觑。找到自己最擅长的东西,然后刻苦钻研下去,才有可能成为人物。”
“是啊,那小子长大后不当警察,实在是屈才了。”李光智夹了一筷子菜,然后把那些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你是说你们抓捕郝志梓,一大半功劳是那个孩子的?”宋志平饶有兴趣地问道。
“嗯,可不是,说起来有点丢人,但事实就是这样。”
“那有机会,我可要去拜会拜会他。”宋志平笑着说道,“没准还能发现一个天才。”
“所以说这也是缘分,那个叫月川的小孩偏偏就和田田与马妞是一个班的,否则——”
“谁?”宋志平的身子突然像旷野上的狐獴,嗖的一下直立起来。
“怎么了?”李光智吓了一跳。
“你刚刚说的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
“月川啊。怎么,你认识?!”
“不仅认识,”宋志平顿了顿,“而且还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