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智喝了一口水,安抚着自己烦躁的心情,窗外车水马龙的嘈杂声连绵不绝,他却在办公室里拖延着时间。本来案子就已经够烦了,可现在还有比案子更闹心的事儿。
这件事儿,几天来他一直以各种理由搪塞,可今天再也推托不过去了。
他扬起脖子,看了看门外,大伙都在忙,没人注意他。李光智打开抽屉上的锁,拉开了一个小口,里面高档礼盒的金黄色外壳赫然在目。
礼盒里装的是上等的西湖龙井,他托人买的,花了大半月的工资。去拿的时候还一再解释用途,李光智很怕别人翻出陈年往事,认为他是靠关系才当上这个刑警队长的。高中毕业,从边防站的侦察兵一路走到今天,李光智靠的可全是自己,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刘妮的话,自己现在还在海岛上守望着来往的渔船,这也是事实。
更精确的说法,应该讲靠的是刘妮的父亲。刘妮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今天再不跟她回老丈人家的话,以后就都不要回了。
李光智不是不想去看岳父,而是他是觉得这种有“企图”的回家,有点不太仗义。
刘妮的父亲是民政局的老干部,前年退休了。老爷子在职的时候,在市内还是有点人脉的。当年刘妮和李光智分隔两地谈恋爱,就是他出面把李光智先调到下面一个县城的公安局当刑警,然后再调到市局的。
可这一步棋,按照刘妮的说法,有点得不偿失。当时机会只有一个,刘妮为了和李光智在一起,牺牲掉了去银行工作的机会,到现在还在百货商店卖热水瓶呢。
公安局的待遇远不如银行,当年顶替她去的那个人,现在都分上三室一厅,可他们一家三口,却还挤在市局的职工宿舍里。
家只有一个大套间,厨房、卫生间还是“嵌”在房间里的。自从刘妮的母亲去世之后,她就一直打着老爷子那套房的主意。
“咱们不能霸占你爸的房子。”
“怎么能叫是霸占呢,先和他换换,他一个人住那么大也是浪费,等他老了走不动了,我们再把他接过来养老。”刘妮反驳道,“再说,你也看到了,家只有这么点,儿子却在一天天长大,你说以后怎么办?”
“我还是觉得不妥。”
“这事你别管,反正你买点好东西,开口的是我。”刘妮不容分说地摆摆手。
李光智没办法——刘妮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一旦她决定要做件什么事儿,那是用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李光智看看表,快到约定的时间了。他拿出礼盒放在桌下,想了想,然后又用报纸把礼盒包了起来,停顿了一会儿,再次确认没有同事看到自己的这个行为,才带上门出来。
他安排了一下工作,又嘱咐了轮子几句,说好有什么问题及时联系,就离开市局回家了。
刘妮已经站在了小区门口,手里还提着两袋子菜,刚钻上车就叮嘱:“今天你做饭,你不是最会做糖醋鱼吗?我爸爱这一口,你用点心。”
李光智无奈地点点头。
到了目的地,远远地就看见老爷子正在亭子里下象棋。刘妮看见了,叫了一声:“爸!”
老爷子脑袋都没抬起来,注意力全在棋上,对方两个车都过河了,危在旦夕。“你们先上去,我下完这局。”他从口袋里取出钥匙,然后挥挥手,又全神贯注到棋盘上了。
还好醋还够,到家后,李光智检查了一遍厨房里的作料。刘妮问:“其他东西都齐全吧,盐和味精在碗柜里。”她头也没回,而是站在里屋,把这个她从小长到大的家一再仔细地检查着,仿佛正在盘算着如何把家具搬进来。
等到她爸上来的时候,估摸着刘妮已经琢磨完了,帮着李光智把菜端上了桌。
“爸,我敬您一杯。”李光智举起了酒杯,刘妮在桌子底下踢踢他的脚,眼神往茶叶那瞟了瞟。
李光智赶紧把礼盒拿上来。
老爷子喝完酒,一边摸着盒子:“好茶啊,挺贵的。”一边斜了一眼刘妮,“说吧,什么事儿。”
刘妮把意图说了一下,李光智一直低着头,甚至怕老爷子拍桌子。可他听完后,竟然没什么反应,沉默了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儿:“你们那儿有下棋的老头吗?”
“什么?”刘妮愣了一愣。
“你让我一个孤老头,去你那儿,没棋友的话,岂不是迟早要憋成老年痴呆?”
“有有有,隔壁的老王就是市局退下来的,回头我让光智给你们介绍介绍,他和你年纪差不多,也好下棋,对不对?”刘妮在桌子底下又踢了脚李光智。
李光智赶忙点点头。
老头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嚼了嚼,他牙口不好,也不愿装假牙,鱼汁顺着嘴角都流了出来,老爷子用手擦着嘴:“嗯,手艺没退——你们什么时候找人搬进来吧!”
李光智原本以为这事儿肯定得折腾几回,没想到她爸竟然答应得如此痛快,连刘妮也愣了一愣。这完全出乎意料,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吃啊,再不吃就凉了!”老头笑嘻嘻地招呼着,仿佛完全忘记了他们俩今天是来把他“赶”出家的。他笑起来满脸褶皱,头发花白,李光智突然想起来,老头也是70多岁的人了。
刘妮不说话,李光智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刘妮突然哭了:“爸,要不还是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老爷子笑了笑:“傻瓜,你妈也不在了,我一个糟老头住那么大房子干吗?”
李光智心里有点不得劲:“爸,真的,还是算了,我们挤挤问题也不大。”
“就这么说好了,其实就算你们今天不提,我也有这样的想法,你们那房子确实小了点。”
李光智鼻子有点酸,他甚至有种想逃的冲动。窗外的天彻底暗了,今夜无风,知了在树上依然叫个不停。
从老丈人家出来,李光智刚把刘妮送到家楼下,就看到了轮子传来的信息,说是有了新发现,速回。
李光智把车掉头,迅速赶了过去,见到轮子的时候,还没调整过来情绪。
“怎么了?跟嫂子吵架了?”
“没有。”
“那怎么不开心的样子。”
“唉——”李光智长舒一口气,“你还没结婚,等什么时候你结婚了,就明白了——说吧,发现什么了?”
※※※
根据铁棺中的零部件信息排查源头,李光智原本并不作太大的指望。这些零碎的铆钉、线路或者齿轮之类都太普通,只有型号,却没有编号,要想查到出处,和发现面馆里腊肉面的腊肉来自于哪头猪一样希望渺茫。而且作为轻工业发达的本市,这类零部件的流通,简直比春运时的火车站还要频繁。
可没想到的是,这条看似不可能的线,倒发现了一个重要信息。
转折点就在那个电子元件上。JS7-A型是一个具有延时功能的空气阻尼式继电器。它在铁棺里的作用,是保证从电源启动到机关开始运行有个缓冲的时间。其实,这一类型的继电器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凡有一点儿生产能力的厂家都能生产,而且被广泛地运用在各类电机中。侦查员刚排查了几个厂家,就几乎丧失了继续查下去的信心。
“知道吗?丢个这玩意儿就跟丢个自行车气门芯一样容易,如果那小子是翻墙进车间偷的,那么我们连闻到他的气味都难。”曾经有人就抱怨过李光智的侦查思路。
“否极泰来”大概说的就是现在的情况。正当大家失望透顶的时候,运气终于站到了警方这一边。一个警察从人民路的第三家五金店走出来,在边上的一家化学试剂商店门口喝了口水,原本这家店并不在走访的范围里,警察随便聊了几句,无意间的一问,结果就发现一条重要线索。
化学试剂店的老板姓刘,按他的说法,大概一周之前,有个奇怪的年轻人来过他的店,说要买JS7-A继电器。
半小时后,李光智和轮子已经坐到了店铺里,被一股子浓浓的化学用品气味围绕。
“因为这种东西,很少有人跑到门店来买,所以我有印象,而且他好像看上去傻乎乎的!”老板说,“我都跟他讲了,我们这儿卖的是化学试剂,你这东西去隔壁问问。我好心提醒他,这玩意儿民用的基本用不到,五金店里也未必有现成的,不过你可以预订好,过几天来拿货。”
老板姓刘,操着外地口音,似乎很不情愿被卷进这件事里。
“听完后他显得很着急,说是老板让他来买的,可他又完全不懂,能不能拜托我帮忙预订这种继电器。”老板接着说,“照理,这事儿是有点蹊跷,但他愿意多出十块钱,我一寻思这不举手之劳吗,问隔壁拿货转手再卖给他就是了,所以,脑子一热就答应了。然后他就列了一个清单,说不仅要继电器,还有其他的一些五金用品。我看了一眼,都是常用的,也就答应了,谁知道他妈的会发生这种事儿。”
李光智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清单,上面所列的零件,基本和李科长从那个“铁棺”上总结出来的吻合。
后面的仓库里,几个勘察人员正在看现场。就在拿货交钱的前一晚,老板准备好的这些物件,被偷窃了。
“现在想想,他就是预先设计好的,也怪我贪那十块钱,唉,还好损失不大,所以就没有报警。”
由于案发过去快一周了,仓库里来来回回进出过很多人,还不停地搬进货物,所以现场基本被破坏掉了。后门被撬开的锁,现在也被换上了新的,完全看不出来案发时的状况。
“除了清单上的东西,他还盗走了一些化学试剂。”
“化学试剂?盗走?”
“嗯,盗走了三分之二吧,有丙酮、过氧化氢,还有盐酸。”
“装这些东西的容器很大吗?”
“不大啊!”
“那他干吗不全部拿走?”
“我怎么知道。”老板抬抬眼。
李光智心有不安,上学时他最怕的就是化学,这些东西除了盐酸他知道外,另两种几乎听也没听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小子偷走东西一定是有意图的。
“丙什么来着,还有过氧化氢是做什么用的?”
“用处多了,丙酮是稀释剂,也是清洗剂,还可以作为工业原料。过氧化氢可以漂白、清洗,还可以调成伤口消毒的消毒水……”
李光智点点头:“消毒水?是不是有外伤的话,可以起到和酒精一样的作用?”
“那我不知道。”
过氧化氢的用途还可以想到,那么那个什么丙酮呢,“对了,它们有没有毒?”
“丙酮是剧毒。”
果然,李光智似乎摸到了一点儿头绪。
“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吧。”
“我想想,”老板斜着脑袋看着半空,“挺年轻的,20岁不到,或者差不多,挺瘦的,头发有点乱,身上有股子馊味……”
“如果让画像的人来,你能给他描述一下外貌特征吗?”
“我尽量吧!”老板挠挠头,“我这人最不记得的就是别人的长相。”
“没事,反正你按你的感觉。”李光智招招手,让轮子去安排画像人员。
就在这个时候,李科长联系他了,今天他在实验室还有其他事儿,所以就派了他科室里两个科员来:“我刚刚听他们说发现了这些化学药剂?”
“嗯。”
“丙酮、过氧化氢和盐酸?”
“对啊!”
“我想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李科长的口吻不算太乐观。
“啊?”李光智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正在制作TATP。”
“TATP是什么?”
“三过氧化三丙酮——是一种容易制作但危害极大的爆炸品。”李科长语气严肃地解释着,“根据他拿走的那些量,足以炸掉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