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之中,卫家管事快步进来,拱手请客人们去正厅见礼。新嫁娘一到,吉时将至,正是行正礼的时候。
阿梨便与孙氏等人一起迈了出去,一同移步去了正厅,进了正厅,掌灯中的红烛点得正旺,新郎官卫临一身红色喜服,立于正堂之上,俊朗面上挂着温和笑意,看上去十分可亲。他手中握着一段红绸,另一端则被新嫁娘握在手里,新嫁娘身材纤细,头上盖着盖头,并看不见样貌,倒是一截白皙的指捏着那红艳艳的绸,颇为喜庆。
客人到齐,便是行正礼的时候了。
傧相扬声唱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随着最后一句“送入洞房”,正礼便算结束了,新妇被婆子簇拥着朝后院去了。后头自然还有诸多要走的流程,但那些和阿梨便没什么关系了,她们是来做客的。
果不其然,新妇一走,宾客们便被引至宴堂去吃喜酒了。
阿梨和二婶孙氏被安排在一桌,孙氏一坐下,先叫卫家下人把阿梨面前的酒给换了,换了壶清水过来,才低头与阿梨道,“等会儿来敬酒,你就喝茶便是。”
阿梨自然是滴酒不沾的,自打怀了孩子之后,她是处处都十分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喝酒,点头谢过孙氏,“二婶,我晓得的。”
孙氏这才点了头。
喜宴的菜十分丰盛,但阿梨也不敢多吃,只动了几筷子,吃了些清淡的,便搁下了筷子。刚放下筷子,却见卫家夫人进来了,自然不是新进门的这个,而是卫临的母亲。
卫夫人生着张圆脸,五官也平平,但胜在面上挂着十分和善的笑容,逢人便笑,让人不自觉便生出些亲近之心来。卫夫人进门便给诸位夫人敬酒,阿梨这一桌排在十分前面,自然很快便同卫夫人打了照面。
卫夫人端起酒盏,按照长幼的顺序,先给孙氏敬了酒,含着笑道,“谢夫人赏脸来吃我儿的喜酒。”
孙氏是个爽快人,一杯酒而已,卫夫人一敬,她便喝了,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卫夫人从始至终含着笑,再转头,看见容色灿若桃花的阿梨时,也不由得被惊艳了一瞬,倒也很快回过神来,给阿梨敬了酒。
阿梨她们这一桌很快便过去了,孙氏瞧了瞧,低声道,“你身子不方便,这里又乱糟糟的,你先回去吧,免得叫人冲撞了去。反正正礼都结束了,你人到了,礼也到了,旁人问起,我替你应承着就是。”
阿梨也正有意要走,屋里到底坐了不少人,又是酒又是肉的,闷得厉害不说,一股子酒肉荤腥味还十分冲人,阿梨本就对味道十分敏感,其实已经有些不舒服了。听二婶这样说,阿梨迟疑了一下,便决定先走了,颔首低声道,“那就麻烦二婶了。”
孙氏毫不犹豫点头,“没事,快走吧,有我呢。”
阿梨便起了身,出了宴堂,云润正在院里候着呢,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
阿梨问,“冬珠呢?”
云润答话,“被请去吃宴了,奴婢怕您这儿离不得人,便只叫冬珠去了。我这就去喊?”
阿梨点了头,道,“你去吧,我在这儿吹吹风。”说罢,朝旁边走了几步,到了一旁的回廊上。
云润领命去喊人了,阿梨便在回廊上等,冷风吹过来,阿梨拢了拢披风,朝手心哈了口气,便感觉到腹中的小婴孩似乎是动了动。阿梨霎时顿住了,等没了动静,她摸了摸肚子,在心里道,“可别折腾啊,这可是在外头。”
越临近生产,肚子里的孩子越发的活泼了,阿梨倒也习惯了,怕倒是不怕,只是觉得在外头有些麻烦。
阿梨正垂着眸,却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抬眼看过去,却见走过来的是卫临。他还穿着那一身喜服,眼中带着笑,打眼那么一看,有几分肆意洒脱的感觉。
卫临似乎是没料到她在这里的样子,眸中流出几分惊讶,旋即了然,走了过来,恪守礼法,没离得很近,隔着几步之遥,开了口,“可是要回去了?”
阿梨轻轻颔首,带着些歉意道,“实在抱歉,这般匆忙便回去了。下回必定登门,给卫嫂子当面道歉。”
卫临倒是摇头,一副理解的样子,道,“无妨,你肯拨冗前来,便十分感谢了。今日府里乱糟糟的,也是招待不周。”
卫临依旧一派君子模样,说了话,便也没急着走,知道阿梨在等人,便陪着她等了会儿,因他身后有小厮,倒也不算得失礼。
云润冬珠匆匆赶回来,卫临便迈步走了,临走前又叫了卫家管事来,让他送一送客人。
阿梨几人出了卫家,上了马车,赶车的车夫也是匆匆赶来,云润见他便问,“没吃酒吧?”
那赶车的车夫也是侯府老人了,能被拨来给世子妃赶车,也自然是精挑细选过的,忙道,“可不敢喝。”伸出一根手指强调,“一滴都不曾喝的!”
云润这才放心了,放下帘子,深蓝的帘子那么一盖,马车里顿时暗了下来。
而外头车夫正要赶车时,却被人叫住了。
“老哥哥!老哥哥!您瞧瞧可落了什么东西?”方才带他去吃宴的卫家下人匆匆从门内跑了出来,气喘吁吁道,“方才在那吃酒的屋里捡了个荷包,管事正在屋里问,小弟想起老哥哥您来了,赶紧过来了,您看看可曾落了什么东西不?”
车夫下意识一摸胸口,还真是落了东西了,忙道,“可是个绿的?!”
那下人也不是个机灵的,不说跑个腿,只挠了挠头,愣愣回话,“好像是个绿的吧,我也没看清楚呢。”
说着,却急得跺脚,“不会真是您的吧?老哥哥!那您赶紧过去看看吧,别叫旁人误拿了去!”
冬珠听见这动静,撩起了帘子,低声问那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见状,忙低声告饶,“落了东西了,小姑奶奶替我与世子妃说说情,我去去就回来!”
说罢,匆匆下了马车,跑进卫府去了。
冬珠放了帘子,低声说了这事,阿梨倒是没说什么,靠着闭目养神,倒是云润低声啐了句,“怎的这般马虎,还说没吃酒,我看分明是吃糊涂了!”
片刻的功夫,便感觉到马车一动,大约是车夫取了东西回来了。
冬珠撩了帘子,见一身蓝色短褐的车夫已经在驾车的位置坐下了,准备赶车了,刚想开口问一句,就听得一声极响亮的爆竹声。大约是卫府放的,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爆竹声。
车夫甩了甩马鞭,这在嘈杂的声响中吆喝了一声,马车便缓缓动了起来,冬珠便放了帘子,坐了回去。
车轮轱辘轱辘的声响中,阿梨依旧闭目养神着,过了不知多久,忽的听见云润慌张的声音,阿梨下意识睁开眼,见冬珠不知怎么了,竟像犯了什么病一样,顺着往下滑,云润扶都扶不住。
阿梨也忙伸手去扶,马车里乱糟糟的声响,马车外赶车的车夫却毫无所觉的模样,依旧赶着马车。
云润扶住冬珠,阿梨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微暖的气息喷在她的指尖,阿梨松了口气,旋即心被一下子吊了起来。
云润还浑然未觉,要伸手去撩帘子,想叫车夫停车。
阿梨立刻低声喊住她,“云润!别出声!”
云润被喊得一哆嗦,猛地缩回了手,颤声问,“怎……怎么了?”
阿梨咬着牙,抬手拔下发间插着的簪子,握住发簪的柄,深吸一口气,抬手撩起车厢上的车帘一角,空无一人的巷子,僻静得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云润也朝那处看出去,猛的捂住了嘴,眼里露出惊色,这压根不是她们回府的路!卫家离侯府虽远,可都是宽敞的大道,车夫不会没经过主人许可,便随意去走这些僻静小道的。
阿梨倒还算得上冷静,跳车是不可能的,就算跳车,她也根本跑不了。就在她想着逃生的法子的时候,马车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了。
阿梨果断看向云润,快速地低声道,“装晕!等会儿想法子逃出去……”
不管是谁,总归是冲她来的,云润醒着和昏着,没有任何影响。倒不如装晕,趁对方不备,到时候逃出去报信。
云润一愣,立刻明白过来,瘫软在位置上,与晕过去的冬珠靠在一起。
车厢内安静了下来,阿梨一手牢牢抵着车厢壁,一手握着簪子,屏息盯着那一动不动的蓝色车帘。
终于,那车帘一动,被人从外掀了起来。
是一个男子。逆着日光,起初阿梨并看不清,直到那人掀帘子的手放下了,阿梨才看清那人的样貌。她明润的眼眸蓦地睁大了,全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
“你——”
那人低低一笑,淡青色的长衫下,因靠过来的动作,露出一点点红色的里衣,一如既往的书生打扮,却莫名锋利得令人畏惧,他唇边含着笑,温声道,“惊扰六娘子,是在下的错。”
他说话声温和有礼,神情真挚,仿佛真的在和阿梨道歉一样,可越发靠近的动作,却和他的道歉截然相反。
那人慢慢走近,伸出手来拉她,低声道,“六娘子随我走——”说着,眼疾手快一把握住朝自己捅过来的簪子,另一只手在阿梨细细的腕上轻轻一弹。
只是轻轻一下,阿梨却觉得手腕一阵剧烈的疼痛,手一松,簪子落了地。
那人看着阿梨痛得白了脸的可怜模样,语气中竟带了点责怪的意味,低声道,“啧,我不想伤你,你最好还是乖一点。”
说罢,抬起袖子,在阿梨面前一拂,不知是什么手法,阿梨竟一瞬头脑昏沉,然后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