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同姐妹们缠了会儿绢花,就开始有点犯困了。
昨夜赶路,加上心里藏着事,她其实几乎没怎的入睡,此时精神松懈下来,倦意便不由自主上来了。
她恰恰弄好一朵绢花,便想闭着眼歇一会儿,却不想,这一闭眼,身边又是静悄悄的,没半点儿杂音,她就那么睡过去了。
她睡得有些沉,苏曦心细,头一个发现阿梨睡着了,便轻轻碰了碰妹妹的手臂,示意她安静。
苏薇被姐姐一提醒,倒是发现阿梨睡了,连放剪子的动作,都不自觉放得很轻。
姐妹俩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做着绢花,不多时,便见祖母过来了,两姐妹们俱下榻穿鞋,苏曦道,“祖母,您怎么来了?”
苏老夫人瞧了眼睡着了的阿梨,轻声道,“过来看看,你们先回去吧,让沅姐儿睡会儿。”
姐妹俩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朝祖母福了福身,就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出了隔间。
等门轻轻被关上了,苏老夫人才走到炕榻前,微微弯下腰,看了眼趴在炕桌上的孙女儿,见她睡得很香,雪白侧脸被压出个浅红的印子,同方才沉稳的她,有些不一样,倒似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该有的模样了。
“去取我的披风来。”苏老夫人头也未回同嬷嬷说了声,然后便抬手轻轻给孙女理了理落在额前的鬓发,轻轻捋到耳后,动作细致轻柔,眼里满是疼爱。
嬷嬷很快便抱了披风回来,压低声音问,“老太太,有收拾好的房间,要不就六小姐换个地方睡?”
苏老夫人立马朝嬷嬷摇头,接了她手里的披风,亲自给阿梨披上了。
“这孩子一直绷着根弦呢,好不容易松下来,让她好好睡一觉,快别折腾她了。”苏老夫人朝嬷嬷轻声道,说罢,忍不住摇摇头,又低声道,“还是个孩子呢。你瞧瞧,沅姐儿也没比薇姐儿大几个月,两姐妹性子天差地别,薇姐儿还一团孩子气,沅姐儿呢,小小年纪又沉稳又懂事,方才见我训她爹爹,小脸都白了,一个劲儿给她爹求情。我看了,心里难受啊……”
那嬷嬷姓常,宽慰道,“老夫人您也宽心些,六小姐这不是回来了吗?往后会好的。有您和大爷疼着,六小姐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苏老夫人听了这话,虽然心里还是不舒服,却也只能点头。“只盼着如此了。我就盼沅姐儿往后平平安安的,再不要受这样的苦了。”
说罢,她又想起了什么,朝常嬷嬷摆摆手。
常嬷嬷示意,很快随主子出了隔间的门,屈膝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苏老夫人道,“还是先前我嘱咐过的,你多费心,替我盯着府里,要是有那等子多嘴多舌的下人,不管是哪个院子里的,也不论是主子是谁,都直接用抹布堵住嘴,捆了关起来。谁的面子都不必给,就说是我说的!”
老夫人说这话时,神情严厉,一改往日里和气宽容的做派,难得发了狠话。
常嬷嬷伺候自家主子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赶忙应下,保证道,“是,奴婢一定把差事办好!”
苏老夫人这才收起了严厉的神情,又露出了平日的慈祥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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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这一觉睡得有点久,等睁眼时,胳膊都被自己压酸了,一动就疼得厉害。
她揉着发酸的胳膊,朝窗户的方向看了眼,一抹日光从窗户处照进来,落在地面上。
什么时辰了?
阿梨正想着,便听见屋外传来孩子的嬉笑声,虽不是岁岁的声音,却让她一下子惦记起了自家女儿。
她下榻穿了鞋袜,推门出去,便见院里好几个小孩儿,围着那假山跑,小的在前头跑,大的在后边有模有样地追。
孩子们见了阿梨,都停了下来,其中有个看上去大概八、九岁的小男孩儿,似乎是领头的,他一摆手,五六个孩子都凑了过来,大的牵着小的,围着阿梨看。
阿梨原就喜欢小孩儿,便弯下腰,去摸那个最小的小女孩儿的头发,抿着唇温柔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小女孩儿有些怕生,怯生生揪着哥哥的袖子,但看阿梨温温柔柔的模样,便小声地道,“我叫妙妙。”
这时,那个领头的小郎君皱着眉,打量着阿梨,琢磨了许久,终于开口,朝身后一群弟弟妹妹们板着脸道,“叫姑姑!她是姑姑!”
阿梨愣了一下,然后便被一群小萝卜头七嘴八舌喊了姑姑。
一群小萝卜头,最大的也不过八、九岁,小的路都走不稳,奶声奶气喊姑姑,阿梨眼里溢出浓浓笑意。
那小郎君似乎对于弟弟妹妹们的表现不大满意,看了眼乱七八糟的弟弟妹妹们,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朝前走了几步。
他一动,阿梨还有些疑惑,这孩子要做什么呢?
再然后,便见他有模有样鞠了个躬,朝她见礼,道,“侄儿宏业,见过六姑姑。”
他一鞠躬,身后几个弟弟妹妹都跟着有样学样,连站都站不大稳,却也跟着兄长,费劲儿鞠躬行礼,奶声奶气自我介绍着。
“侄儿宏辉,见过六姑姑……”
“侄儿宏宁,见过六姑姑……”
最小的妙妙见兄长们都行礼了,急得不得了,忙跟着鞠躬,张嘴就学哥哥们,“侄儿——”
宏业皱皱眉,小声提醒妹妹,“侄女!你是女孩儿!”
妙妙一愣,立马改口,“唔,侄女妙妙,见见六姑姑!”
小姑娘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一副我终于没给哥哥姐姐们拖后腿的小表情,看得阿梨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小姑娘居然还有胆量,拉着哥哥的袖子,小声道,“三哥,我也说了噢……”
然后,仰着肉呼呼的小脸,等着兄长夸她。
三哥宏业只板着脸,张张嘴,刚要说话。
阿梨便率先抱了抱妙妙小姑娘,很给面子夸她,“妙妙好厉害。等会儿有个妹妹,她叫岁岁,妙妙带着妹妹一起玩好不好?”
妙妙小姑娘在家里是最小的,一听居然有个比自己还小的妹妹,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睛里的惊喜藏都藏不住了,小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满口答应,“好、好!我带妹妹玩!”
然后便立马扭头开始找妹妹,找了一圈没找到,就拉着阿梨的衣摆,奶声奶气问,“姑姑,妹妹在哪里?”
阿梨被妙妙逗乐了,正抿唇笑着,便有婆子从一旁的屋里出来了,请他们进去。
小萝卜头们规矩很好,一听要进屋见长辈了,都规规矩矩地,大的还替小的整理衣襟头发,等收拾整齐了,便两个两个牵着手,打算进屋。
阿梨没急着走,在后头看得有趣。一共五个小萝卜头,两两牵手,有一人就被落下了。
起初是叫宏宁的小郎君被落下了,小家伙见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人,眨眨眼,可怜兮兮喊三哥。
三哥宏业只好让出了自己的位置,自己一人在前头站着。
阿梨见他们分好了,便走到前面去,朝宏业笑了笑,温柔道,“要不要姑姑牵你?”
阿梨问罢,便见小宏业的耳朵悄悄红了,小脸却还板着,手却主动送上来了。
大约是方才跑了几圈的缘故,小宏业的手心汗涔涔、湿漉漉的,阿梨倒也不嫌弃,轻轻笑了一下,牵着他的手,带着几个孩子们朝里走。
晚膳时候,阿梨又见到了其余几房的长辈、堂兄弟们。
至于出嫁了的堂姐妹们,回来一趟不方便,阿梨倒是没见着。
苏家长辈都极为和善,但人到底是多了些,阿梨一圈见下来,也着实有些乏了。
好在老夫人心疼她,借口自己乏了,叫大家吃了晚膳,便回自己院里便是。
阿梨跟着祖母送走长辈们,便被祖母催着去歇息了。
祖母轻轻拍拍她的胳膊,道,“今天累坏了吧?快回去好好睡一觉。家里没有早起请安的规矩,你顾自己睡,记住了没?”
阿梨点头应下,“祖母放心,我记住了。”
“那就好,快回去。”说着,轻轻看了眼在她怀里睡得很沉的岁岁,道,“岁岁也累了呢,快回去吧。”
阿梨应下,随着父亲回到大房的院子。
折腾一日,待睡下的时候,阿梨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酸的,几乎没心思想什么,一闭眼,便沉沉睡着了。
月亮透过窗户,照进屋里,照拂在沉沉睡着的母女俩身上,屋里一片宁静安宁。
同一片月色下的武安侯府里
世安院的书房里,李玄坐着,面色清冷,面前摆着本翻到一半的书,但许久没有翻页,便看得出,主人的心思,早已不在这书上了。
蓦地,有人敲了敲门。
李玄回神,垂眼看着面前的书,抬手合上,淡声道,“进来。”
片刻,谷峰便进来了,拱手道,“世子。”
李玄没抬眼,“何事?”
谷峰想了想,小心开口,“先前留在苏州的侍卫回府了,您看,是不是要见一见?”
李玄怔了怔,倒是点点头,“叫进来吧。”
谷峰领命出去,不多时,便进来了个侍卫。
侍卫自觉差事没办好,见主子不开口,自己便也不敢开口,直到静默了许久的李玄,开了口,他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一问,“到苏家了?”
侍卫一愣,才反应过来李玄话里的意思,忙道,“是,属下一路跟着,见马车进了苏家。属下原本想继续守着的,但苏将军不许。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李玄却只沉默了会儿,道,“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