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留了句没头没尾的“你等等我”,便连人带马,不见了人影。
阿梨不大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却也没什么时间去琢磨他的话。
她此时正怔怔看着面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云润,呆愣在那里,“云润……”
云润比她还激动些,一下子便扑了上来,紧紧抱着阿梨,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还边委屈道,“主子,我总算见着你了。我还以为谷峰哄我呢……呜呜呜……”
阿梨被她哭得回神,只好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好了,快别哭了,天这么冷,你一哭,被风一吹,脸该皴了,到时候便不好看了,快别哭了……”
她温柔安慰着云润,其实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湿润了,只她还忍着,没掉泪,她怕自己一哭,云润便更不肯停了。
哄了会儿,云润才止住了泪。
阿梨拉她进门,边道,“快进来,别在外头吹风,等会儿着凉了。”
云润乖乖跟着进了屋,下意识四处打量了一会儿,她倒不觉得自家主子这院子简陋,简单是简单了些,但还是十分雅致的,蓝底白花的桌布,一叠微黄的宣纸,白陶碗里盛着一小汪清水,砚台、墨锭、笔架、算盘,俱整齐摆放着,看得出是常常要用的。
窗台上的素白花瓶里还插着几支红梅,入目之处,无一处不是干净整洁的,一尘不染。
阿梨见她四处看,便提起炉子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温热的水冲开花蜜,微黄的糖水,一股淡淡的甜香弥漫开来。
阿梨递过去,“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云润忙接过去,捧在手里暖着,嘴上道,“谢主子。”
“谢什么,坐吧。”阿梨喊她坐下,两人围着火炉取暖,阿梨仔仔细细看了会儿云润,见她不似从前那副小孩儿模样,便笑着问她近况。
原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云润闹了个大红脸,低声道,“奴婢今年七月份的时候嫁了人。”
阿梨略微惊了一下,旋即想起谷峰同云润那桩旧事,倒是笑了,笑吟吟望着她,“谷侍卫?”
云润脸红点头,旋即道,“主子别笑我了。”
阿梨怕她羞,便点头,“好,那我便不问了,你一切都好,那香婉呢?她可还好?”
云润点着头,“她也都好,您……您走了后,过了年,世子便做主放香婉出府了,又命人帮她立了女户,她如今同她妹妹,在京城开了家蜜饯铺子,生意也很红火。”
阿梨离府前,不担心别的,唯独担心云润和香婉。云润还好些,她有姑姑守着,且还有个靠谱的谷峰。可香婉却不一样,若不是当时实在没法子,她是想带香婉走的。
听了云润的话,阿梨安心了些,轻声道,“那便好,我只怕你们过得不好,如今见你们都过得好,我便放心了。”
云润听了她这话,面上露出点迟疑,轻轻去拉阿梨的袖子,阿梨侧过脸看她,“怎么了?”
那场景同从前一般无二,云润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小声得问,“主子,您还回去么?我很想您,香婉也是。我出来前,去了一趟她的铺子,我看得出来,她心里也惦记您。您从前送的镯子,她如今都还时时戴着,不舍得摘。”
阿梨愣了一下,抿着唇笑了一下,没回答她,转而提起了旁的事,“带你去见见岁岁,她正睡着。”
云润只是死心眼了些,但并不笨,见阿梨的反应,便也明白她的想法,她也只难过了一瞬,便很快露出笑来,圆圆小脸笑得甜甜的,“好,奴婢路上就在想,不知道小小姐生得什么模样,想了一路,总算能见着了。”
两人踩着轻巧的步子进了内室,走到摇床边,便见到岁岁在摇床里呼呼大睡。
因着是过年,阿梨给岁岁穿的是一身大红的袄子,戴着红色的虎头帽,整一个红色小团子似的,喜气盈盈。加上她睡得颇香,面色红润,小嘴微微撅着,比年画上的娃娃还讨喜些。
云润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岁岁,半天才舍得挪开,极小声地道,“小小姐睡得好香……”
阿梨被她那一脸稀奇的模样逗笑了,道,“原就是这样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白天睡,夜里睡,小猪似的。”
云润立马替岁岁“出头”了,小小声地道,“哪有这样好看的小猪。”
因岁岁在睡,两人便也没久留,阿梨替岁岁掖了下被褥,两人便出了内室,又回到炉子边坐下了。
阿梨剥了栗子给云润,边问她,“你是和谷峰一起来的?”
云润正抿着甜糯糯的栗子肉,闻言忙抬眼小心看了眼阿梨,像是怕她生气。
阿梨失笑,“做什么这样小心,你千里迢迢来看我,我还能赶你不成?”
云润这才大了胆子,老老实实道,“是谷峰送我来的。”又抬眼觑了眼阿梨,小声道,“世子吩咐的。”
阿梨其实早就猜到了,云润还在府里伺候,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离府,没有李玄开口,谷峰自然也不会带云润来。
只是,她不大懂,李玄喊云润来的理由,是让她们见一面,还是有别的打算?阿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同李玄太久未见的缘故,有时候,她真的不大明白李玄的做法。
但阿梨如今也懒得去猜,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猜不出便不猜了。
她抛开那些,又问云润。“谷侍卫人呢?”
云润乖乖回话,“他怕惊着主子,在外头守着。”
其实他们前几日便来了,一直住在知州府,那时候谷峰死活不肯同她说,主子的住处。云润问了许久,没问出地方,还同谷峰生了气。
傍晚的时候,世子去了知州府一趟,不知吩咐了谷峰什么,谷峰便带她来见主子了。
其实,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世子大抵有什么安排,兴许是关于让主子回府的,只是谷峰那人口风比谁都紧,她问不出来。
况且,她心里也是希望主子能回府的。
她不大明白,主子为什么宁肯死遁,也要离府,但她看得见,主子走了之后,世子是怎样的心如死灰。
那一次她和主子差点冻死在玉泉寺的时候,主子和她说过一句话,两情相悦原就十分难得,要珍惜,相爱不易,相守更难。她那时候记在心里了,如今觉得用在世子和主子身上,也是一样的。
世子心里有主子,主子心里也未尝没有世子。
但这话,她不能劝,便只忍了下来,隐晦替世子说话,“奴婢听谷峰说,世子这回办案,十分凶险。世子是担心您同小小姐,才叫谷峰守着的。您若是嫌他碍眼,奴婢叫他躲远些——”
她话还未说完,阿梨便打断了她,“不必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叫他进屋吧,天那样冷,别冻病了。”
云润自然也心疼自家男人,闻言心里一喜,面上便也露了些。
阿梨看在眼里,却没打趣她,心里很替云润和谷峰高兴。
她轻声道,“你去叫他进屋吧,隔壁还有个隔间,被褥都有,如果不嫌弃,便先住着。”
云润忙点了头。
就这般,云润夫妇俩便在阿梨这里住下了。
安顿好云润和谷峰,阿梨便回了自己同岁岁的屋子,看了眼摇床里睡得正香的岁岁,便回榻上歇下,刚躺下,便觉得后脑被什么膈到了一样。
她下意识朝枕头下一摸,从里头摸出个盒子来。红木做成的盒子,外边刻着精致的梨花纹,一个小而精致的锁,没上锁,只扣在那里。
阿梨愣了一下,旋即打开了盒子。
里头铺着层绵软的红布,一支白玉簪卧在上面,梅花的样式,银簪柄作枝、白玉被雕刻成舒展开的花瓣,清丽雅致。
簪子下,还压着个红封。
那红封的样式,同李玄给岁岁做压岁钱的那个,几乎看不出什么差别,只岁岁的那个薄些,这个略厚一些。
这是压岁钱么?李玄……是把她当成岁岁哄了?
阿梨虽觉得哭笑不得,但过后又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似乎还是头一回收到。小时候倒是见过,薛母给薛蛟准备的,那里头放了个几个大大的铜钱,沉甸甸的,她那时候看了觉得十分羡慕。
放下那红封,阿梨便又拿起了那玉簪,安安静静看了一会儿,想了片刻,还是重新放了回去,连簪子带盒子都收了起来。
还是还给李玄吧。
自己实在不该再收他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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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照旧安安静静地过,没几日,书肆便又重新开张了。
刘嫂兴冲冲回来,一进门,就见到了收拾铺子的云润和谷峰,尤其是人高马大、看上去便是练家子的谷峰,还吓了一跳,拽了阿梨到角落里,小声问她,“掌柜的,您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阿梨哭笑不得,摆手道,“没有的事,是我家里妹妹过来了。”
刘嫂安了心,惧怕的眼神便变了,打量了眼谷峰,道,“那这小哥就是您妹夫了?您家妹夫好体格,这要放乡下,可是个壮劳力,一个顶三个的那种。”
阿梨被刘嫂那羡慕的眼神逗得想笑,勉强憋住了,让刘嫂忙去了。
年前雇的那个婆子也上门了,阿梨同她提前说好,白日里她帮着带岁岁,夜里自己带。这样一来,阿梨彻底腾出手来,开始忙活书肆的生意了。
正月二十的时候,她同秦二哥介绍的那位夫子见了一面,说了自己的想法,那夫子倒是十分和气,答应下来,替阿梨去同书院院长说。
阿梨一番谢过,留了礼,又登了一回秦家的门,想谢谢秦二哥。
这回倒是见到了章月娘了,她见到阿梨,还不大好意思,脸色也不大自在,微微朝她点头。
二人打了招呼,阿梨便道了来意。
章月娘便要请她去见秦怀,又说秦怀犯了旧疾,这几日有些咳嗽。
阿梨一听这话,自然忙回绝了,留了东西,说自己便不打扰了。
从秦家出来,阿梨便没去别处耽搁,径直回了书肆,才一进门,谷峰便朝她跪了下来,急声道,“世子遇险,求薛主子去见世子一面。”
阿梨整个人愣在那里,身上有些发冷,唇轻轻颤了下,脑子里划过那日李玄走时,回身握着她的手,说叫她等他的画面。
阿梨下意识有些慌。
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我随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