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芽吓得立刻收手坐起来, 他脸上还泪涟涟的,紧张地看向贺续兰的伤口。
“是不是被我压出血了?我去叫太医!”他说着就要往床下跑,被身后一只手拉住。
“没出血, 只是刚刚有点疼。”贺续兰先是抓住雪芽的手臂, 而后慢慢握住对方的手。
柔软的手心贴在一起,让雪芽莫名有一种被对方剥开外壳的感觉,明明他们连世上最亲密的事情都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
他低头看向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贺续兰跟他正十指交叉。
贺续兰的手生得漂亮,修长白皙又骨节分明。雪芽盯着看了一会, 悄然握紧对方的手。
后来, 他又躺在贺续兰身边,这次他不敢再抱贺续兰的脖子,只小心翼翼把自己的手放在贺续兰的手臂上。
这是几日来雪芽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导致早上被人叫醒的时候, 他非常羞愧。黄公公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床边, 雪芽对上黄公公的目光,立刻尴尬地坐了起来。他本是过来守着贺续兰的, 结果睡到人家床上去了。
他张了张嘴,准备拿喜讯来洗掉这层尴尬, “黄公公,哥哥醒了。”
“我看到了。”黄公公笑。
雪芽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床里侧, 发现贺续兰正睁着眼看着他们。
原来贺续兰早醒了吗?他怎么能睡得比病人还久?
雪芽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 不好意思再在床上坐着, 连忙下床穿上自己的鞋子。穿好鞋子,回头一看,发现两个人都盯着他, 他更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去……洗漱。”
“去吧。”贺续兰说。
雪芽听到这句话,赶紧出去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里,第一时间找到镜子,仔细盯着自己的脸看。脱皮的情况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肤色不匀,脱了皮的地方特别白。他正打量着,突然在自己的眼角发现了不明分泌物。
定睛一看,雪芽发现是眼屎后,没脸地捂住自己的脸。
贺续兰没看到吧?
保佑千万别看到!
可是他睡觉的时候,似乎脸一直是朝着贺续兰的,贺续兰很难不看到吧?
他居然被贺续兰看到这么难看的样子,太丢人了。
在雪芽因为眼屎的事情而唉声叹气的时候,那一头崔令璟知道贺续兰醒了,一下早朝就赶了过来。
“亚父!”崔令璟冲到贺续兰床边,见人已经可以坐起来,明显松了一口气。旁边的黄公公连忙给崔令璟搬了张凳子,崔令璟坐下,问旁边站着的太医,“太后如今醒了,以后就无大碍了吧?”
“太后受上天庇佑,匕首伤的位置正好离心脏差了一点,所以才无性命之忧。”太医院院首答话。
崔令璟又问:“那什么时候能好?”
这句话比前面一句还要急迫。
太医院院首斟酌一番,才慎重地说:“短期无法痊愈,起码要养三、五个月。”
“三、五个月?这太久了。”崔令璟喃喃道,很快,他又问,“非要这么久?”
“若用百年人参等珍贵药材,加入日常药汤里,会好得快些,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太医院院首说。
崔令璟沉默一瞬,挥手让其余人都下去,殿里只剩他和贺续兰两人。
“亚父,雷家人跑了。”他说此话时,眼里全是疲倦。
雷大将军是郦朝最大的将军,手下兵士无数,对方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从京城逃出,恐怕是早有预谋。预谋已经不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崔令璟担心的是雷大将军会反。
虽然对方谋反的消息还没传出来,但他觉得也不远了。
这两三日,他几乎没有睡觉,召集兵部、户部等大臣开会,让他们统计除了雷大将军带走的兵,他们还剩多少兵,以及国库还剩多少钱。
因为雪灾,今年本就少收了一层税收,如今遭遇旱灾,新一轮的税短时间也收不上来,甚至很有可能还要开国库赈灾。如果这个时候打仗,国库的钱恐怕根本养不起这场战争。
“陛下召见各位将军了吗?”贺续兰平静道。
崔令璟烦躁地捏捏鼻梁,“朝中就那么几位能打仗的将军,其中一大半是雷丘荣带出来的,朕不能找他们商议,只能先派御林军盯着他们的府邸,避免他们也有异动。还有两个,这几年打仗就没赢过,都是废物,唯一能用的是易烨封和宁灿。宁灿太年轻,又易冲动,对上雷丘荣胜算不高。”
贺续兰听到崔令璟的话,略想了一下,便道:“陛下办一场宫宴吧,以祈雨的名义,请群臣及家眷用素餐,尝民苦。”
崔令璟正因为雷大将军的事情烦,哪有心情办宫宴,他刚想回绝,突然捕捉到贺续兰话中的某两个字——
“家眷”。
“亚父的意思是……”崔令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把他们的家眷关……不,暂时请到宫中住一段日子?”
相比崔令璟,贺续兰此时的神情真是冷静过头,他甚至没有稍微装饰下这段话,“虽将他们的家眷关在宫里,但那几位将军就算去打仗,未必能赢过雷大将军,毕竟他们是雷大将军带出来的,雷大将军恐对他们的行军风格了若指掌,所以陛下应该把那几位将军的兵拿过来,分给易将军和宁将军。”
崔令璟若有所思,半晌,他问出另外一个问题,“那打仗的钱?”
“尹相给出了什么解决方案?”贺续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先抛出一个问题。
崔令璟说:“他想让往年跟朝中合作的富商捐钱,还有上京有不少名门望族,他们家底盈实,应该也可以出。亚父认为此法可行?”
贺续兰看着急迫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的少年帝王,慢慢点了下头。崔令璟见状,像是心头的石头稍微少了一块。他不能再陪贺续兰,他要回去召几个大臣开会,商议宫宴一事。
这兵要越早弄到手越好。
崔令璟一走,黄公公就走了进来,他看着贺续兰脸色比先前要苍白,连忙问:“太后伤口是不是疼得厉害?院首他们正在偏殿,奴才去请他们。”
“不急。”贺续兰不仅脸色白,唇色都是白的,整张脸就眉眼有颜色,像干净宣纸上突添上的墨,“你去传信给易烨封,让他这场战务必赢。”
黄公公一听,连忙压低声音,“少爷,这怎么能赢呢?”
“他必须赢,因为宁灿会输。”贺续兰说完这句话,脸色更白了。黄公公也顾不得问为什么宁灿会输,忙去请太医过来。
太医们过来为贺续兰诊治,发现是伤口重新出血,连忙重新上药、换绷带。换绷带的时候,贺续兰有气无力地问:“院首,不知我什么时候能下床?”
院首本来觉得明、后两日就能离床,但一看贺续兰又出血,便道:“太后还是在床上静养为妙,以免牵扯到伤口。”
“是吗?劳烦院首了。”贺续兰轻声说,待几位太医转身重新商议开药方子时,他的眼神幽然转暗。
*
雪芽白日不能去贺续兰的寝殿,一直要等到深夜。黄公公终于来接他的时候,他再三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脸,才去开门。
黄公公口里的“雪芽”在看到雪芽的时候,少了后面的一个字,他有些惊讶地看着雪芽,等发现雪芽眼神闪躲,不禁唇角含了一抹笑,“太后先前睡了几个时辰,此时正醒着,还没用膳,小厨房备着小米粥,本该是我来伺候,但我最近太忙了,端碗都手抖,雪芽去喂太后喝粥吧。”
雪芽听到他要去喂贺续兰喝粥,小狐狸眼骤然亮起,一口就答应了,“好啊。”
因为贺续兰醒了,太医今日不用窝在外殿的榻上睡,而是去偏殿休息了,故而雪芽可以不怕有人听到地跟贺续兰相处。黄公公刚推开殿门,他先一步如风一般卷进贺续兰的寝殿。
黄公公在后面看着雪芽的动作,都怕人摔着,等听到里面传来雪芽唤贺续兰的声音,他想了想,把踏进寝殿的一只脚缩了回去,关上殿门。
“哥哥。”雪芽停在床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贺续兰。
贺续兰本在坐着看书,听到雪芽的声音,转过头。
他看到了雪芽此时的打扮。
明明是深夜,雪芽穿得像要去参加宫宴,酡红色宽袖襦裙,宽腰带将腰束成细细一截,仿佛双手合起来便能握全。脖子处的纱布上加了一层鲛丝,虚虚掩着。
那张脸明显也是好好收拾过的,不仅以金钗挽发,甚至还上了妆。
雪芽自己的唇色偏粉,他今日把嘴唇涂红了些,再配上那双小狐狸眼,身上的狐媚子劲浓得恐怕三岁幼童都能看出猫腻。
贺续兰当作自己没发现雪芽的小心思,如常地点头。
雪芽乖巧地笑了下,便拿过凳子,把食盒里的粥端出来,“哥哥,我喂你喝粥。”
贺续兰听到这句话,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民间故事。他忍不住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把雪芽吓得立刻关切地看向贺续兰的胸口,“哥哥,你伤口又疼了?”
“没有,不是要喂我喝粥吗?”贺续兰哪能告诉雪芽自己想到了什么。
雪芽被贺续兰一提醒,赶忙用瓷勺勺起一勺粥递到贺续兰唇边,贺续兰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粥,又看了眼一脸期待盯着他的雪芽,迟疑了下,还是张嘴喝了。
雪芽见贺续兰喝了,连忙勺起第二勺。他从没喂过人吃东西,见贺续兰乖乖喝他喂的粥,颇有一种成就感。等粥喂完,他把贺续兰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问:“哥哥,我给你擦澡吧。”
贺续兰几乎没思考就拒绝了,“不用,我沐浴过了。”
雪芽大失所望,肉眼可见地变得沮丧,像一颗被霜打了的小白菜。贺续兰见他如此,抿了下唇,还是松口道:“刚刚好像出了点汗,要不还是擦下吧。”
才一句话,雪芽瞬间又支棱起来了,他立刻冲到殿门外,让黄公公备水。黄公公听到贺续兰要擦身,眼里不由闪过疑惑,明明喝粥前才沐浴过了,怎么又要擦身?
但他没问,只让人备水端进去。
雪芽卷起袖子,把巾帕打湿,待走到床边的时候,他皱皱眉。
要先从哪里擦?
应该是脸吧。
想着,他用巾帕擦了擦贺续兰的脸颊。贺续兰本来做好被搓掉一层皮的准备,但发现雪芽力度轻柔,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发现这口气松早了。
眼见雪芽要擦到下半身,他忍不住抓住对方的手,眉心跳了跳,“你准备一条巾帕擦完我全身?”
“啊?还要换巾帕吗?”雪芽惊讶道。
贺续兰没说太多,只丢下几个字,“换,还要换水。”
好麻烦。
雪芽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他突然想起贺续兰的浴池,那水好像是活水。
贺续兰这么讲究吗?
因为贺续兰坚持要换,雪芽只好再去叫黄公公,哪知道他才开门,黄公公就让人把水端进来了。
足足换了三次水,这顿澡才终于擦完,把雪芽累得够呛。他坐在床边顺了几口气,缓缓后,才看向刚擦完身仅着单衣的贺续兰。
粥喂了,澡擦了,还可以做什么?
啊,睡觉。
对,他可以哄贺续兰睡觉。
想到这里,雪芽小心翼翼地爬上床,他在贺续兰旁边坐下,对上对方的眼睛后,慢慢伸出手搂住对方的肩膀,笨拙地拍了拍,“睡觉觉了。”
贺续兰沉默地看着雪芽。
雪芽皱皱眉,觉得可能是这个姿势不对,所以他让贺续兰躺下,再自己跟着躺下。怕手压住对方的伤口,他拍的是贺续兰靠近自己这边的肩膀,“乖,睡觉觉。”
他轻轻拍着,不一会儿又哼起一首江南小曲,试图把贺续兰弄睡着,可不知不觉的,他自己眼皮子先闭上了。
等唇突然被人咬了一口,雪芽才猛然惊醒。
他看到贺续兰依旧精神奕奕的脸,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叹了口气。他叹气声太大,贺续兰想忽略都不行。
贺续兰慢慢扭开脸,声音比之前要虚弱许多,“算了,我一个人睡不着就够了。”
他低垂眼,长睫偶尔轻颤,再配上他苍白的脸色,柔弱得让雪芽都觉得自己应该保护对方,更别提他的伤还是雪芽造成的。
雪芽心中愧疚更深,连忙撑起上身,“哥哥,我不睡了,我继续给你唱曲。”
“可是我听曲也睡不着。”贺续兰眉心轻蹙,眼底一片忧色。
雪芽只知道孩子睡不着,娘亲都给唱小曲,还有什么可以哄孩子睡觉的法子?他绞尽脑汁地想,突然脸红了起来。
不行,他虽然穿襦裙,可又不是真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