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医生?”廖子矜有些迷茫。廖仲文的出现让他想起之前的那次会面。廖仲文深夜到访,却只对他的求学经历感兴趣。那时他还是孟子,他说的,也是孟子的经历。包括父亲,包括在美国的童年,包括孟子的功成名就。与廖仲文的谈话似乎不着边际,他既不表态,也不显山露水,只是静静地听自己讲述另一个人的人生,然后,微笑,起身,离开。那时,自己穿着敞开领子的白衬衫。
此时,廖仲文看见孟子,眼中竟有惊惧与错愕的颤抖。他身子迎上前,想说什么,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你不该这么叫他,”司徒对廖子矜说,“他是你父亲。”
什么?廖子矜的心像被人抓了一下似的,愕然的神情比他以往的任何表情都要真实。
“我不是!”廖仲文本能地大喊,却被司徒犀利的眼神吓住。
“你不是什么?”司徒问。
“我不是他的父亲,”廖仲文看看子矜,“我儿子已经死了。”
廖子矜心里一跳。死了?
“什么时候?死在哪儿?”司徒继续问。
“大半年前,死在美国。”廖仲文看着廖子矜说。
廖子矜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眼中的失落如同落入千层水底的墨玉,没有踪迹,却一沉到底。
“那他是谁?”司徒指着廖子矜。
廖仲文撇撇嘴,“孟子。”
廖子矜忍不住笑了,荒谬而毫无招架之力的笑。
司徒直视廖仲文,替他感到悲哀,“看来你们父子并没有坦诚相对,至少你没有挑明他与孟子的关系,指纹、瞳孔、dna,这位死而复生的孟子完美得无可挑剔,所以作为父亲的你,可以轻易地帮他隐瞒身份,可惜,你遗漏了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让他自己先看清自己的身份。”
廖仲文的瞳孔放大,“他……他不知道吗?他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廖仲文看向廖子矜,廖子矜却用鄙夷的眼神回望他。
“我们也以为他会知道,”司徒看看廖子矜,“可孟子,让我们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记忆是可以选择的,可以只选择1%的记忆来复制,也可以只留下1%的记忆,和死亡一起埋葬。”
“孟子从一开始,就不想让我变成他。”廖子矜说,“他完全有能力抽去我全部的记忆,彻彻底底地把我变成孟子,这在我变成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可他不,他让我带着一个逃犯的记忆去做个医生,这跟逼着我性格分裂有什么不同?他还不让我知道克隆的事,他想牵制我,他只把我当成他延续梦想的工具,而不是一个人。”
“他牵制你是对的,”安然说,“你是个逃犯,你的骨子里,有犯罪的毒素,即使你有了孟子的记忆,你也抽不掉你血液里恶毒的黑色。”
“我的恶毒是为了谁?”廖子矜说,“我从小就是个坏蛋,我怕什么?我早就习惯了一无所有,早就习惯了受人鄙视。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怕再变成一个逃犯。你是个公主,是你的高高在上让我自卑,让我害怕回到过去。我可以在手术台上杀了他,可我没有,因为我答应过你,我也不想再杀人。可最后,还是你让我回到了过去。”
“你没有回到过去,”司徒说,“你也不需要,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现在。你穿着雪白的医生袍,可你的心依然是黑色的。你的人可以漂洋过海可以被洗得干干净净,可你的灵魂,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你过去的生活。”
“过去的生活那也不是我想要的。”廖子矜嗤笑起来,“我一直都想离开过去的生活,但这可能吗?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上过学,没有人教我怎么才能做个人,我只能做个魔鬼,我只能靠别人的大脑活着,因为我除了偷窃抢劫杀人放火我什么都不会!如果我是司徒康,我也能做个警察。”廖子矜指着司徒,“如果你是我,如果你有个坐牢的爸爸,你还能站在牢门之外吗?”
司徒一时无语。假设是无法与事实作比较的。
“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廖子矜伸直手臂拿指尖戳向廖仲文,“始作俑者,他还真配得上这四个字!”
廖仲文沉默。
“sir,”7768进来,“美国那边来人了。”
“你们要把他送回美国?”廖仲文紧张。
“在哪儿他都是个罪犯,他已经没有自由了。”司徒叫人把廖子矜带出去。
“等等,”安然叫住他,“君泽什么时候能醒?”
“谁说他能醒?”廖子矜突然开始笑。
安然的脸色变了。
“我说过的,我救活君泽,你毁掉书信。现在书信还在,总有什么,是需要被毁灭的。”
“原来你从没有相信过我的话。”
“难道你有相信过我吗?”廖子矜脱口而出。这句话,他准备了太久,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安然替君泽拉好被子,放下窗帘,关上灯,悄悄离开。廖子矜被抓已经三周了,他还没醒,她还在等。她相信有奇迹,就像孟蝶的复活,在爱中孵化诞生。每当夜幕降临,她就在期盼,期盼新一天的晨曦能点亮生命。安然走到医院门口,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开往妇产大楼。安静!安然心里一跳,连忙跟过去。
“莫非,”安然看见莫非下车,“是姐姐吗?”
“安然,你在正好,”莫非急得一头汗,“你姐姐要生了,赶快帮忙。”
安然心中激动,生命,总能让人心潮澎湃。安然送安静到妇产室,莫非要进去,却被拦下。“姐姐有我,放心吧。”安然陪安静进去。
莫非紧张地掏出手机,他有些慌,他想找司徒来陪着自己。“司徒,我跟你说……”
“我也有事跟你说,”司徒的声音有些严肃,“廖子矜逃跑了。”
莫非怔住。
医院大楼的另一边,走廊,灯又不听使唤地忽明忽暗起来。一个白色的人影摸进重症监护病房,一步步靠近病人。白色口罩遮住三分之二的脸,医生专用的帽子将额头整个盖住,两只不大的眼睛反而格外醒目。那人的口罩微微动了动,应该是做了某种类似于微笑的表情,冷笑,奸笑,耻笑,抑或是得意的笑,不得而知。那人继续上前一步,一只手关掉监护器的总开关,一只手举起一支针管,针尖朝上,细密的液体正从针孔里渗出来。那人掀开病人的被褥,抓住病人的胳膊,针尖对准胳膊肘,慢慢接近。
突然,房间的门被撞开,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来,屋中的人影露出模糊的轮廓。
“你干什么?”莫非站在门口,看见君泽的胳膊肘与细细的针头即将触碰。
那人没有逃走,反而又是一笑,狠毒的眼神似乎有种找到了本我归宿的快感。他继续抓紧君泽的胳膊,推针的手开始用力。
莫非冲上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把他往后扯。那人突然抽手,反把针扎进莫非的胳膊里,开始推针。莫非的手抖了抖,差点松开,可又迅速抱紧他,任凭针管里的药水注入自己体内。很快,莫非感到头晕,心跳加快,呼吸困难,力气渐渐丧失,抱住凶手的手渐渐松开,整个人软下来,瘫倒在地。
那人把针管拔出来,里面还有一半的药水。那人重新抓起君泽的胳膊,针尖再次对准胳膊肘处的血管。
砰的一声,针管掉落在地上,针尖划过君泽的胳膊,留下细细的血痕。同时,一滴血落到白色的被单上,迅速地渗透扩散开。床边的人痛苦地捂着手臂,血从指缝中漏下,滴落床脚。
司徒收起枪,先让人把莫非抬出去抢救,然后走进病房,一把扯掉那人脸上的口罩,“真要杀人,何必还穿着救人的衣服!”
“我喜欢穿。”廖子矜有些无赖,却更像垂死挣扎中的最后一点傲气。
司徒上前扒掉他的医生袍,“孟子的衣服,你没有资格穿。”
“就因为我姓廖?”
“因为你是个罪犯。”司徒强调最后两个字。
这时,掉在地上的手机响起来。是莫非的手机。